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本來該好好整理信息資料的兩個錦衣衛, 憋笑到麵部扭曲,渾身顫抖在桌前,都不敢下筆, 怕抖落的墨汁染砸了麵前的紙。

容寧沒想到寶坤能夠麵不改色說出如此令人發指的話。

她搖頭:“世風日下, 人心不古。”

寶坤冷默無情,扭頭去書桌那兒取紙。永安園和宮中地圖不可隨意給人看,以防宵小做出點什麽事來。他知道容寧來過不止一次永安園,便隻是取了筆,沒有沾墨, 空在紙上示意:“永安園東南西北共有這幾個門。”

“這裏幾處為寢宮,有時陛下也會直接在書院或藏書閣睡下。早朝時走這幾條道前去上朝,過後前去拜見皇太後與皇太妃,一道用早膳。”

“批奏折與接見臣子, 一般在這幾個宮殿或書院。陛下得空休憩或許會去賞花賞景賞舞聽戲曲。位置在這邊。陛下登基後沒去過。往後可能去。”

“宮中沒有妃子和皇子, 這幾處包括皇子所暫時無人居住。原先的太監和宮女都被送出去了一批, 剩下都是有地位以及年紀尚小剛入宮。年紀小的會負責清掃這些地方。”

寶坤可疑停頓了一下, 再度開口:“……沐浴有多處地方。日常沐浴在陽泉宮, 偶爾累了會直接在寢宮偏殿簡單沐浴。祭祀前沐浴在沐德殿。”

容寧把地方全部暗自記下, 她腦中本就有永安園大致輪廓, 記下寶坤標識的幾個地方毫無難度。

寶坤沒表情, 但還是提醒著容寧:“陛下不喜歡太多人跟著,沐浴有大太監等四人在旁伺候。除非在沐德殿, 有大臣要一同沐浴。到事後,林林總總伺候的太監有幾十人,吾等一起沐浴。其餘時日侍衛在外等候即可。”

容寧懂了:“好的。”如果在沐德殿, 寶坤這個錦衣衛也會一起洗澡,不然就在外麵候著。

遙想當初, 七皇子身邊連個跟著的宮人都沒有。現在當了皇帝,洗個澡都起碼有四個幫忙。洗群澡直接幾十人伺候。

出息了。

容寧內心頗為感慨,並虛心求教:“還有什麽要我注意的麽?”

寶坤放下紙:“暫且沒有。碰上事了再說。宮中負責值守的錦衣衛隻要一年時間,基本就知道哪些日子要做些什麽。”

容寧微點頭:“確實。”

軍中駐守如果不打仗,一年下來知道四季變遷,也能清楚每個月要做些什麽。三年下來新兵變老兵,老兵變油條。

寶坤沒什麽讓容寧注意的點,容寧稍作思考,很快反客為主:“我難得回一趟京城,但不可能一直在京城。這段時間得空,讓負責陛下安全的錦衣衛與普通侍衛跟著我操練。免得回頭我再回邊塞,他們身手卻毫無進步。”

寶坤清楚容寧身手:“可以。你和徐繆淩熟,我會讓他當你副手。”

邊上兩個錦衣衛頓時笑不出來了。

他們回憶起當年容寧和徐繆淩在京城幹出的事,隻覺得渾身酸疼,下一刻就想告病回家。

一個錦衣衛顫巍巍舉手:“我們這些負責卷宗工作的,也要操練嗎?”

容寧詫異看向人:“當然了。萬一你們查到了什麽消息,又被官員知道了。他找人來搶奪,你們總要有武力護住消息吧?”

她考慮極為周全:“其實要是有空。我尋思著就該安排一組人手。每年特定找日子,偽裝成刺客或者襲宮門的,讓大家有個準備,知道真遇上事情要怎麽防範。不然真遇上事了反應不過來,全紙上談兵,後果可過於嚴重。”

寶坤承認:“有理。這事我負責安排行程。”

兩個領頭人物如此商議著,注定受苦的錦衣衛搖頭歎氣,隻能悲憤埋頭繼續幹活。搞完卷宗還要訓練,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容寧花了過多的時間在這裏,預估時辰到午間:“好了,剛和陛下說了一起用午膳。其餘的事以後有的是機會詳說。”

寶坤:“好。”

容寧將秦少劼的安全安排得穩妥,輕鬆愉悅離開屋子,再度前往書房。

書房外,大太監全盛站在那兒,不遠處還有一排太監宮女,恭恭敬敬端著一堆東西候著。全盛見到容寧後立刻行禮,躬側身子:“陛下,容少將軍回來了。可要傳膳?”

門內應答:“嗯。”

有了這聲應答,全盛打開書房門,誠邀容寧跟著一起進門。那些太監宮女也終於動起來,一一有序進屋。

容寧身為容家人,吃飯基本相對簡單。吃飽就好。進宮時赴宴,倒也感受過宮中的規矩。皇帝吃食上主要是怕人下藥,所以更為講究。

屋子中央被臨時擺上了一張桌子,全盛挪了兩張椅子,正好麵對麵。秦少劼坐下,容寧自然跟著一起坐下。

太監宮女們很快上菜,菜色看似簡單,實際上花了尚食局不少心思。

全盛伺候著秦少劼漱口淨手,連帶著容寧也享受了一番。有了秦少劼之前的吩咐,午膳配上了珍珠紅酒。

珍珠紅並非是葡萄佳釀那般的深沉絳紅色。它是帶著一點清透的黃一些瑩瑩的紅所糅合在一起的色澤,恍若被染紅了珍珠。漂亮的琉璃杯中晃悠著微微泛紅的酒,瞧著相當奢華。

本來吃飯小酌一杯酒是一件很好的事,放在容寧這裏就是充滿危機的事。

秦少劼端起酒杯,容寧也隻好端起酒杯。

她心中對喝酒一事實在癢癢,但真的怕酒後再犯錯,警惕又卑微:“陛下,就喝兩杯!我們不多喝!”

秦少劼本不想想多,但容寧這樣謹慎,惹得他也不由一次又一次想起那天被捆在**無法動彈的羞恥與窘迫。

他慢吞吞應聲:“嗯。”

容寧將一小杯珍珠紅飲下。珍珠紅是糧食釀造,口感醇厚微微泛甜,入口有辛辣但不算刺激,帶著一股淺淡的暖意。這酒冷著喝與冬日暖了喝,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

太久沒喝酒,容寧感覺沒怎麽細品到味,酒就沒了。

她視線落在酒杯上,依依不舍,恍若春蠶拉絲:“陛下的酒果然是好酒。”

秦少劼:“兩杯?”

容寧深吸一口氣,堅定自己的信念:“兩杯,絕對不多喝。”她麵上堅毅,內心悲痛,隻剩下一杯的機會了!等下那杯一定要抿著喝。

於是第二杯,容寧是當珍寶在喝,一點不舍得大口,全然靠著抿酒抿完。

尚食局的飯菜好吃,容寧遠在邊塞的飯菜雖有特色,實際上和自家都沒法比,更別提與宮中相比。她吃了大半,回過神撐著緩慢起身,覺得腹部沉甸甸,似乎要化六為整。下午得走動走動。

秦少劼儼然也覺得吃好飯該走走。

他起身邀請容寧:“去看看錦鯉,消消食。朕想聽聽邊塞將士和百姓生活,正好也與你說說京中這段日子發生的事。”

容寧猛點頭。

兩人不再待在書房,轉道前往觀湖台。

觀湖台的錦鯉有專人喂養,一條條身型優雅,輕微晃動魚尾,就似仙魚一般。全盛拿了一點魚食放到兩人身邊,無聲退到一旁。

容寧話一向來不少。她說起邊塞生活,自然帶著她一貫的性子,說得相當有趣。說著說著,她說到了小花:“先帝在時,臣給先帝送了信,說過小花的事情。要是邊塞能夠安穩通商,兩邊百姓生活都會好很多。”

那些個遊牧民族老百姓,如果有了足夠安穩的生活,就不會熱衷於打仗搶劫。他們會害怕自己平靜安詳的生活被打破,害怕死亡。

真正有野心的,隻是想要用底層百姓的性命,來奪得更大的滔天財富。就像羅卜藏青。他們不在意群體的死亡,在他們眼裏死亡不過是必要的代價。

在容寧眼裏,這種人死不足惜。

秦少劼聽著容寧的話,往湖裏撒了一把魚食。無數的錦鯉湊上來,擠壓爭奪著食物,看不出半點剛才優雅姿態。

他很清楚,人皆謀利,容寧不是。她看似頑皮像個小混球,但骨子裏與當年的容軒一樣,心軟慈善,耿耿忠心。隻是她自小所受教導非當下一任定國公來教,反而更懂得變通。

“朕的一位師兄擅於經商,他說過‘斷人錢財如謀財害命’。你要讓百姓牟利,而非那些本就有資產權勢的人牟利,會是一道極大的難題。”秦少劼替先帝解釋,“父皇在位時,疾病纏身,實在沒有精力去在確保邊塞安全的情況下開通互市。”

容寧知道,提醒著秦少劼:“所以陛下一定要愛惜身體。千萬不要不當自己身體是一回事。不然我們現在就叫郭院判來看看?臣對陛下身體也好心裏有個數。”

秦少劼:“……”

秦少劼看向身邊的大太監,給了個眼神:“全盛。”

全盛福至心靈,頭腦靈光,被叫到後立刻躬身:“奴這就去叫郭院判過來。郭院判心思縝密,醫術高超,一定會替陛下好好檢查身子。”

容寧連連點頭:“對,沒錯。”

秦少劼擺手,示意去叫人。

全盛退下,讓人趕緊去叫郭院判到湖心書院來。他硬是在湖心書院門口候著,等郭院判到了,趁著還沒進去,趕緊和人串通起來:“郭院判啊!陛下最近身體虛弱。是那種,既不影響上朝,又不影響批奏折,還能吹風賞花看戲,但又容易咳嗽,不可輕易動氣。您懂嗎?”

郭溪知道宮中套路,但不理解剛剛建立威嚴的皇帝在搞哪一套。

但他還是非常有經驗,朝著人拍拍胸:“交給我,我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