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晚飯吃完, 沈婉和沈初一雙雙戴著墨鏡下去扔垃圾,順帶散步。

晚風吹來,徐徐緩緩, 透著一股愜意的涼爽。

庭院裏有小孩在奔跑, 小狗在汪嗚, 野貓伸著懶腰對著樹幹磨爪,世界閑暇得像一副畫。

沈初一靜靜走在沈婉身邊,難得安靜下來, 閉著眼仰著頭感受晚風的吹拂。

沈婉怕她走路這般明目張膽不看路摔倒,故而伸手拽著她的胳膊。沈初一察覺這力道,嘴角微微揚起。

媽媽在她身邊, 她很安心。

兩個人走到小區花園旁的木椅上坐下,這處所的人都非富即貴, 見她倆雖有些驚訝,但也沒突兀上來打擾的,偶爾會有人來要個簽名, 拍張照, 完成後便很快離開了。

母女倆坐在長椅上。

天邊雲層從橙轉藍,漸漸變灰, 月牙似的黃月亮悄然出現, 掛在雲後若隱若現,宛若一位羞怯的姑娘。

沈初一很喜歡這樣的時刻。

安靜淡然。

她輕聲說:“媽媽, 你會想起他嗎?這麽多年。”

沈婉這一路上早就在心裏做了無數次準備。

她知道她將和女兒坦白一切。

但乍一下被問起, 她還是本能地怔住了。

沈初一忙說:“沒關係的媽媽。呀——你看那隻狗!”

遠處有隻薩摩耶正在地上打滾,號稱微笑天使的它滾了幾圈後徹底變成灰狗。主人崩潰尖叫, 上前想把狗抱起來。奈何此狗體型龐大,體重超標, 瘦弱的主人根本抱不起來。她掙紮了一番,最終,和狗一起躺在了草地上了。

薩摩耶見此張嘴露出笑容,粉嫩的舌頭露在外麵,看起來單純極了。

沈婉笑著搖頭,猶豫了下,開口說:“有的時候會想起來。”

“但我一般都讓自己不要去想。”

沈初一明白,她伸手抓住沈婉的手,用力握著她,給她力量。

“我明白。”沈初一輕柔地說,“媽媽,我知道那些時刻對你來說很難。”

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沈初一不敢把這件事看得太輕,怕自己的話說得太簡單。

但她明白一個道理。

“可是媽媽,遺忘才是真的失去。”

“而且一定有很好很珍貴的瞬間吧?”沈初一握著沈婉的手,認真地說,“爸爸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媽媽,我以前小的時候很在乎爸爸是誰,但總是得不到答案。因為別人的小孩都有爸爸,我沒有。後來大了一些,我覺得有爸爸這件事好像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有些人的爸爸還不如沒有。”

沈初一嘲謔地勾了勾嘴角:“我見過太多這種事情了,在我的朋友,在我的同齡人,以及各種平台新聞上。”

“所以我漸漸覺得,我不在乎這個名義上給了我生命的人,他也許隻是一個除了**便對我的成長再無貢獻的廢物。”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

沈初一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比如我的爸爸可能是個外星人,又或者他是個窮小子,我甚至猜過他是不是衛叔叔。”

沈婉一驚:“當然不會。”

“你衛叔叔......”沈婉委婉地說,“他不喜歡女人。”

沈初一:“......??”

woc!

一不小心吃了個大瓜!!

“那他喜歡什麽樣的?”沈初一思路一下走遠,“他是1還是0啊?”

沈婉:“什麽意思?”

她不懂,隻好說:“我幫你問問?”

沈初一:“可別!”

沈婉瞧她這般慌亂,多少猜出來一二,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其實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她淺淺開口,目光落在遠處的樹葉上。

那一片樹葉在風裏搖搖欲墜,將落未落。有個好奇的小孩站在樹下,蹦蹦跳跳,高抬雙手隨時準備接住這一枚碎葉。

於沈婉而言,女兒就是那個在這麽多年後突然接住她的人。

她很感謝,又倍覺虧欠慚愧。

缺失了她的關愛,沒有父親的女兒,依舊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一個人好好長大了。變成了如今勇敢坦率真誠又熱烈的模樣。她選擇自己跨過那條河來找她這個失職的母親,沈婉心裏又沉又暖,決意不辜負這份愛。

人們常說,母愛是天性。

可沈婉覺得,孩子愛媽媽才是一種天生的本能。

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尚未認知世界,未有睜眼的女兒就會哭鬧著渴望她的擁抱。但她太疲憊,在手術台上待了幾十個小時,生下初一已經精疲力盡。

沈婉記得,她當時就昏睡了過去,甚至在閉眼的前一秒,聽到醫生說‘孩子出來了’以後,她隻有一個想法:明初,我來陪你。

再醒來是被小孩的哭聲吵醒的,醫院的護士,明初的同jsg事精心幫她照料了許久的孩子。見她醒了,讓她抱抱,沈婉猶豫了下,沒答應。

她不敢抱。

她怕自己抱了,就沒有勇氣求死。

清醒後,盛明初倒在一片血泊裏的畫麵時時刻刻在她大腦裏重演。現實中又時刻穿插著小孩的哭聲與童真的眼眸。

沈婉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刀劈成了兩半,一半是痛失愛人的妻子,一半是新手上任的母親。

而她自己根本不在其中。

沈婉放棄死亡是因為盛明初的同事在幫忙整理遺物時找到了一個筆記本。本子的封皮上是一個可愛的小貓,整體呈粉色的,透著一股俏皮少女的感覺。盛明初應當是故意去挑的這樣的本子。

翻開來,他用鋼筆寫著《婉婉與女兒養育手冊》。

字字認真,一撇一捺都含情。

盛明初研究了產婦術後護理,月子餐,後續康複,心理關照,又寫了嬰幼兒照料,必備生活用品名單,喂養物品與衛生用品列表,還寫了PLANB,以防沈婉母乳不夠,需要選擇對應的奶粉,他研究了各個品牌奶粉的不同。

做好的事情,他都打了個勾。

除此之外,盛明初還記錄了沈婉從懷孕後到臨產的每一天。

有的時候會寫很長的文字。

「六月三號,晴,太陽很毒。陪婉婉出去散步,聊到以前去過的地方。她說自己喜歡住在山裏,和大自然在一起。等女兒出生後,一定要找假期帶婉婉去過一段時間她想過的生活。手上還有不少錢,考慮買處風景秀麗的地方。」

「七月二十一,陰,小雨,婉婉孕吐,我很擔心。」

「八月十六,大雨,但見到了彩虹。今天路過公園見到一個小女孩在玩木馬,婉婉說,希望女兒也有一個。故決意偷偷學木雕。另,她總說自己可能不是個好媽媽。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曬太陽時伸手扶著小腹,低眸的瞬間,神情有多溫柔。不過沒關係,實踐帶來自信,我會好好陪她一起照顧女兒。」

意外發生當天,他甚至還寫:「要陪婉婉產檢,希望母女健康,我的寶貝能順利來到這個世界。」

沈婉哭得痛不欲生,把這麽一個筆記緊緊攥在手裏。

躺在她身邊小床裏的女兒咿咿呀呀亂喊著,在沈婉看過來時,衝著她揚起一個笑容。

明明像個猴子,醜得要命,不像她也不像明初,但沈婉那一刻就是被這個笑容給救住了。

她想,她要完成和明初的約定。

這個孩子是懷著她和明初的愛與希望誕生的。

發生的一切都不是這個孩子的錯。

沈婉拚命讓自己振作起來,拜托人聯係母親。

任淑英當時還在好萊塢拍電影,好幾次都沒接到她的電話,聯係上是在夜裏。

任淑英說:“婉姐,怎麽了?”

沈婉:“媽,我生孩子了。”

任淑英靜了三秒,講:“地址告訴我,我回國。”

任淑英拋下劇組,任由美金一天天燒著,回國來見沈婉。她不擅長當媽媽,更不擅長當姥姥。做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

任淑英問過:“孩子爸爸呢?”

沈婉:“不想說。”

任淑英:“好。”

於是她真的再也沒問。

這些時刻,沈婉就會特別慶幸,她和媽媽的關係並不親近,總是保持在一種刻意的禮貌與客氣中。媽媽不願她多窺探自己的生活,也不會窺探她的。

任淑英那部電影停拍了一年多。

她在美利堅找最好的醫生,帶沈婉過去休養,請專業育兒人士幫忙照料小孩。

初一的名字任淑英取的。

她說那天是個好日子。

沈婉不確定。

但她確定,生活似乎漸漸好起來了。她平靜得很,不去想盛明初,不去考慮任何事情,世界裏隻有女兒,甚至到了任淑英都說她照料過頭了,但她還是不在乎。

直到有一段時間,她總是做夢,夢到女兒也跟著盛明初也走了。老是不放心,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看看女兒,若是女兒睡著了,她就會嚇一跳,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上手掐紅女兒的胳膊。

聽到女兒嚎啕大哭,沈婉才會安心。

任淑英察覺出這種異樣,給她介紹了心理醫生,是位專家,化名李白。

沈婉確診重度產後抑鬱。

醫生說,她以為的平靜隻是一種麻木。她努力想表現得正常,壓抑自己的情緒。但情緒是不可被壓抑的。它隻會被掩藏,像風暴一樣積蓄,等待著卷土重來的日子。

沈婉沒當回事,直到她差點親手害死女兒。

一次夢遊,她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拿枕頭捂著女兒的腦袋,不到一歲的小孩哭得失聲,枕頭拿起來,這小猴子的臉都變成了青色。

沈婉徹底被擊垮了。

她接受治療,甚至過度謹慎,很長一段時間裏,就算醫生說她有好轉,她也不敢和女兒長期待在一起。

任淑英承擔了照料女兒的責任。

沈婉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用工作逃避現實,每天充當勞模不睡覺,拚命了好一段時間,以為自己好些了,去美利堅偷偷看女兒。

這麽長時間沒見,女兒發現她時依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喊她:“媽媽。”

沈婉不敢答應。

她怕自己根本不當媽媽。

誰家媽媽會差點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孩子從來不知道這些,她隻懂愛你。

沈婉長期保持在這種崩潰的邊緣,責備自己,又渴望靠近女兒,但在她確保自己完全康複之前,她不敢冒險。

有次,任淑英帶女兒來劇組見她。

沈婉很生氣。

生氣的原因在於,那段時間關於她的不實傳言正好甚囂塵上,沈婉因為對家的汙蔑被罵得熱火朝天,她怕女兒也跟著牽扯進來。

其實她心裏很高興的。

她知道女兒很在乎自己,也想快點好起來。

但老天爺似乎就喜歡安排錯過的情節,在沈婉一步步好轉走出過去的時候,女兒卻開始變得抗拒和討厭她的接觸。軟糯的小團子變成了刺蝟,兩個人一見麵說不上三句話就會吵架。其中主要是沈初一在輸出,沈婉無力地承受著。

她沒辦法反駁,她覺得女兒說得都對。

沈婉不夠勇敢,隻好遠遠觀望著,注視著。她的心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破碎。

她知道女兒有如今的態度和變化都是她自己的罪孽。

她過去每一次有意無意地閃躲和推開,把這個全心愛著她,也渴望著她的愛的寶貝傷害。

偶爾聽到身邊的人討論小孩不乖,又講,如果小孩乖一點就會更愛時,沈婉卻想,這世界真不公平。

每個孩子從出生那一刻都無條件地愛著父母,可有些父母自孩子沒出生之前就已經為他們的愛框上了條件。

要乖巧,要聽話,要漂亮,要可愛。

這樣爸爸媽媽才會愛你。

多諷刺。

他們本可以輕輕鬆鬆地愛自己的小孩,擁有他們的愛,卻還這般設下門檻。

不像她,總是渴望,也總是無能為力。

若不是這一年女兒主動走向她,沈婉不知道她和女兒別扭的關係還要持續多久。

她的初一,她的天使,她的愛。

沈婉人生裏最後悔的事就是在她還沒治愈自己的時候就當了媽媽,於是把自己滿身的傷也染在了孩子的身上。

如今,是時候改變了。

沈婉緊緊回握著女兒的手,溫柔又堅定地說:“初一。”

沈初一歪著頭:“嗯?”

“媽媽愛你。”

晚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那一片懸墜的落葉落在了小孩的掌心。

沈初一從小執念到大的一句話在這個平凡到普通的瞬間突然降臨。

胸口暖洋洋的,有一塊小巧的黃油熱乎乎地化開。

“我知道哦。”沈初一說。

劇情都告訴她了。

沈初一嘻嘻笑起來,靠著媽媽的肩膀,目光往上,瞟到她的黑發裏有若隱若現的白。

“媽媽,你有白頭發了。”

沈婉誠實交代:“很多年前就有了。”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噢。”沈初一說,“白頭發也好看。現在好多年輕人還染奶奶灰呢。”

“你可以試試。”沈婉側頭看著女兒的臉,她有一張很像愛人的臉。

初一骨相隨她,皮相似明初。

“奶奶灰很適合你。”

沈初一:“我不要。”

“奶奶灰太常見了,我得搞個特殊點的。想要那種掃把一樣的,五彩斑斕的,頂著這種頭發出門一定很炸裂。”

沈婉覺得自己不懂炸裂的意思,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能懂。

跟年輕人jsg聊天還是需要多加學習。

“媽,你什麽時候跟我講講爸爸的事情啊。”沈初一嘟囔著,“我想聽你說。”

沈婉:“等我準備準備。”

她有些羞赧:“我怕在你麵前哭。”

沈初一:“哭就哭唄,我陪你一起哭啊。”

“大不了你就戴墨鏡和口罩。”

沈婉:“難道不會被憋死?”

沈初一沉思片刻:“有概率,罷了,這樣很危險。”

“對了媽,有件事我忘記跟你說了。”沈初一唰地一下站起來,“我不是去見了盛駱禮嗎?”

“嗯,怎麽了?”

“你知道嗎?那個老東西死了!”

沈婉:“......”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教導女兒尊敬長輩,注意用詞。

但——

“知道。”沈婉說,“他怎麽了?”

沈初一吐槽:“死了就死了唄,還非要留個什麽家主令,以為自己在演電視劇啊?還給我留了什麽股份和產業,誰稀罕啊。”

沈婉冷眸:“他內心有愧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

“錢是錢,人是人。”沈婉看得很清楚,“人民幣上又沒寫一個盛字,你可以拿著,就算不用,每年捐出去幾億也無所謂。”

“總比給盛家人好。”

沈初一:“......好思路。”

不過她很疑惑。

“媽,我覺得那個盛駱禮人還行誒,你也討厭他們嗎?”

沈婉:“你想和他們多來往嗎?”

沈初一:“那倒不是。”

沈婉:“有些事你可能還不知道。”

沈婉緩緩開口。

“當年你爸出事......沒那麽簡單。”

沈婉也是意外得知這其中有蹊蹺。

她忙著照顧女兒,寫信給盛家,也致電盛家,希望他們能處理此事。不久後,盛家二房太太意外身亡,沈婉就知道,這是盛家的表態。

盛老太爺就算了,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可這件事以後,盛駱禮還是一如往常,就連明初的父母都沒有什麽動靜。

“一丘之貉。”沈婉說。

“這不對吧?”沈初一琢磨著,“我雖然不是很了解這個盛駱禮,但直覺告訴我他不會是這樣的人。”

“我覺得他很在乎爸爸。”

不然也不會同意掘了老頭的墳。

噢對——

“媽,還有件事我忘記說了。”

“嗯?”

沈初一嘰裏呱啦分享了她的掘墳計劃。

沈婉:“......”

她沉默三秒,問:“有直播嗎?”

沈初一:“好點子。”

之前她怎麽沒想到呢?

沈初一忙給顧一打電話,交代了下變動。

顧一還能這麽著?拿錢辦事,隻有聽命。

安排完,天色漸晚,小區內燈光亮起,暖暖的,透著家的溫馨。

沈婉與沈初一攜手回家,兩個人窩在沙發上一起看了《COCO》這部電影,一並哭得稀裏嘩啦。

睡覺前,沈初一叫住媽媽。

“媽,其實不用準備好也沒事。”

人生哪裏有真正準備好的時候啊?

“在我麵前哭也沒關係。”沈初一笑得很燦爛,“媽媽,你不用做超人,不管怎麽樣都沒關係,我都會愛你。”

不用堅強,不用偉大。

沈婉鼻子一酸:“別說了。”

“今天眼睛已經尿頻尿急了。”

沈初一:“你學真快!!”

“對了媽媽,你想要一起睡嗎?”

沈婉正要回答好,又聽沈初一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提議:“算了算了,我不習慣。”

沈婉笑笑:“那我們都慢慢來。”

“好!”

月光偷偷溜進房間,從窗戶的這端到那端,在屋子裏織成一片又輕又密的網,柔柔的,把母女二人心裏的小孔一點一點縫補完整。

這夜,沈婉做了個夢。

那是一個山中的小房子,周圍是各種不同的綠色。這個房子在沈婉的夢裏出現了無數次,但她第一次走進,推開門。然後她發現愛人站在房間裏,張開雙臂,對她說:“婉婉,好久不見。”

這是那場意外後,盛明初第一次出現在她的夢裏。

一牆之隔,沈初一也做了場夢。

她感覺自己被溫暖的海洋包裹著,海浪之上,有人在對她說:“寶寶,你媽媽睡著了。今天辛苦你啦,一天都沒有踢媽媽的肚子,超級棒。”

“你媽媽她呀,別看這麽冷淡這麽堅強,其實是個很渴望被愛的小女孩呢。等你出來就好啦,世界上又多了一個人愛她。當然,爸爸和媽媽也會很愛你很愛你。”

“哈哈哈,你會不會覺得爸爸話很多很吵啊?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爸爸呢。在醫院當醫生好像太忙了,我準備辭職去開個診所,這樣也可以好好陪你。你媽媽她以後還要去拍戲呢,等你大點,我就帶著你經常去找她。”

男人說了好多好多話。

一覺醒來,沈初一全都不記得了。

但她睜開眼的那一刻,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突然很篤定地相信了一件事。

盛明初很愛沈婉,也很愛她。

她是承受著愛與期待誕生的小孩。

“啊啊啊——”沈初一大喊一聲,從**鯉魚打挺爬起來,打開房門,本以為媽媽已經例行早起在客廳忙碌,結果客廳空****,沒人影。

沈初一悄摸摸打開沈婉的房間,見她抱著被子,在空調裏睡得很熟。

“早安,媽媽。”

沈初一給她留了一張便簽:

「媽,我去劇組上班了,掘墳直播在十點,給你設了個鬧鍾,記得看啊。」

接著,沈初一就懷著雀躍的心情奔赴劇組。

在化妝間碰到梁嶼森,沈初一難掩笑意,熱情地說:“早安!瑪卡巴卡!”

梁嶼森愣了下,不懂沈初一為什麽這麽開心,但還是回:“早安,依古比古。”

同在化妝間做準備的薑予微:“......”

時常因為太過正常而感覺跟他們格格不入。

她低頭緊急拿手機搜索了下,準備等沈初一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回一句“早安唔西迪西”。

結果沈初一轉頭看向她的時候,俏皮地眨了眨眼,對著她大喊:“米斯嘎木斯嘎米~~~~”

薑予微:“.....米噶八嘎??”

梁嶼森:“米老鼠!”

薑予微:“......”

草。

押錯題了。

等沈初一打完招呼,梁嶼森這才不動聲色地試探:“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沈初一:“對啊對啊。”

“我掐指一算,今日有好事發生。”

梁嶼森直覺不對:“什麽好事?”

沈初一神秘一笑:“一會就知道了。”

她電話響起,接通便是一句:“喂?顧一,我在。”

梁嶼森:“.......???”

“我不管什麽情況,你就聽我安排就行。”

梁嶼森:“......!!!”

這不對勁啊!

沈初一甚至從沒對他這麽不客氣過。

顧一怎麽背著他偷偷上位了?

薑予微默默吃瓜。

通話結束後,沈初一給全組發了消息。

“十點全組準時休息,屆時放映廳見,本製片已包場,請大家吃好喝好,來的人手一個大紅包。”

見此,梁嶼森心情更微妙了。

......

這麽開心?

難道談戀愛了?

不應該啊。

梁嶼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度過了化妝時間,心不在焉地拍了一場戲,被溫思書罵得狗血淋頭後頻頻道歉,又跟著眾人一同前往沈初一包場的放映廳。

奶茶瓜子薯片炸雞,沈初一樣樣都準備齊全。

發給每個人的紅包上麵還畫著一對鴛鴦。

梁嶼森的心越來越沉。

鴛鴦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就跟顧一一樣。

等十點一到,放映廳的屏幕上亮起,出現顧一那張冷淡的臉時,梁嶼森已經絕望了。

他不敢看了,轉頭對沈初一說:“這就是你的公開方式嗎?”

沈初一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

“噓,你小聲點,這事還沒多少人知道,你千萬別到處講。”

梁嶼森:“......好。”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能問問嗎?這個人哪裏好?”

沈初一抬頭看著顧一:“噢,他啊?他很聽話啊,也好用。”

梁嶼森心碎了。

他遲來的初戀在今日宣告結束。

“我想先走了。”梁嶼森輕聲說,“我有點不舒服。”

沈初一:“啊?你不看啊?”

梁嶼森哀怨地望著她:“別這樣。鼠鼠的命也是命。”

“看看唄。”沈初一盛情邀請,“很精彩的,來了來了!”

梁嶼森舍不得拒絕她,抬頭往大屏幕上一看,發現顧一身後有輛蓄勢待發的推土機與挖土機。

屏幕裏,彈幕和他一樣滿頭問號。

【啥情況啊??!】

【有人和我一樣從四老師分享的鏈接來的嗎??】

【哇,搞咩呀?今天盛氏集團突然jsg讓人看這個誒,這都什麽東東?】

【港人路過......這地方好眼熟......】

【哎吔!這不是盛家那位的墓地嗎??修得很豪華,堪比私人景點了呢。】

【這是要做什麽呀?拍墓地打卡一日遊嗎?】

【臥槽——你們快看!!!】

屏幕裏,推土機無情地碾過修得壯麗的石碑,把一切都裹碎以後,挖土機緊隨其後,大鏟子一把將平地掘開。沙土紛紛,動靜哐哐。

所有人都靜默了。

【草??????】

【這是在幹啥!!!!!!】

【盛家是有啥大事要重新遷墳嗎?!??】

【媽呀媽呀媽呀第一次看到這種直播怪新奇的。】

顧一拿起話筒站在一側,清了清嗓子,開始流暢地背誦按沈初一的要求寫下的稿子。

“天高日朗,我在此代表盛家現任家主歡迎大家遠程參加此次掘墳儀式。”

【什麽儀式?!?】

【啊啊啊啊我沒聽錯吧!!!!】

【掘......掘啥??】

“自今日起,盛廣華先生被盛家除名,改回原名李廣華,與盛家再無關係,望周知。”

【臥槽!!】

【這是什麽豪門大瓜嗎??新家主誰啊??】

【好缺德啊......怎麽把老人家的墳給挖了啊......死了還把人家改名??不至於吧。這麽多年,盛家不都是他一手搞起來了嗎?這家主誰啊,忘恩負義白眼狼嗎??】

彈幕罵罵咧咧,沈初一卻半點不慌。

梁嶼森眨眨眼,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還好。

他想,掘個墳而已。

又不是失戀。

沒一會,盛老太爺,不對,李廣華的墳已經被挖得亂七八糟,陳土飛揚之間,露出埋在地下的一口金絲楠木棺材。

識貨的一眼看出來這價值。

就連開挖土機的人都猶豫了:“先生,還要繼續嗎?”

顧一不確定了,打電話給沈初一。

沈初一沒接,隻回了一條短信。

“挖。”

不就是幾百萬的棺材嗎?

給她挖!

有了她這回答,顧一便堅定地說:“挖。”

【臥槽!!究竟什麽仇什麽怨啊!!!】

【停手啊啊!!!你挖墳就算了!!!!棺材留給我啊!!!】

上好的金絲楠木被一下弄爛,連帶著內裏的屍體都受波及。

李廣華找人做了上好的防腐處理。

他躺在紅色的絲絨中,很是安詳,像睡著了。

“等等。”顧一喊,“停一下。”

他發現棺材裏有個盒子。

沈初一給他發消息下指令:打開。

顧一從命,戴著白手套拿起盒子,發現有鎖,猶豫了下,直接把盒子往地上一丟,狠狠砸爛。

盒子裏放了一個小木頭人,他拿起來,上麵寫了盛明初三個字。

木頭人下放了一封信。

顧一打開,表情變得微妙。

他低頭看手機,沈初一已經告訴他:讀。

這信是一封自白書,李廣華寫了很久,應當是請人代寫的,那字跡很工整,不像是久病後他能做到的。

信紙有很多張,每一張上麵都有紅色的用朱砂畫過的暗符。

就算不懂這些玄學風氣的人看了也會知道,這木頭人,這信,定然是某種儀式和法術。

顧一沉聲念出信上的內容。

原來這是李廣華在死前為求心安不下地獄對自己此生所做之事的一次懺悔。

他寫他為謀事業,故意接近盛家大小姐,與其戀愛。

又寫他其實早與小三二房在鄉下認識相愛。

字字泣血,件件令人發指。

到最後,他花了很長的筆墨來寫他對大孫子盛明初的歉意和內疚。

是他昏了頭,聽了二房的建議,打算用醫鬧事件逼孫子回家,卻不料他見義勇為枉死。悲痛以後,他才明白,久伴他身邊的女人比他還懂孫子的為人,早就算出這一步。

盛明初死後,他日日做夢,身體每況愈下,小病不斷,大病沒停,本靠金錢續著,這麽十多年過去了,他終於是到頭了。

他心虛理虧得很,那作法的大師說這麽些年,盛明初已經化為惡鬼纏著他,所以才讓他身體不佳,若是下了地,他也會被盛明初拖到十八層地獄。

李廣華怕。

因而有了後麵的一切。

沈初一知道其中有鬼,卻沒想到事情真相是如此。老東西居然還敢惡意揣測她爹?那麽好的一個人,他怎麽敢啊?!?!

她忍不住,直接給顧一打了通電話。

“顧一!”

聽得激憤無比罵罵咧咧的彈幕瞬間都驚了。

沈初一身旁身後的各個工作人員也都驚了。

【臥槽臥槽臥槽!!我聽錯了嗎??!!】

【這是四老師的聲音????】

【媽呀媽呀次元壁破了!!!!!!】

【絕對是四老師!!!十年老粉不請自來!!肯定是四老師!!!!】

顧一答:“小姐,我在。”

“找人把這老東西的屍體抬出來丟到山裏去喂狗。”

“算了,狗多慘啊,萬一中毒了。”

“噢,我知道,你找個無人島把他空投下去,愛碎幾片碎幾片。”

顧一:“......好的。”

“再把他這破內容打印出來找人發到港市每個人手裏。”

“還有那個破算命的,給我找到他。”

“我倒要讓他看看,什麽叫真正的惡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老師:惡鬼來了。】

【軟飯硬吃吃裏扒外靠女人上位還害死孫子!艸!活該!!】

【等等等——等等等——所以四老師就是盛家的新家主!??】

【啊?我記得四老師姓沈啊。】

【我記得我分得清shen和sheng啊?!】

網友茫然無措難以接受這破次元的情況時,在微博從不活躍的盛氏集團官微突然動了。

@盛氏集團:@沈初一,歡迎小姐掌權。

網友:?????

沈初一怎麽就和盛氏掛上鉤了!!

困惑之時,沈婉發了兩條微博。

第一條,轉發沈初一分享的直播鏈接,配文:GOOD JOB。

第二條——

@沈婉:[圖片]

沒有一個字,但網友都懂了。

因為那張圖片是很老很老的照片,被沈婉拿在手裏用手機拍出來的。照片下是一個破舊的盒子,剛剛被打開。照片裏,是她挽著一個青年的手笑得溫柔且羞怯。

青年低頭看她,眉目含情。

清風明月為他作配。

這一下,微博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