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婆婆這種話多的老百姓, 自然是沒有替人藏著掖著的說法:“她身邊有人護著的。那男的一瞧就能一打十個。”

她說話帶著比劃,眉飛色舞:“之前咱們村子裏有個二溜子。見到人就流口水。您那是沒看見,一腳就被踹上了天。差點就飛到屋頂上去了。”

能將一個成年人踢飛, 腳力非常人可媲美。

“那屋裏住的還留了些東西。好像還有書和筆什麽的。我瞧著挺好。你要是不介意就留著用。要是介意, 拆我屋裏去。”

三婆婆拿著掃帚過去,給容寧開了門。

老百姓和京城大戶不一樣。他們可見不得東西亂丟。上個租戶留下的,能用就用,不能用大不了回頭賣了,絕不會扔。

扔了可太浪費。

三婆婆甚至還問:“你們有騎馬嗎?這馬草我可以幫你們去買, 馬糞我給你們挑咯。上回姑娘的馬,吃得那叫好。我田裏的穀子感覺都長得比往年大了些。”

容寧跟在邊上好笑:“京城裏來了不少人,帶了不少馬。您要是需要,推一車回來都行。”

“早被人搶光了, 還能輪到我。”三婆婆嘀咕著, “一個個都不知道尊老愛幼。”

容寧跟進了屋, 四下打量起來。

是一件極為普通的房子。有門有窗有床有桌, 沒有任何貴重的大件。桌子抵在角落, 上麵擱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有書和一些零星紙。

筆有兩支, 看上去似乎是隨手買的, 硯台一個, 墨條短短一截。

她上前看了一下紙筆,很快眼裏露出一絲失望。

這些紙筆太過普通, 是路上隨處可買的。和她當初在羅卜藏青處看到的截然不同。要不是徐繆淩說有那個標記,秦少劼又親口說事情有關。她完全不會考慮到山西石炭和邊塞部落有什麽關係。

容寧抽出了書翻看起來。

這些書是一些遊記。裏麵寫的地方基本上都包括了山西這地界。有一本幾乎全部寫的是山西各處。也就是說這兩個人過來,幾乎是一種遊玩的姿態來的。

還是說, 也算是在找東西?

她再稍微細看了一下裏麵的內容。

遊記裏麵基本上都說一些山水風景和百姓人文,也會說各種吃食。那些稍微貴一點的東西很少談到。讀萬本書不如行萬裏路, 可行萬裏路的錢,不是誰都出得起。

大多數人算是窮遊,當然不會到各地去品鑒那些奢侈昂貴的。

書裏麵有讀書的人所寫的批注。字相當小巧。

容寧看看桌上的毛筆,再看看書裏小巧的字,有點懷疑人這個人是不是專門學過微雕一類的技巧。竟能將字寫得極小,見縫插針一般。

“哎,這書你要就拿去。我不識字,到時候賣也不知道怎麽賣。”三婆婆這麽說著,半點不計較這點書。在她看來,紙貴,但幹淨的紙更好賣,“你看著啊。我去把穀子掃完。”

容寧:“啊好。”

容寧頭也不抬,應下了三婆婆的話。

書上批注零散,字與當年她看過的信不同。裏麵裏麵所寫的內容並不重要,也難怪會被留下來。怕是認為不管誰拿去都可以。

“昆侖不過如此。蓬萊怕也無路。”

“石窟倒是有趣,趣味在人。”

山西有諸多防備外敵特意建造的衛所,容寧雖不在這邊鎮守,但對這邊也算有了解。她的了解基於山西複雜地形。畢竟這兒特殊的河流,發生過不少經典戰局。

這是她第一次從遊人的眼光來看待山西。

她視線很快落在了一處。

那一處寫得非常隱晦,隻寫遊者去了“洪洞大槐樹”,感慨萬千。而批注卻是“一個碗摔成兩半。有的拚起來了,大多百年藏著。拚起來的,過個十年二十年又會碎開。是該拚還是不拚?”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容寧又往後看起來。後麵那些的感慨都沒有這個更觸動到她。

她拿著書往外冒頭,問三婆婆:“老婆婆,這碗摔兩半的說法,是什麽意思?”

三婆婆愣了愣,隨即恍然:“啊。你這話倒是問對了人。咱們這地方年輕人怕是都不知道了。早年的時候戰亂,咱們這兒活下來的人多。別的地方人少。官老爺讓咱們這地方的人一部分到別的地方住去。說是那麽大的地,隨便住。”

“你知道洪洞大槐樹嗎?那附近住了好些人,都被攆去外頭啦!”

“一家人本來住著好好的,非要分出去一些。”她點著屋裏,“我們村也是這樣。我太爺爺他們知道違抗不了,把碗摔了。一人一半,往後認親用。但真搬走了之後哪裏還搬得回來。現在走百裏就要路引。”

容寧若有所思:“後來就算再碰頭,也不是當年的兄弟。後代見後代,全是陌生人。住在一起要是有點摩擦也正常。”

“可不是。突然冒出個人,說是你的親人。你誰知道人家是不是當地混不下去了,過來找你討口飯吃。”三婆婆這麽說著。

容寧鑽回房間,繼續把所有書的批注再翻看了一遍。

確保她看懂了所有內容。

最後,她把這些東西打包,拿著出門:“三婆婆,我晚上回來住你這兒,先出去一趟。”

三婆婆:“好嘞。”

容寧快步離開,騎馬前往富貴商行。

富貴商行在山西並不止一個落腳點。他們有專門的商鋪開在當地州府,但商鋪肯定住不下所有送貨的人,所以會一起住到臨時租住的小院或者商量好的客棧。

富貴商行的人,不管是什麽身份,說話格外自傲。

容寧穿著普通,找一個商行的小管事問起兩人:“管事,見過這麽兩人麽?”這位管事回答就回答,話裏話外都離不開自家商行。

他微抬著下巴,得意說著:“見過。他們呢是跟著我們一路來的山西,從開封過來的,來見見世麵。我們富貴商行走在路上,有專門請人保護東西。像科舉要進京趕考的,像要投奔遠方親戚的,都會交點錢跟我們商行一起走。”

多兩個人吃口飯而已。

再多他也不知道。

一手交錢,一手順路護著而已。

“咱們商行走過南闖過北。全天下如今兩大商行最有名氣。一個在南邊,叫雲澤商行,另一個就是我們北邊富貴商行。其餘的商行都是些小商行。”

容寧恍然:“啊,我知道雲澤商行。”

雲澤商行是陛下師兄開的。明明蒲先生多年住在京郊,沒想雲澤商行多年都在南方走動。雲澤商行以賣絲綢瓷器各種胭脂水粉和海外物件為主。

她一個恍然,讓麵前小管事臉一黑:“你明明口音是北方,怎麽像沒聽過我們富貴商行,隻聽過他們雲澤商行。”

“我嫂嫂喜歡他們的家的東西。”容寧實誠說著,指了指富貴商行,“你們家賣的東西太實在了。”

富貴商行的鋪子裏,全是大件的礦石寶石玉器。

貧窮的容寧表示:“不像是我買得起的東西。”

小管事臉色頓時陰轉晴:“哎。遲早有一天買得起的嘛!我當年也不覺得自己買得起這種貴重的東西,後來跟著跑動,現在也能買得起好些玉石了!”

他頗為好笑說著:“這個鋪子裏正好是這些而已。我們商行也做別的生意。像牛羊、草藥、茶葉。其中草藥做得好些。也就是北麵不讓做生意,不然開了互市,富貴商行就能做部落人的生意,帶回來更多好東西。”

小管事朝著容寧擠眉弄眼:“你不是婉兒公主的宮女嗎?知不知道一些消息?這北麵往後有沒有機會啊!”

容寧笑開:“應該有。快的話明年就有動作。”

小管事沒想到真能問到,當即轉頭喊:“快給人上一杯茶,沒見著人在這裏站了半天嗎?連口水都不給,會不會做事!”

他喜出望外再次對上容寧:“這位不知道稱呼?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是那位對婉兒公主說的?”

容寧知道,人一旦流動起來,很容易讓一部分人有作惡的機會。但更多也會帶動著物品和金錢的流動,讓各地繁榮昌盛。

她彎眼:“我叫丁兒。真的。我聽那位和容少將軍說的。你們要是消息靈通,在京城到時多打探就是。朝堂之上好像已經說起過這事了。”

小管事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疼得他自己齜牙咧嘴又不停堆笑:“天大好消息。這最開始做生意的這一批,危險大,錢也賺得多啊。”

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牌子,遞給容寧直言:“這事要是真的,以後你拿這塊牌子在咱們商行買東西,一律給你減免一些費用。”

有人拿了茶水過來,小管事一並端給容寧:“你別看不起我的牌子,現在減免的不多。等我以後變成大管事,變成分行掌事,我能給你減免的錢就多了!”

容寧收了牌子:“好!”

然後她也問了一聲小管事:“你叫什麽?”

小管事被徹底逗笑。他們兩人在這裏說了半天的話,結果誰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麽。他拱手:“我叫呂鵬。”

容寧也不怕燙,喝了兩口茶水,再和呂鵬聊了兩句關於那兩人的消息。

但可惜,呂鵬這邊的內容和旁人說的差不多,沒有任何新鮮的消息。

容寧帶著一包裹的書和紙筆回到徐繆淩身邊,把東西給了徐繆淩,三言兩語交代了事。可憐的徐繆淩匆匆聽完,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又被人叫出去忙事,說是要讓一群兵下地,幫一部分農民搶收田裏的作物。

跑了一天的容寧,在帳篷裏再次翻起了這些書。

她單手托腮,另一手翻頁:“總覺得想到了點什麽,但怎麽就串不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