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容靖虎換好了衣服, 坐著輪椅準備麵見帝王。

他神色複雜坐在馬車內,曹夫人就坐在他身邊,話裏滿是警告:“容寧和陛下之間的事已經定下, 眾人都在籌備。你不要麵見聖上沒個好臉。”

容靖虎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事。

他對容寧是有虧欠的, 以至於容寧出征之後,他一直多方想要讓人照料她,給她撥的兵都要精挑細選。隨著孩子年紀漸長,他也做好了會有女婿。

他私下也曾想過,到底是哪一位下屬可以和自己女兒般配。

但他絕對沒有想過皇家人。

年輕的帝王後宮沒有人, 這是很多文臣該操心的事。他身為定國公,一直在外打仗駐守。按理來說邊塞逐漸安定,他也能想法子調動回京,可他沒料到自己這次回京, 竟是因容寧和帝王的婚事。

容家要出一個皇後。

他在家裏把思慮全說了, 夫人自不可能沒想過。曹夫人再度重申:“容寧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 若非實在喜歡, 怎麽可能輕易答應成皇後。”

容靖虎漸漸不再心思複雜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想到這些年來對女兒的虧欠, 他不樂意當個惹人厭煩的父親。至於要是多年之後帝王和皇後之間鬧矛盾……

那也是多年之後的事。

是他們容家該想辦法幫她一起解決的事。

他父親當年如此信任他, 將定國公之位傳遞到他這裏, 誰又能知道多年之後會有波折。至少他當年接受定國公之位時, 真心實意帶著滿腔熱血。

容寧如今願意成婚,說明也是真心實意。

容靖虎微微頷首。

容靖虎進宮麵聖, 曹夫人自進宮去麵見皇太妃。

容寧做好了準備,聽到太監喊出:“宣定國公覲見!”

秦少劼給容寧賜了椅子,但容寧坐不住。她聽到這話, 當場從椅子上站起來,視線落在門口推著輪椅進來的親爹身上。

容靖虎的輪椅能過門檻, 一撐一過,輕易進了殿。

他身上衣服穿戴正式,儼然是定國公朝服。他麵見帝王,拱手行禮後,視線忍不住就往自己女兒那邊瞥。

她唇上幾乎沒怎麽增添妝容,隻是被用胭脂染了一點唇和臉頰。尚未婚配,她頭上隻是簡單盤了發戴了簪子。身上是層層疊疊的襖,寶藍寶綠在加上金紋點綴,看上去明豔得很。

曹夫人當年就好看,容寧的樣貌也如她一樣,在京城算得上一等一。

風吹日曬和常年習武,讓她身上帶有旁人比不上的氣勢。別人或是衣服壓人。到容寧這裏隻有人襯衣服。

容寧自小穿勁裝踩馬靴,一天到晚基本上都是褲裝。等容寧長大之後,他見過的次數少,更是沒見過她女子打扮。

現在見著了,晃神。

容寧已這般年歲,是要出嫁的年紀。

容靖虎有點走神,收回神後,看上帝王的眼神免不了怨。自己女兒怎麽就被皇帝給哄走了。他正要說什麽,就見容寧往前邁步,一個激動踩到了裙子下擺。

“乒——”

容寧當場失衡,朝著親爹跪下。

聲音響徹全屋。

在場三人:“……”

容寧一下子被變故驚到,整個人震撼跪在地上,腦子都沒轉過彎來。裙子沒有係緊腰身。她腹上本就沒贅肉,一繃緊身子後,裙子下滑了一些,妨礙到了她走路。上次去墓地穿著算薄。現下冬日還沒轉熱,她的裙子厚重,連帶著就將她整個人拉扯到跪下。

容靖虎堂堂戰神,哪裏會想到自己女兒是因為太少穿裙子,狼狽踩到裙擺而跪下。

他以為是女兒為了能夠和皇帝成婚,竟是不惜對著自己這位常年不回家的父親下跪。他張了張嘴,又合上,最後長歎一聲:“不必行此大禮,我不反對這門親事。”

容寧:“……”這事有點難解釋。

膝蓋的疼一點點泛上來。容寧對疼痛很是習慣,半點沒反應。她隻是心態崩,不知道是該起身,還是該順便幹脆磕個頭算了。

秦少劼想起上回容寧穿裙子。裙子被繩子捆起,袖口也被束帶綁上,最後衣裙整個遭難,連清洗留紀念都難。

他意識容寧可能是不習慣裙子,起身上前將容寧扶起:“疼嗎?”

容寧有一萬句憋屈的話想講,硬生生咽下去,幹笑:“不疼。”

秦少劼握著容寧的手當安撫,轉頭和定國公岔開話題:“定國公這次歸來,日夜兼程,想來很是操勞。朕便和定國公長話短說。”

容靖虎視線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複雜應聲。

“朕與容寧的婚事已經定下,欽天監選的日子,讓人已都告知曹夫人。邊塞近來安定,趁著這段時日,您與容寧也可在京城中多住一會兒。”

他這般說著,又加了一句:“工部做了一把輪椅能防身,日常出行也很是好用,朕用過兩次,給您平日輪換著用。”

容靖虎第一次見有人送自己輪椅的。

天下眾人不敢在他麵前說他殘廢的事很久了,沒想秦少劼竟好似平常一樣。容靖虎這幾年經曆多了,慢慢將這事放下,再度應聲。

容寧聽著兩人對話,心思沉浸在剛才的丟臉裏。

什麽時候能成婚?

她悲痛想逃回古北口。

秦少劼見定國公這般,約著人:“定國公這幾天好好休息,改日朕與您喝酒,為您再補上接風洗塵宴。到時勞煩您多說說邊塞的事。免得朕在京城對北方疏忽。”

容靖虎拱手:“臣遵旨。”

皇帝的話聽完,容靖虎再看自家女兒,魂不守舍的。他身為父親,神情少見緩和著:“陛下,臣女兒自小頑劣,今後勞煩您多照看。”

秦少劼:“朕知道。”

容寧感受著手上來自秦少劼的溫度。直到她爹長籲短歎推著輪椅離開,她才低聲嘀咕:“分明是我平日裏多照看陛下。”

秦少劼剛在定國公麵前承諾得極好,在容寧麵前當即應著:“嗯,勞煩容寧今後多照看。”

容寧捏了捏秦少劼的手,帶著年少女將軍的傲慢微抬下巴:“成,我答應了。”

……

京城城門口,侍衛們按序檢查著所有進城的路引。

春闈即將結束,近來進城的各地學子少了不少。隻是京城出了一個互助會,周邊各地進京的老百姓很多,給城門口查驗各種進城的人和隨身攜帶的物件增加了不少麻煩。

這些天定國公歸來,門口值守的侍衛們都提了精神。

他們對容寧更多是一種對同齡人的欽佩,對容家上一代的戰神容靖虎,則是有一種敬仰在。他們光是想到如果自己和定國公一樣遭受如此苦難,恐怕一生都支棱不起來,便總忍不住仰視人。

年少喪父喪母,壯年殘廢,中年喪子。

上天對定國公極其殘忍。即便如此,他這一生戰功依舊赫赫。

有這等人在前,再聯想前段時間永安園的一場亂,所有武將心中都有一種念頭:自己足夠好運,萬不可愧對朝廷、不可愧對天下。

一個侍衛查完一輛運貨的馬車,揮手示意人進城。他望了望後頭排著的隊,感覺簡直望不見頭。他接過下一人遞過來的路引,查驗無誤,再看向來人。

一男一女兩人,年紀相仿,大抵三四十歲的模樣。長得頗為普通,通身氣派則是不太一樣。他們隨身攜帶兩個簡單的包裹,看起來隻有衣物。

“蘆鍾、江平。”侍衛問了聲,“來京城做什麽?”

女子笑笑:“來看看互助會,聽說招女先生。要是不收人,過兩個月就南下回江南。旁邊是家中替我尋的看護。女子上路,家裏人總不放心。”

侍衛見女子看著是有讀書人的樣,想著剛才的路引,尋思著估計是江南那兒的讀書人聽見了什麽風聲,所以過來看看。他指了指京郊外的方向:“互助會在那頭,不在城裏。”

女子好笑:“那我也不能一過去就住互助會。總得先找個住處。兩個月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裏租房,還是先住兩天客棧,回頭再去找房。”

侍衛想也是,揮手放行。

兩人沒得到任何阻攔,結伴往內走,混在人群中。

明明別有氣質,真在人群中又如雨水入海,半點不出眾。

“我以為我不會再踏入京城。”女子和身邊人說著,帶著輕微惆悵,“沒想到還是回來一趟。”

男子沉默不語。

她摸了幾個銅板,沿路買了點糕點。她順著道路走著,一點點對比著街道:“在京城裏待久了,總以為天下都是京城這般。踏遍天下才發現,京城是稀罕地。”

頓了頓,她再度開口:“連互助會都可以有的稀罕地。”

民間的學子滿腦子科舉,讀書隻有那麽一條路走。女子不管如何到頭來都是嫁人的那點事。即便是最闊綽的江南,不過如此。

整個一條道走下來,似乎隻有她一人在說話,自言自語般。而她身邊的男子一句話都不說。

找了間客棧,她施施然進門,對著掌櫃開口:“訂兩間房,飯菜一日三餐都送份來。”

她拿了房門牌子,和男子前後腳上樓。客棧樓上住宿,樓下有堂食的地方。她走在樓梯上對著身邊男子開口:“今日我不出門。你隨意。明日跟著我去互助會看看。”

用著假名假容貌輕易入京城的鍾如霜揚起唇角,微側頭看向人:“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你應該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這兩月不在江南是有點可惜,但帝王大婚,總該湊個熱鬧。”

男人深深看了一眼鍾如霜,依舊沒說什麽。

他越過人,徑直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