第十九章
江昭意撚起那枚脫漆的銘牌, 指腹摩挲光滑表麵,停在了最後的裴延二字上,許久, 她放下銘牌, 鎖好抽屜, 留下一盞落地燈,上床休息。
不知是因為看見了抽屜裏的舊銘牌,還是分別的離愁沒有衝淡, 江昭意盯著被落地燈暈出淺黃光斑的天花板,一時間,腦海裏冒出許多高中的片段。
過去記憶像是老電影的鏡頭, 一幀一幀緩慢播放,每一個畫麵裏的主人公都是裴延。
少年白色15號球衣被風吹起的矯健身影、國旗下講話的意氣風發、站在路邊低頭抽煙散漫痞壞……發黃鏡頭從眼前快速掠過, 最後停在了他們抽煙的那個傍晚。
和裴延一起抽完那支煙後,兩人分道揚鑣,江昭意坐上了回家的車, 窗外風景飛快倒退, 凜風吹彎樹梢,江昭意的心狂跳不停。
她唇齒間似乎還殘留著淺淡的煙味, 舌尖無意識舔過, 那股燥喉,卻讓人迷戀的感覺再次襲來。
江昭意靠著椅背, 看著窗外掠過的霓虹殘影, 想起剛才和裴延抽完一支煙時,他要起身離開, 她一時不知從哪生了勇氣,追著他問:“我以後還能和你一起抽煙嗎?”
這一句話落地以後, 江昭意覺得自己臉燒得慌,連風都是熱的。
往前走了幾步的裴延回頭看她,他薄薄的眼皮垂著,眼底情緒不明,許久,江昭意才聽見他輕笑了一聲,似是嘲弄:“我們很熟嗎?”
江昭意沒想到,剛還和她親密接吻的男生,下秒就變臉不認人。
那時的她脾氣還沒有現在這樣內斂,聽見裴延這樣的話,氣得瞪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煙和打火機,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半分餘光都不給他。
回到家裏,祝誠濟和江舒慧已經吃完晚飯,誰都沒問她為什麽回來這麽晚。
江舒慧一臉焦急盯著落地窗外看,嘴裏念叨著:“這天氣這麽糟糕,枝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江昭意嘲諷扯唇,和江舒慧兩人冷淡打了招呼,上樓回房。
練完一遍《月半小夜曲》後,江昭意抬眼看向窗外,天空陰沉如墨,狂風大作,狠狠拍打著窗戶,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劃出一道道透明水痕。
不知怎麽的,江昭意喉尖泛起癢意,她又開始想念剛才抽煙時窒息又燥喉的快感,特別是裴延朝她唇渡來的那口煙,讓她發瘋似的迷戀。
江昭意放好大提琴,從包裏拿出煙盒和打火機,走進浴室,反鎖好門,打開露天窗一角,冷風從外灌進,雨絲斜斜地落進來。
江昭意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煙,低頭含住,學著裴延叫她的方法,手指虛攏著火苗,點燃了煙。
青白煙霧被風吹散,飄進一片雨霧裏。
江昭意猛吸一口,燥喉煙味灌進嗓子眼,嗆得她佝僂著背,咳嗽不止。
緩過來後,江昭意再吸了一口,這次動作緩慢,煙味蔓延開,帶著絲絲縷縷的沉香甜味,她吐出一個煙圈,隨後掐滅了煙,扔進馬桶,按鍵衝進下水道。
江昭意靠著牆,仰頭看著明亮天花板,唇齒間還殘留著煙味,但她總覺得味道不對,一點兒也不像裴延朝她唇渡過來的那口煙。
很久以後,江昭意才明白。
她迷戀的不是煙,是裴延。
洗完澡,江昭意從浴室出來,吹幹頭發,留下一盞落地燈,躺上床玩手機,登上了平京一中的論壇,論壇裏最熱的帖子全是關於裴延的。
有女生在論壇裏發布了一張校園裏偷拍的裴延,照片上的男生穿著白襯衫,藏藍色長褲,瘦高挺拔,他懶靠在樹身,側頭和旁人說話,一臉的漫不經心。
江昭意摁著屏幕下滑,帖子評論過千,很快被頂成新一個熱帖。
【我天,裴延這張臉也太絕了吧,簡直就是上帝最完美的藝術品。】
【話說這月二十七號是裴延生日吧?你們給他準備生日禮物了嗎?我還沒想好準備什麽呢。】
【去年不包括我們學校女生,光外校和裴延粉絲送的禮物,都裝了滿滿一貨車,我看啊,即便是送了,禮物也不會被拆的。】
……
評論區全是一群女生在討論裴延,雖然知道他很受女孩歡迎,但江昭意沒理由地覺得煩躁,把手機屏幕摁熄,盯著天花板發呆。
江昭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因為旁人討論裴延而難受,思來想去很久,她把這個情緒歸根於占有欲作祟,就像小時候被搶走喜歡的橘子糖,彼時她難過了許久。
可是,這一次的難過,比小時候被搶糖果還難受。
這一晚,江昭意輾轉反側許久才睡著,可能是日有所思,她夢見了裴延,在夢裏,她和裴延不僅成了同班同學,還做了同桌。
夢裏的他們似乎在上語文課,老師站在講台上講課,她和裴延躲在堆如山高的書後講話,午後陽光照進教室,在課桌上形成圓點光斑。
裴延枕著雙臂歪頭看她,唇角是痞壞的笑:“會接吻嗎?”
“不會,”她怯生生地說,下秒,又睜著一雙清澈的杏眼,大膽看著男生,“我不會接吻,你能教我嗎?”
江昭意覺得這對話太熟悉了,隻是把抽煙換成了接吻。
裴延笑了一下,修長指節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指腹在她紅唇揉弄著,酥酥麻麻的癢意,如電流,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子一軟,白皙臉蛋在裴延注視下慢慢變得通紅,如滴在畫紙上的紅色顏料,風一吹,還有蔓延之勢。
裴延湊近她,眼神壓著欲,江昭意眼睫輕顫,心底隱隱泛起期待。
他會同意嗎?
就像教她抽煙那樣,答應教她接吻。
裴延看著女孩愈來愈紅的臉,無聲低笑,虎口掐著她下巴,低頭吻下,就如同那個傍晚,他朝她唇渡過來的第一口煙,鋪天蓋地的冷冽氣息將她團團包裹。
窒息、難耐、卻又發瘋似的上癮。
閉上眼之前,江昭意聽見他拖著懶散地京腔,笑得吊兒郎當的:“成,我教你。”
台上老師的聲音通過小蜜蜂在安靜教室響起,他們躲在堆如山高的書後悄悄接吻,陽光光臨這一方狹小天地,照射出她心底隱藏的秘密。
——是了,她喜歡上了裴延。
喜歡上了那個她以前最討厭的那類型的男孩子,所以她才會為他患得患失,想做他唇上的那支煙,被他擁在懷裏接吻。
江昭意的校服襯衫胸口滿是褶皺,裴延修長指節握著她,動作很輕,她裙下雙腿忍不住地並攏,無意識摩擦著。
……除了接吻,除了接吻,還有什麽?
江昭意想不到,手指緊抓著裴延衣領,幾乎要把他的衣服扯壞了。
裴延的手離開了,江昭意內心一片失落,他不碰她了,也不吻她了,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角,紅著眼尾,眼睛一片水霧。
在夢裏,她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很輕,“……裴延,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生又掐住她下巴吻了下來,她仰著頭,迫切地去迎合他的吻,但還不夠,她還想要更多,更多。
藏藍色的校服裙擺被風吹起,裴延手心的溫熱燙得她一激靈,她怯生生望著他,眼底一片懵懂,他輕輕吻上她濕潤眼睫,聲音沉啞:“江同學,除了接吻,我還能教你——”
“做.愛。”
台上的老師念詩的聲音傳來:“我要從山上帶給你快樂的花朵,帶給你鍾形花,黑棒實,以及一籃籃野生的吻——”
班上同學跟著念詩,裴延黑沉的眼睛緊盯著她,低沉嗓音蠱惑:“我要,像春天對待櫻桃樹般地對待你。”
裴延的手落在了那兒,江昭意一顫,所有期待都被滿足,她從夢裏睜開眼,外麵天光大亮,鳥雀嘰喳,響不過她如鼓心跳。
江昭意小腹傳來一陣熟悉疼意,一陣熱流湧過,她恍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理期。
進浴室換下髒掉的**,江昭意發現上麵除了鮮紅的血漬,還有一絲透明的**,那一瞬間,除了小腹**的疼意,夢裏的濕潤感又襲來了。
江昭意把**洗幹晾好,拿出手機點開百度搜索,百度告訴她,這叫性.高.潮,她記起夢裏畫麵,蒼白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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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上午的第三節 課是體育課,因為今天下雨,原定在露天操場的課改到綜合大樓頂層的室內體育館。
江昭意還在生理期,臉色慘白,本來打算請假不去上課,哪想準備給老師發消息時,看見同桌晏珂風風火火跑進來,問她:“江昭意,江昭意,你帶口紅了嗎?”
轉來平京一中快兩個月,江昭意能說得上話的同學,屈指可數,晏珂就算其中之一。
江昭意在書包夾層摸索好一會兒,找出一隻帶色唇膏遞給晏珂,語氣抱歉:“我沒有口紅,隻有這隻唇膏,你要用嗎?”
晏珂說了謝謝,擰開唇膏,對鏡塗抹起來,還順便整理了下頭發。
“謝謝你的唇膏。”晏珂再次和江昭意道謝。
江昭意淺笑說不客氣,好奇地問晏珂:“你怎麽突然要塗口紅啊?”
晏珂環顧班上一圈,挨著江昭意腦袋,小聲和她說:“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告訴別人。”
江昭意乖乖點頭。
“——我聽十班的朋友說,他們周四的體育課換到了今天,這樣說來,我就可以和裴延一起上課了,想想就開心!”
晏珂說完,打量眼江昭意,發現她臉色蒼白,擔憂開口:“江昭意,你來那個了嗎?我看你臉色這麽差,要不我幫你跟老師請假吧?”
江昭意垂睫,輕聲:“不用,我吃止疼藥就好了。”
“你別硬撐啊,”晏珂說,轉念想到江昭意轉學來的第一天裴延說的話,臉色冷下,別扭著試探問她,“你不會是為了裴延去上課的吧?”
江昭意心一跳,害怕被晏珂發現自己的秘密,低頭,反駁她:“不是,我是覺得缺課不好,畢竟體育期末也要考試的。”
晏珂沒想太多,挽著江昭意手一起去更衣室換運動服。
江昭意吃了止痛藥,小腹**的痛意消退不少,她換好衣服出來,發現一整個更衣室的女孩都在打扮自己,你問我借口紅,我問你借粉底,吵吵鬧鬧,活像菜市場。
“她們是……?”江昭意看向晏珂。
晏珂鼓了鼓臉頰,語氣不高興:“不知道是那個缺德的,把裴延班要和我們班一起上體育課的消息發到了論壇上,這下好了,好幾個班的女生都在打扮自己呢。”
江昭意低頭沉默,那一晚的煩躁感又纏繞上她,像一根細細的麻線,拉扯著她的心髒,令她喘不過來氣。
很快,上課鈴聲響起。
江昭意站在十八班隊伍中,旁邊站著的就是十班,她不敢往那邊看,隻能佯裝不經意地問身邊的晏珂:“旁邊是十班嗎?”
“對啊——,”晏珂敷衍回答,伸長腦袋往十班的方向看,所有人的臉都看了個遍,就是沒看見裴延,她有些失落,“裴延居然又沒來上課?”
裴延不來學校上課是常事,反正他學或不學,成績永遠是第一,所以學校的老師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校長甚至給他特批不用來上課,隻需要來考試就好。
江昭意發現,不止是晏珂臉上滿是失落,剛才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孩們,臉上也滿是遺憾。
她看得心驚,忍不住想,裴延也太厲害了,居然能主宰這麽多人的喜怒哀樂。
同時也暗暗告誡自己,你可以喜歡裴延,但不能被他左右心情,你首先是江昭意,其次才是喜歡裴延的江昭意。
日常活動結束後,體育老師讓他們兩兩組隊練習期末考試的排球,然後叫幾個男生去器械室搬運排球,其他人在原地站著等待。
江昭意痛經毛病很厲害,即使吃了止痛藥,剛才劇烈運動後,痛意如潮水湧來,她臉色慘白,看得一旁的晏珂擔憂不已。
“江昭意,你沒事吧?”晏珂扶著她,眼神擔心,“要不和老師請個假吧?”
江昭意點頭同意,晏珂幫她跟老師請了假,扶著她走到一邊的看台上坐下,又叫馮蕊幫忙去樓下開水房給江昭意接杯熱水。
見為自己跑前跑後的晏珂,江昭意內心湧上一陣愧疚,晏珂把她當朋友,她卻連和對方坦誠自己喜歡裴延都做不到。
也太沒良心了。
江昭意在心底罵自己。
馮蕊接來熱水給江昭意,她道謝接過,那邊老師在催促她們過去練球,晏珂囑咐江昭意坐在這裏休息,待會下課,她和馮蕊扶她回教室,江昭意笑著應好。
外麵下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光線在這一刻變得明朗,正在打球的卓昊,一抬頭,眼神跟著光看向江昭意。
女生手捧著一杯熱水,安靜坐在椅子上,光落在她身上,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被鍍上一層金紗,膚白,唇紅,很是漂亮。
旁邊的人搭上卓昊肩膀,笑嘻嘻地問:“那是十八班的轉學生吧,聽說還是你女神江枝意的雙胞胎姐姐,怎麽,你不喜歡江枝意了?對她姐姐有興趣了?”
卓昊沒說話,一雙眼緊盯著江昭意,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江枝意離卓昊不遠,聽見他旁邊男生的話,心中怒意升起,手指抓緊排球,瞪著看台上的江昭意。
趁著大家都在練球,沒人注意她這邊,江枝意手臂一揚,手裏排球直接砸向江昭意。
江昭意正看著球場上練球的同學們,沒注意到從天而降的排球,等她看見時,排球已經距離她很近了,她連忙起身閃躲。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擋在她麵前,江昭意驚魂未定抬眼,裴延伸手,穩穩接住了那隻排球,回頭朝她看來。
男生眼眸漆黑且深邃,眸色是鉛灰色的冷淡,江昭意心一悸,裴延握著排球,淡淡看她:“不會打,也不會躲嗎?”
江昭意正想說話,裴延拿著排球,從她身邊走過,男生背影修長,行過之處,外麵的光都緊跟著他,點亮了江昭意的眼。
這邊鬧劇沒引起其他人注意,隻有江枝意憤憤不平瞪了一眼江昭意,又轉身跑去找裴延了。
裴延的忽然出現在體育館,像是一汪平靜的湖,突然扔進一塊小石子,頓時激起千層浪,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往他身邊湊。
江昭意坐在看台上,看著那些女生爭先恐後地向裴延身邊跑,有人給他遞水,有人羞怯地問他為什麽現在才來上課。
裴延把玩著手裏的排球,任誰前來,也不搭理,永遠是一副拽得沒邊,任誰也不放在眼裏的冷酷臉。
下課鈴聲響起,晏珂兩人如先前所說,跑來看台扶江昭意回教室,卓昊和一群男生跟在她們身後,對走在前麵的江昭意三人評頭論足。
“你別說,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就江昭意這氣質、身材,也太絕了。”
“她拉大提琴的吧?我記得她手很好看,也不知道那五指姑娘軟不軟。”說話的是剛和卓昊勾肩搭背的男生,一臉的下流。
卓昊看著江昭意,寬大的運動服遮不住女生發育姣好的身材,身高,腿長,又長著一張清冷的臉,著實讓人浮想聯翩。
“軟不軟?”卓昊笑道,“玩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玩唄,你別看她長得一臉清純樣兒,說不定私下多騷。”
“晏珂那身材也不錯吧,找機會往她們抽屜放兩個避.孕.套,看看這群女生是什麽反應。”
“操,你這也太缺德了吧。”
他們一行人正嬉笑對江昭意三人開著黃腔,忽然,一隻排球從遠處砸了過來,正好落在笑得燦爛地卓昊臉上,痛的他發出驚呼聲。
“操——!誰啊?!”
他們叫囂著要找砸球的人算賬,扭頭看去,瞬間噤聲。
江昭意三人也跟著看了過去。
裴延懶散插兜走過來,他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很冷,漫不經心地掃過卓昊一行人,他們囂張氣焰全無,低頭不敢說話。
裴延彎腰撿起地上的排球,指尖頂著球體轉了一圈,單手插兜,冷淡睨著卓昊等人,語氣警告:“吐不出象牙,就閉嘴。”
卓昊一行人臉色不好,但又礙於裴延不好惹,敷衍應了一聲,快速跑走了。
江昭意站在原地看著裴延,男生依舊是那一臉的散漫,但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有這麽多女生喜歡他。
裴延這人看似吊兒郎當,實際穩重成熟,在同齡男生開女孩黃腔時,他會出手幫助,但處事周全,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隻會令人為他心動。
晏珂和裴延道謝,提出要請他喝奶茶。
裴延眼鋒掠過一旁安靜的江昭意,她從始至終都低頭不看他,他挑了下唇角,拒絕晏珂:“甭客氣,沒事兒,我先走了。”
男生玩著排球從江昭意麵前走過,身上清冽氣息侵襲她的感官,她又記起了那晚的旖旎夢境。
風吹來,心狂跳,江昭意臉紅的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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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八年的十月二十七號,這天是裴延的生日。
早在兩周前,江昭意就托在外留學的江霽風幫忙,拿到了裴延最喜歡的NBA籃球明星邁克爾·喬丹的簽名籃球,精心包裝好,準備帶去學校送給他。
江學名為江昭意新配的司機姓董,董叔開車把她送到學校,江昭意禮貌和他道謝,抱著為裴延準備的生日禮物下車。
早上七點的平京天還未亮,光線霧蒙蒙的,道路兩邊的燈都還亮著,學校門口停滿了接送學生的車,校門兩邊是售賣早餐的小攤。
清晨的風一吹過,空氣裏都是誘人的食物香味。
江昭意走進校門,正好遇見從車上下來的江枝意,江舒慧跟在她身後,拎著她的書包,滿臉溫柔地叮囑江枝意在學校要乖乖聽話。
江枝意一邊和江舒慧撒嬌,一邊用餘光朝江昭意拋去挑釁的眼神。
江昭意連餘光都不給她,徑直走過。
江舒慧看見了江昭意,想叫住她,江枝意挽住江舒慧胳膊,衝她撒嬌說舍不得媽媽,江舒慧注意力又被分走。
江昭意先去了一趟更衣室,把禮物鎖進櫃子,確定沒人看見,她才去了教室上課。
走進教室,還沒開始上課,同學們都在各做各的事,男生找人抄作業,女生圍在一起討論該怎麽把禮物送給裴延,讓他記住自己。
江昭意戴著耳機,耳機裏放著五月天的《忘詞》,翻開語文書,複習老師上節課勾畫的月考重點,她文化知識薄弱,隻有更努力,才能穩住成績。
中午放學,等教學樓裏所有人都走了,江昭意才去了更衣室,把給裴延準備的禮物偷偷放在他課桌下,然後從十班離開。
江昭意吃完午飯,準備去音樂教室練琴,路過籃球場時,她停下腳步,借著樹蔭遮擋,鼓起勇氣,正大光明去看球場上的裴延。
男生穿著白色15號球衣,握著籃球的手指節分明,一圈白色腕帶纏住削瘦好看的腕骨,他小腿肌肉繃起,青筋明顯,向上一跳,一個帥氣的三分球落地。
塑膠跑道上站著一群女生,其中一個沒穿一中校服,是外校學生,女生一頭黑色長發及腰,馬甲襯衫,黑色百褶裙,裙下一雙長腿筆直,模樣生得明豔漂亮。
深秋的風帶著涼意吹來,江昭意清晰聽見女孩和同伴的對話。
同伴把手裏的礦泉水塞給女生,推搡她,“秋映雪,你別害羞啊,裴延球都打完了,你就趁著送水,去跟他表白吧!”
秋映雪小跑到裴延身邊,把礦泉水遞過去,臉紅卻大膽地看著裴延:“裴…裴延,我喜歡你,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裴延還沒開腔,旁邊一眾男生就起哄道:“哇喔——!現場表白啊!延哥,你要不答應了唄?這妹妹生得那麽好看,做你女朋友也不虧啊!”
江昭意身側的手攥緊裙擺,指尖發白,她覺得自己該是一個誤闖這場風月局的旁觀者,可這會兒,卻身在局內。
風輕輕吹著,她在等一場風月結局。
裴延低頭,神情懶散,一直漫不經心把玩著手裏的籃球,從始至終都沒分給秋映雪一個眼神,拒絕意味明顯。
秋映雪的臉從紅變白,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揚起下巴,故作高傲的扭頭離開。
江昭意看著秋映雪轉頭就紅了的眼,忽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喜歡上裴延這樣的天之驕子,從來都是難過多餘喜悅的。
一群男生又開始打球,有人看見站在銀杏樹後的江昭意,拍裴延肩膀,示意他往這邊看:“延哥,你看那不是你上次說喜歡類型的妹子嗎?”
裴延轉頭看了過來。
江昭意匆忙挪開眼,轉身要走,哪想不小心踩到了草坪裏的碎石,一個趔趄,幸而她反應快,扶住銀杏樹樹身才沒摔倒。
也是此時,江昭意抬睫,正好和裴延的眼神對上,男生眼眸狹長,瞳仁漆黑,眼底是漫不經心的散漫。
江昭意心一顫,迅速別開臉,加快腳步離開。
沒去音樂教室練琴,江昭意來到早已廢棄的教學樓天台,空曠的場地,讓她緊張的心瞬間落地。
一側牆麵塗著一顆巨大的星星,上麵寫滿了字,這張牆是平京一中出名的暗戀牆,江昭意第一次來這時,在牆上看見了眾多女生寫下的暗戀裴延的話。
她也不例外。
江昭意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摸出手機,登上今天注冊的微博,在編輯框裏打字,發送了第一條微博。
@1027同學觀察日記:【在你麵前,我變得很笨拙,像個提線木偶,喜怒哀樂,都由你掌控,我掙紮過,自我厭棄過,最後選擇沉淪。】
因為我明白,暗戀是帶著一腔孤勇,闖進你的世界。
未知的冒險,晦澀的旅途。
一切都隻我一人,而你永不回頭。
偏我奮不顧身,甘願沉淪。
發完微博,江昭意撐臉盯著遼闊無際的藍天發呆,想起裴延剛看過來的眼神,她沒理由覺得煩悶,從校服兜裏翻找出煙和打火機,打算抽一根煙。
這盒沉香,江昭意從半月前抽到現在,幾乎沒動過,她沒什麽煙癮,隻有在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會抽一根解悶。
江昭意點燃煙,往椅背上懶懶一靠,抬手解開襯衫紐扣,露出一對彎如月牙的鎖骨,她正抽著煙,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回頭看去,來人身穿一中的藏藍色校服,個子高挑,很瘦,五官很有攻擊型,骨相優越,皮膚是病態的蒼白,把眉眼的侵略感衝淡不少。
氣質更顯儒雅。
“裴珩?”江昭意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連忙要掐滅煙。
裴更攔住她,笑意溫和:“不用掐,你抽吧,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
江昭意說了聲抱歉,低頭抽煙,問起裴珩為什麽來這,裴珩看著她,眼神溫柔,語氣如四月春風,撫平了江昭意內心所有煩悶:
“我去十八班找你,你不在,我猜你就會來這裏。”
一支煙抽完,江昭意手慣性伸向衣兜去摸糖,裴珩先她一步,給她遞來一顆亮黃色彩紙包裹的橘子糖。
江昭意衝裴珩露出淺淺的笑容,“謝謝。”
“不客氣。”裴珩避開她的眼,耳尖微紅。
裴珩陪江昭意在天台坐到下午預備鈴響起,兩人才起身回教室,樓道裏堆放了不少雜物,裴珩溫聲提醒她:“江昭意,下樓慢點。”
江昭意輕頷首,裴珩總是這樣,處處照顧她,就真應了他名字裏的“珩”字,君子如玉,溫潤知禮。
裴珩走在前麵,江昭意和他聊著十二月藝術節的合作表演,腳下忽地踩到一個硬物,差點讓她摔倒。
江昭意挪開腿,低頭看去,一枚金色長方形銘牌靜靜躺在滿是灰塵的台階上,風吹過,光照過來,她看清銘牌上的字——平京一中高二(十)班裴延。
前麵的裴珩見她停下腳步,扭頭問:“怎麽了,江昭意?”
“沒事。”江昭意應了一聲,彎腰撿起銘牌,小心翼翼地放進衣兜裏。
然後,珍藏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