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秦少劼呼吸逐漸平穩, 似乎是睡了。

容寧沒有睡著。

年少不該多愁思,容寧更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她睜開眼觀察著秦少劼,在想去山西前和秦少劼之間說過的事。

要是她入了宮, 她還能出宮前往邊塞打仗, 但和容家的關係也不能再和現在一樣了。

為了容家的長盛不衰,她必不可以讓容家成為世人心中的外戚,以防某一天功高震主,被皇室所忌。

在她活著的這些年,容家和皇室得, 得分得清楚。在她死後,最好也落個旨意,免得往後惹來紛爭。

古往今來朝代興替下,興最多也就五六百年。哪怕是開國之帝王也無可避免幾百年後的朝代衰敗, 其餘人又有幾個能確保安然呢?

所謂的世家門閥之類, 多少代之後, 主支說不定都被不知道哪裏的分支取代。在她心中可不算是一種延續。

要是有那麽一天, 秦少劼違約的話。

這永安園攔不住她容寧。

她手再度抓到了被沿。秦少劼沒說讓她什麽時候給回複。她想要回應又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意思。容寧本來是在好好想著這事的, 可隨著燭火泯滅, 陷入黑暗中的容寧盯著秦少劼的臉, 不由細細觀察了起來。

年少時瓷娃娃一般, 長大也沒好到哪裏去。越白越是不容易曬黑,再加上皇子帝王本就很少暴曬, 到現在來看秦少劼還是很白。

不是沒一起睡過,不是沒看過更多的地方。

但好像秦少劼又長開了一些。

他會慢慢變得愈加威嚴,變成一代明君。他哪怕看著體弱, 往後也不會得“哀”或者“衰”這種不吉利的稱謂,說不定是“勤”。

乾勤帝。

好像有點難聽。

文臣們想名字總是比他們武官要厲害的多, 不知道會想出怎麽樣的名字。

容寧頭腦莫名奇怪拐在一些與她沒有關係的可笑地方。她發現秦少劼有一撮頭發非常礙眼,落在了他的鼻梁上。看著她都覺得鼻子癢。

她悄悄探出手,想要替人將這一縷頭發順走。枕頭那麽高,就是為了防止這些頭發礙事,怎想太短的頭發對高枕不屑一顧,直接糊臉。

挑頭發。

頭發墜下。

挑頭發。

頭發墜下。

頑皮的這一撮頭發對容寧的行為做出了最頑強的反抗,就在容寧火氣都要起來了的第三次,她手下人雙眸睜開。

晚間外間餘光落入人眼,如星辰落入凡間。

容寧動作僵住,很快厚著臉皮腆著臉,低聲:“陛下,臣怕這一撮頭發擾您清夢。它貴為龍發,半點不懂體諒陛下日夜辛苦,屢屢落到陛下臉上。”

雖然她的行為更像是擾人清夢的,這頭發也沒聽說過能體諒人辛苦的。

秦少劼大晚上低笑出聲。

靠得近,容寧能感受到床鋪震動。

她麵不改色想收回手,這回竟被秦少劼伸手拉住了。

被褥中的暖氣轟然冒出,熏得容寧臉上微燙,她還沒想好要怎麽應對,發現她的手已經被抓回被褥。這次和之前又有點不一樣。

這一次兩條被褥中間不再是涇渭分明如棋盤楚河界,而是交疊在一起。因是交疊在一起,所以下方自然是貫通。兩條被褥中的人牽手也半點不會受寒。

秦少劼再度表示:“睡吧。”

容寧:“……”不是,陛下!這麽睡還怎麽起保護作用?她到時候拔劍還得先抽手?

她小時候都沒有這樣牽過娘親手睡覺!

反駁的念頭很多。

容寧被離譜到,不過沒說出口。她任由自己慢吞吞陷入在被子裏,感覺整個人逐漸被手上的暖意烤熱:要是以後真成皇後,每天晚上都要牽著手睡覺?

幼稚,如同三歲小孩。

容寧閉上眼。

這麽多年以來,她在軍中待過,在邊塞待過。見識過太多男人,聽過不少葷話,從來沒半點沒閨房女子嬌羞。就像大夫看多了病人,在大夫眼裏不管人長相身段如何,見人的第一眼便是看人健康與否。

見多了人,對人的心思自然也容易看出。想在她麵前展露頭角,吸引她注意的將士,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前不久還有姚錦澄那般不著調的呢。

總被陛下牽著跑,似乎是容寧她無能了。

她半響過後,在被子交疊下輕微勾了勾秦少劼的手心。

感受到動作的秦少劼睜開眼:“……容寧。”

容寧睜眼:“陛下。”

她表情帶著一絲狡黠,但很不明顯,好像自己剛才什麽都沒幹過。但凡軍中她那些千戶長看見,必然會痛心疾首:她又來了!又來了!

小時候靠這天真模樣,讓容軒少將軍給眾人加訓。

長大後靠這無事模樣,讓人放鬆警惕,下一刻就滿場揍人。

人心髒啊,髒得眾人終於深刻明白,在戰場上除了軍令,不要相信任何來自容寧的言語和表情。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賣了,還得憤憤替她找理由:“那叫謀略!”

非常懂謀略的容寧又勾了勾秦少劼手掌心。

她再度招惹完秦少劼,眼見秦少劼的眸色漸漸加深,逐漸危險起來,終滿意掌控了主場。她閉眼:“睡了,陛下。”

打擾她幹正事,非要她陪著睡覺。

哪能這麽輕鬆放過陛下?

他每隔一段時日就要惹她,還不準她惹回來麽?

她渾然不在意秦少劼如何想,快速抽回手讓自己快速進入安眠,絕不讓秦少劼再有機會打擾到她睡覺。除非有敵襲,誰也別想煩她。

身為帝王,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容寧,今夜反被惹了的秦少劼:“……”

第二天大早,晚上並沒有睡好的秦少劼祭出了他的輪椅。

他施施然換好朝服,決定遵從本心,安然靠在了輪椅內:“昨晚沒睡好,隻好坐輪椅出行。看來得麻煩容卿了。”

正在內心思考今天用什麽時間抓緊寫折子的容寧:“……”

至於本該推輪椅的全盛,安靜縮身,全當自己不在。

永安園內,帝王與容中將之間已全然不像一般的君臣關係。

這一切連朝堂上下經常出入帝王書房的權臣都心頭清楚。

而此時的容家墓地,守墓人額頭帶著虛汗,恭恭敬敬跪拜在一座墓碑前。

守墓人被藥暈,墓地裏有了一堆祭品。是個人都能知道墓地被外人闖了進來。他惶恐將這件事上報了上去,也得到了該有的懲罰。

他頭磕在地上,並不疼。隻是長時間不動,到底讓他渾身酸疼,後背衣物全被汗水浸透,有苦不敢叫。

“一天跪拜一座墓碑一個時辰,不算難。”林芷攸站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的文字,“容家世代為守護這天下,送了那麽多條性命上去。不該死後連一點安寧都沒法守住。”

守墓人低聲承認:“是,少夫人。”

他眼眸餘光能瞥見少夫人素淡的衣擺。

自少夫人知道後,一連在這守了很多天。早出晚歸,似乎就是盯著他,看他有沒有好好受罰。

他慶幸少夫人並沒有把他的失職昭告天下的意思,隻是罰他跪拜而已。

要不然這兒的動靜,橫豎得報個衙門,讓人過來鬧哄哄查案。到時他不論怎麽都得被收監壓著審問一番。沒人想要遭這麽一出。

隻是,這不查出來真的沒事嗎?

萬一人到時候又來呢?

守墓人憋了幾天,終忍不住問:“少夫人,真的不用讓人去查是誰?”

他沒有抬頭,當然看不見少夫人的神情。他也不夠聰明,猜不到少夫人在想什麽。他替自己往後擔心,怕事情有第二回 ,他便不會再被那麽輕巧饒過。

林芷攸微哂:“我知道是誰。”

守墓人呆了呆,不知道少夫人怎麽會已經猜到了是誰。

這京城裏那麽多人!

過來祭拜總歸是好意,直接登門提交請求就是。曹夫人和少夫人都心腸好,不會輕易拒絕旁人的心意。這額外弄暈他,隱姓埋名,肯定不是什麽正經人。

到底會是誰?難道是某個和容家關係鬧翻了,落不下麵子的武官?

林芷攸當然不會告訴守墓人答案。

到了點,她便讓守墓人起來,再看人打理整個墓園。守墓人需要拔去石頭縫隙裏長出來的野草,擦拭掉那些墓碑上的落灰,還要修剪旁特意種下的樹。

祭品什麽的,放久了會爛掉。全部都要清理掉。

如今整個墓地看起來,對於守墓人和林芷攸而言與先前又是一模一樣了。

林芷攸從野草裏取了一朵野花,隨後放在了容軒墓碑上。本來擦幹淨的墓碑頂端,就擁有了一朵小巧野花。

守墓人趁機看了一眼少夫人的神情,發現少夫人臉上既沒有悲,也沒有傷,神情自若。好像她隻是將一朵野花送到一塊普通石頭上一樣。

林芷攸注意到了守墓人的視線,側頭看過去:“一個人幹這些活有些累,晚上也瘮得慌。我明日派兩名退下來的老兵過來。往後你們三人一起輪班值守。月錢還是照舊,但要是再有差池,你也不用留這了。”

守墓人忙應聲。

林芷攸說完話,轉身離開地方。

她按部就班過著與平時一樣的日子,直到年節來臨。林芷攸向皇太妃申請了讓容寧回家用除夕宴,並親自坐馬車到永安園門口接人。

永安園內,容寧已經寫好了折子,高高興興隨著一年到頭,跟著秦少劼封了筆。她打算到開年之後,再把事拉出來解決。

山西一事告一段落,各大官員從山西折返,就連施粥的婉兒公主也剛被叫回了京城,預計晚上能到。

鍾如霜的消息依舊是無。

容寧對衣冠塚的探究至今沒後續,現在能做的很是有限。

既然如此,那還是先放假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