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帳篷中出來, 容靖虎推動著輪椅,緩緩帶著容寧在不算平坦的道路上前行。

他望著前方搬運石頭推著平板車的士兵,問容寧:“感覺如何?”

風自由放縱喧囂吹過, 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沙塵。來往的人數量極少, 穿著粗布麻衣,沒有京城繁華。街頭巷尾點燃的燈火與夜幕中綻開的煙火,似乎是遙不可及無法想象的東西。

容寧這是第一次到邊塞。這裏是容家世世代代駐守地之一。

“貧瘠、無聊。”容寧看到城牆邊角上生長的野草,抬眼見到幾個士兵在窺見他們時猛然亮起的眼眸和提起的精神,“又充滿希望。”

容寧側頭朝著親爹肯定:“我要是不來, 肯定後悔一輩子。”

容靖虎輪椅停下:“這裏和京城僅隔五百裏。真要打仗,戰局常常在千裏左右的地方。”

五百裏對急行軍而言,快馬加鞭回京城不過一天。

士兵行軍不同。容寧這一次從京城出征,算上中途碰上的雨天整頓以及到達地方的落腳整頓, 總計花了十二天。

容寧點了頭, 抬手指向更西北的方向:“我知道在那邊。我會從這裏的帳篷過去。”

這裏眾人暫住帳篷, 是因為當地正在建造一座新的月城, 也就是所謂的甕城。這是專門建造在城門外的小城, 隻為了守護城門而建。

容家在邊疆駐守那麽多年, 怎麽都不可能天天住帳篷。他們除了打仗之外, 從開國至今如不辭辛勞的蜂, 一點點將前朝的長城搭建得更為完善。

敵軍來犯,先遭遇甕城或羅城的守衛, 再遭遇護城河或埋滿陷阱的溝渠,其後才能對上城門。邊疆的城牆與這一道道的防線極為實用,當突破到城門時, 烽火早就點燃,守備軍傾巢而出, 為一方百姓付出生命。

這也是為什麽有些城哪怕所有人被餓死,城都未必會被破。百年來的鎮守邊線,又豈是輕易能破的。

她爹為了迎接她特意趕過來住帳篷,同時也巡視著這邊甕城建造。

容寧眼中帶著興奮和野心,不甘於在甕城:“三千騎兵不該用來守城,而是該用來打仗。他們屬於奇襲兵。陛下允許我帶領三千奇襲兵,隻代表了一件事。”

她收回手對上親爹的眼眸:“陛下盼著我傳捷報回京。”

盼著她真的可以去替兄長報仇,去殺死那詭譎陰險如今登基的敵國新帝王。

容靖虎深深注視著女兒。他還記得容寧出生時是多柔軟的一小團。一轉眼,麵團已經成了桀驁不馴的校尉,從錦衣玉食的容府奔向荒蕪的邊塞。

他清楚知道陛下在想什麽,也知道麵前的女兒在想什麽。

“在軍中你要自稱‘屬下’。”容靖虎沉下心轉了個方向,“你沒殺過人,先從接生和殺牲畜開始練心性。”

容寧剛還在和親爹裝模作樣,現在極為震撼住:“等等,殺牲畜我能理解,還要接生?這是要學的?”軍中有孕婦的嗎?

容靖虎身邊的人忙解釋:“邊塞牛羊馬都很重要。趁著現在暖和,生出來好養活。除了這些,平日裏咱們還有一部分人要負責去種田呢。”

當然最重要的是,知道生之可貴,才會為了這一切而拚命,向死而生。

於是腿腳不方便的定國公離開後,年輕的校尉被古怪的軍令淹沒。

容寧這麽都沒有想到,她匆匆趕到邊塞,其後駐守了好幾天,好不容易迎來她爹,第一個任務是去給馬接生。第二個任務是去宰老牛。第三個任務是下田拔草。

一會兒渾身血呼啦差的,一會兒身上泥腥幹裂。

在甕城建造的頭一個月,容寧徹底沒了京城養出來的模樣,與當地將士混成一堆。她在侍衛營裏學的那些個帶有一定觀賞性的比劃招式,直接被改動成簡潔殺傷力更強的招式。

從點到為止的切磋變成戰場上的你死我活。

到第一回 上戰場時,她手上拿著銀槍,腰間配著一把刀和一把匕首。馬匹邊上佩有弓和箭囊。她幾乎可以無縫銜接用各種兵器。

此時就如她之前所料,新皇登基當然要表現出他的強勢。很快就有敵人流竄試圖來騷擾甕城打探消息。她身著鎧甲,帶著五百騎兵分散包抄,將來打探消息的一小支隊伍殺了一半,活捉餘下。

善待俘虜在她這邊根本不存在,捉回來就要種地幹活。幹了活才能吃飯。

區區校尉終於在這一刻,朝著所有人展露了一點她的統兵與作戰能力。

可惜大抵是這位部落新皇認為小地方不值得大投入,便沒有再浪費人力來攻打。他與容靖虎將軍在又五百裏開外你來我往多次,雙方都沒有討到太多好。

很快這位新皇又去拿隔壁兩個部落開刀。

容寧收到消息的時候深深歎氣:“哎,這個常青的蘿卜怎麽就不來打我呢?”

至今還隻是一個小校尉的容寧,隻能統兵三千。她與身為定國公的容將軍相差好幾個等級,她爹一個軍令下來,都要通過好幾層才傳到她這裏。

就像她名下的三千騎兵也分等級,三人職位僅次於她,各管一千人。一千人中又有十人地位稍高。其餘人才是普通騎兵。

容寧憂愁:“不會要等蘿卜黃了才打我吧?”

其中一位千戶長忍不住反駁容校尉:“容校尉,人叫羅卜藏青,不會變黃。更不叫常青的蘿卜!”

另一位千戶長沉默:重點是人家根本不是蘿卜。

容寧幽幽歎氣:“算了,管他是不是蘿卜。我們去練練兵認認路。”

半點軍令沒有收到,每天隻能帶著騎兵輪流出去訓練。

眾人聽從吩咐:“是!”

韶陽二十六年轉眼入冬,進入到二十七年。

冬天的邊塞愈加寒冷,容寧與騎兵們有了屋子可以住,卻也被邊塞深深震撼。雪能夠比鵝毛更大,擠壓淹沒大地。馬一出門,雪能埋到馬匹腹部,幾乎無法正常出行。

雪擠下來後幾乎無法化開。

野心勃勃的羅卜藏青啃下了更多的土地,也不再攻打別的部落,而是選擇暫時休戰,調養生息。

容寧雙手穿上了手套,帶著騎兵們拿著長槍去老百姓屋頂上戳雪。要是不將雪戳下來,老百姓的屋子會承受不了積雪而坍塌。當然,門口的雪也要鏟走一些,不然一開門雪就能淹到屋裏。

誰家過年要是需要宰殺牲畜,她也會屁顛屁顛帶著人一起去幫忙。

這是她第一次不在城牆上過年。

容寧給京城回了一封信,詳細說了她在軍中的日子。

信紙寫不下太多字,隻能簡略說說。到最後的時刻,容寧不由自主寫上了:原來邊塞是這樣的。

原來爹爹和兄長在邊塞過的日子是這樣的,以前收到的信件裏的字句,終在她眼前展現。

而在軍中,家裏的信件也很快到來。

容寧看著信,想著:原來每回爹爹和兄長收到信時,心中是這種感受。

極為偶爾,容寧也會想到好友們,想到七皇子。

想到好友沒什麽問題,每次一想到七皇子,容寧就原地起立,耳廓滾燙但麵無表情到屋子門口開始練武。

死去的記憶突然襲擊了她!太恐怖了!

……

春日到來,冰雪初化,容寧的軍中生活終於有了變化。軍令下來,她收到了一張地圖,需要帶三千騎兵分散深入西北方大漠。

她看著地圖眨眨眼:“哇哦。”

字裏行間,容寧感受到了她爹的意思。容家真正的複仇要開始了。沒有誰可以得罪了容家,還如此囂張活下去。

容寧拉著三個千戶長討論了一番,先確定了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我們這回要幹的事,主要是探路。我們兵分三路,再到這裏聚集。”

地圖上不能亂畫,她在地圖上用一個小旗擺在了一個小城前麵,再用砂礫撒了三條彎曲的路:“這座小城是五十年前通商時造就的小城,沒有防護,如今也就是一些部落老百姓在裏麵生活,算半個廢棄的小城。住要構建防線,容家都懶得打下來去造城門。連蘿卜頭,哦是蘿卜,也沒打算在裏麵住。”

三位千戶長齊刷刷哽噎無言:都說了人家不叫蘿卜!也不叫蘿卜頭!

容寧說著:“但這裏是一個臨時休憩的好地方。我們可以讓一部分人在裏麵藏一些糧草。留些人隱匿身份看守。要是察覺不對就直接燒了。”

她又取了一點砂礫,在小城那兒綿延了一條新的線路,通向了遠方。她眯細起眼,在遠處又丟了兩個小旗:“這條路,我們這一回就探一探。要是碰見敵軍,隨機應變。要是蘿卜頭打算天暖和了就開戰,這兩個地方周圍取水方便,是最有可能紮營的。”

三位千戶長:“是!”

容寧和人商量好,抬頭看向跟著自己練了半年的兵:“我們這一回,我隻接受兩個情況。一種是完成上麵給的探路任務,另一種是,功冠全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她哪怕是從軍,也要拿到最大功績。隻有這樣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成為將軍,才能成功替兄長報仇。

容寧肅然下令:“整隊!出發!”

一聲令下,三千騎兵很快整理好武器,帶上幹糧和水,整齊列隊。他們快速趕路,硬生生趕出了急行軍的速度,日行百裏。

經過足夠休整,他們確定好路線分散開來,前往西北大漠,一點點探索起無人值守的區域,確定沙漠中的各種危險以及水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