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湖心書院裏, 窗戶敞開,值守的侍衛與太監宮女離著一段距離。書房門關著,說明皇帝並不希望別人打擾到他。

全盛在屋外。

他能聽到屋內的對話, 垂著眼裝聾作啞。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也知道讓容少將軍同意當皇後,還是白日做夢比較快些。

他想著書房內桌上那一小碟茶糕。每回陛下想事犯愁的時候,都會默默在那兒一言不發吃糕點。

陛下必然知道容少將軍不會同意,一碟年產僅數斤的茶所製造的茶糕都拿了出來,沉默寡言在那兒吃, 直到他將容少將軍帶到。

一捏就細碎的茶糕,吃的時候很容易像在吃茶粉。細品味佳,吃得倉促就容易嗆住。

全盛內心愁著。這要是再咳,他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他沒膽子打斷陛下的這種對話呀。

屋內的容寧不知道屋外全盛在愁點什麽, 也不知道堂堂皇帝咳嗽隻是因為倉促吃糕點嗆住了。她現在隻想原地打一頓秦少劼。用白羅大帶將人吊起來打更好。

本來, 容寧對著皇帝裝模作樣, 有很認真在力爭做一個好將軍。

兩個人麵對麵, 她用詞遣句很是講究, 開口閉口咬文嚼字, 算是想好好當個臣子。

多年未見, 秦少劼當了皇帝。帝王之位在容寧心中地位是絕非一般。容寧對先帝的敬重, 自然而然讓她對現在的秦少劼有了與之牽連的敬重。

但她萬萬沒想到,秦少劼不做人。

容寧收起剛才的憤憤, 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狠狠打量一番看著病懨懨, 但手段愈發毒辣的家夥,眉頭緊鎖果決反對:“我不樂意。”

自稱都不稱“臣”了。

容寧身子微微後仰, 直視秦少劼:“開什麽玩笑。和你成親,等同於我這麽多年來白習武,白有軍銜,連戰場上的仗都白打。”

身為容家人,怎麽能容忍這種事情?結婚生子居家不出,簡直是容家恥辱。

“你這和讓一個狀元郎去當駙馬,讓一個江南首富去種地,讓一個錦衣衛去繡花,有什麽差別?”容寧隨意舉了幾個例子,眉快皺出褶子來。皇後居於後宮掌管鳳印,連出永安園的門都難,更別提出京城。

這也是容寧的婚事難辦的原因。

她哪怕不駐守邊塞,身為少將軍也要常年統兵。普通人和她成親,肯定無法接受愛妻不著家。而要是再找兩個貼身紅顏,怕是能直接被容家人頭給削了。

秦少劼提出和她結婚,除了報複,她都想不出第二個理由。一旦成婚,容家在軍中勢力必然變弱。爹爹年長殘疾,容致還沒長大,邊塞暫無大戰事,可以替代容家的武將一下子多起來。

當軍中掌控力弱,往後容致再入軍中,若是秦少劼身為帝王優先讓其他將士去打仗,容致又要如何擁有功績?靠熬軍齡?

定國公不過再三代,最終必然會成為一個空的頭銜。

而對於其他人而言,容家是承了天大恩寵。皇後可是一國之母,定國公幹脆成了皇親國戚。哪裏有比這更大的榮耀呢?

殺人不見血,苦水隻能容家人自己吞。

這些全是嫂嫂林芷攸給容寧分析過的。這也是為什麽容寧必須要上戰場。容家對於皇家的意義,不該在於婚事上的姻親關係。

再說了。她容寧絕對做不到和其她女子分享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身份尊貴,貴為皇帝。後宮不可能隻有一個皇後,必然還有各種妃子貴人。

朝中有一些官員,家中除了妻子之外還有一二小妾。京城中有地位高的女眷,家中不止一位入幕之賓。

但大多數官員還是和容家他們這類的一樣。就算子嗣稀少,也不樂意折騰那麽複雜的家庭關係,多是一夫一妻。

因為家中關係越是複雜,越是容易影響眾人平日為官做事。先帝認為治不好小家,必治不好國家,極其厭惡家中瑣事複雜,並影響名聲的官員,更不喜歡後宮那些勾心鬥角的事。

容寧說著想著,警惕看著麵前的君王。生怕秦少劼下一刻說出什麽要命的話,比如強行下旨讓她進宮。

帝命不可違,保不準秦少劼真的敢這麽做!

這麽多年的柴火白送了!下次再說這種話,她要偷偷在永安園縱火了!

麵前的君王,稍微動了動。

他若有所思:“朕隻是……想讓你留在京城,跟在朕身邊。”

容寧猶疑看著人:“真的假的?”

秦少劼側過頭想說點什麽,忽然握拳咳嗽起來。

咳兩聲之後,他拿起茶水想要壓一下咳嗽潤一潤嗓子,卻由於憋著咳嗽,讓昂貴的瓷器碰撞出聲。裏麵的茶水險些晃出來。

年少的帝王麵上更是升起一抹殷紅,好似染了胭脂。本來就帶水霧的雙眸帶上了點無奈,看上去更加可憐,渾然看不出剛才說出了極為讓容寧生氣的點子。

見秦少劼這樣,容寧不由分說,先長歎一口氣。她其實很看不得秦少劼這樣。身子太弱太脆了。

太監不在屋內,容寧起身上前幫著人拿茶器。另一手猶豫一下,還是在一聲“失禮”下,順著後背拍了兩下,

容寧盯著帝王頭發上的小漩,聞著人身上淡淡的茶香,嘀嘀咕咕:“可別是感染風寒了。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禦醫真的說沒什麽事情麽?”

秦少劼喝下了茶,眼內惆悵。剛才的茶糕粉終於徹底用茶水衝下去了。

他不再咳嗽,緩和呼出了一口氣:“沒事。有沒有事也不是朕能決定的。朕要做的事太多了。也不知道能在這位置上坐多久。”

容寧:“……”哇,這麽不吉利的話也敢說!

秦少劼察覺到容寧吃軟不吃硬,便順從更放鬆了一些,提了一聲:“剛坐帝位,今年遇上不下三次刺殺。朕曾經從未想過,父皇以往過的日子是這樣的。”

容寧心頭一緊,手上一頓:“刺殺?”現在的錦衣衛與侍衛營,竟然連皇帝的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了?徐繆淩在幹什麽啊?他不是錦衣衛麽?

秦少劼放下茶杯:“嗯。朕既沒有子嗣,又沒有成婚。剛上位帝位不穩。很多人不明白父皇為什麽突然將位置傳給朕。在一些老臣眼裏,大皇兄比朕更合適這個帝位。他有妻有子,長子又聰慧。為了給朕騰出皇位,大皇兄卻被父皇送去守陵。”

即便大皇子無能,往後還有一個大皇孫。

偏生大皇子算不上無能,隻是犯了錯,鬥不過他而已。

他再度開口:“朕沒事,你坐下說。”

容寧慢吞吞重新回到自己剛才位置上,沉吟思索,不知道是誰會對秦少劼通下殺心。邊塞與京城書信來往有限,再加上有些話不適合寫在信中。她對京中很多事尚不清楚。有嫌疑的人太多了,不好猜。

原先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都有嫌疑。大皇子黨派嫌疑尤為大。而且新帝要是沒了性命,能夠順勢即位的皇帝也算有嫌疑。

對了,還有對皇室有仇恨的民間人士。還有朝中與異族勾結的人士。

容寧出生後,先帝的皇位穩如泰山。宮中侍衛包括錦衣衛打是打不過她,但好歹大家都是一條心的。現在不同,光侍衛裏可能就好幾條心。

錦衣衛是順勢繼承,忠心未必是對著秦少劼。就像容寧現在還沒習慣秦少劼當皇帝。

秦少劼見容寧不說話,改口:“古北口朕可以為你留著位置。京中刺客多,你近日負責值守皇宮,如何?”

容寧一想:“可以。”

容寧再一想,恍然大悟:“啊。陛下想和我成親,是因為我可以保護陛下!京城沒人打得過我。”話一說出口,容寧越想越對。

就連錦衣衛的人如今也打不過她呀。區區刺客怎麽可能做到越過她來謀殺皇帝。

除非用計歹毒。

萬一有哪家臣子或者異族皇室獻上女兒入後宮,一頓宮心計在晚上把皇帝行刺了。死一個女兒換一個皇帝,也不是沒可能啊。

容寧提醒秦少劼:“你年紀還小,成婚先別考慮異族。這段時日大家關係不算好,她們不行刺你才奇怪。”

秦少劼沉默。

容寧一旦想到異族這一點,思緒如脫韁野馬。實不相瞞,她想要知道那特殊標記到底代表著什麽。在邊塞不好查。

要是在宮中替皇帝值守,說不定能在京城裏查出點什麽來。

她當即替新帝安排起來:“陛下古北口替臣找個武將暫時替著。臣要在京中待一段時日,就算是相親成婚也要日子的。”她哥當年在京城住了好多個月,算是倉促成婚。那時候邊塞形式比現在更緊張。

既然京中皇帝需要她,身為容家人義不容辭。

容寧非常妥帖:“這些日子,臣負責宮中值守。會和錦衣衛和羽林衛做好交接。侍衛們與臣都熟悉,不會有什麽問題。”

至於皇帝想成親一事:“陛下想和臣成親,可皇室不好和離,有些麻煩,沒有必要。要騙敵人,咱們可以換個方法。臣在京中,這幾個月肯定會將那些刺客都挖出來,交給錦衣衛查個明白。”

她神色奕奕,熱情詢問年輕帝王:“怎麽樣?”

秦少劼對著麵前頗為英氣,思路清奇的容家少將軍,唇微動,最後開口:“這事暫是就這麽定下。”

他神色複雜喊人:“全盛。”

聽了所有,內心複雜程度不下於帝王的全盛推門進來:“奴在。”

秦少劼下令:“讓錦衣衛指揮使寶坤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