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其餘官員哪怕有人聽到了徐大人與馮大人極為輕的響動, 腦中根本來不及想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現下如此慌亂的情況下,侍衛們抓緊時間送人上馬車
在他們中聰明的人已猜出了一兩分現在的情況。
他們心中多為沉重。
以鍾如霜為首,當年的一批龐太師的學生聚集在一起, 有著自己的信念和手段。不出意外, 這群人是想趁著江南人手不足的情況,將皇室攪得成一團亂。
又或者……
馮大人頹廢開口:“這是一道禮。至少在她眼裏應該是一道禮物,一個告誡的禮。天下沒有真正的太平。也是一種嘲諷的禮。”
對京城無數官員都齊聚江南,卻無法察覺到危險的嘲諷。對當年無數人紛紛內鬥,最終導致龐太師一家滅亡, 一個案件翻來覆去牽扯著的嘲諷。
徐大人帶著馮錦上了馬車。
在心中掛念著徐繆淩的情況下,徐大人依舊清醒理智。他在兵部為官太久,久到見過無數生死,見過無數朝廷鬥爭。
正因見過, 才知身在其中很多事並非人念頭一想可解決。
諸子百家, 各有所念。
哪怕天下如今獨尊儒術, 每一個人的想法都不同。老天爺也不可能隻遵從一個人的想法。
徐大人更深刻知道的是:“當年龐太師一案, 讓你入官場之後便總恪守規矩, 兵部上下的事都要按照章程來辦。守規矩, 哪怕做錯了, 陛下也沒有理由來苛責你。”
外麵打打殺殺的聲音沒有間斷, 馮錦身子僵硬。
徐大人沒有撩開簾子去看外麵的情況。
兵部官員一輛馬車,詹德業如今去了前頭, 馬車內暫且就他們兩個人。徐大人很少和年輕官員如此掏心掏肺去說這種話:“韶陽十七年,兵器調動前往邊塞,遇劫匪, 晚七日到達。二十三年,你送往邊塞的糧草為了規矩, 比預計晚了三日。”
這些看似不過是意外,真要算問題,怪罪到馮錦頭上說起來是有點冤他。
“要是不守規矩。邊塞的兵器,指不定造價比京城便宜,器械比京城更好。誰都知道不管是兵器還是火器就近造起來,便宜,方便。不用花大價錢去運。也會給京城帶來無數的隱患。”
因為要是一旦失守,等同於邊塞那點武器全送給敵人了。
翻舊賬起來,本不該如此翻。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錯,而馮錦隻是守規矩,不算犯錯。徐大人這麽多年看下來,道理都知道。
徐大人:“你不是不懂變通。而是你當年的變通,放走了鍾如霜。而她一步步,釀出天下大患。”在看到這群人的瞬間,徐大人幾乎就猜出這麽些年發生了什麽。
龐太師被關押到被處死,再到換代後被重新隱秘翻案。鍾如霜這等親傳弟子自是被錦衣衛盯著。光當年同樣被盯著的蒲盛宏能做什麽?隻有毫無關聯的馮錦,可以為其做一些變通事。
其後的鍾如霜,脫離了錦衣衛的控製,靠著一手易容的本事在天下各處走動。
馮錦緊緊閉上眼。
這賬要算,如今便是能算到馮錦頭上了。
他沉默著,心中亦然有後悔。隻是馮錦清楚知道,哪怕日子重新回到他年少那會兒,他依舊會義無反顧做出同樣的選擇。
就好似這麽多年,他堅守著兵部那些規矩一樣。
兵部馬車裏的話暫告一段落,徐大人擔憂的徐繆淩帶著一支錦衣衛,搜尋著侍衛“阿冬”的身影。徐繆淩在聽到海岸口的炮火聲,猛然轉頭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後臉上神情幾乎可謂陰冷。
他加快了搜人的速度。
到這個時候,徐繆淩很快在慌亂逃入房屋中的百姓人群裏,找到了目標。這人不知道從哪裏也找來了馬匹,在前方縱馬。
他快馬加鞭率人衝過去,幾乎快要趕上的檔口,不了街道處橫行出了新的馬車。
錦衣衛倉促止住前行,還有幾人僥幸避開,直接將馬車圍住。
馬車簾子掀開,露出了坐在其中穿著素衣的林芷攸。徐繆淩全然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容寧的嫂子。
林芷攸朝著徐繆淩笑了下,沒有多廢話,從側窗對著徐繆淩遞出了一卷畫:“行動輿圖,他會帶人包抄,勞煩錦衣衛配合。”
徐繆淩騎馬上前接過畫。
他注視著林芷攸:“鍾如霜擅引人心。錦衣衛在這種時候隻會聽帝王調遣,絕不可能輕易改動目的。”
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容軒和現在的容軒,早就不是一個人。身為容寧好友的徐繆淩信任容軒,不代表身為錦衣衛的徐繆淩真正信任容軒。
林芷攸:“所以我是人質。”
林芷攸對著徐繆淩說:“我身為林家林芷攸、容家林夫人,足夠為質。勞煩快些。”她提醒著,“不然錯了時機,死傷會慘重。”
這代表著,他們向帝王壓上了兩家人的性命。
徐繆淩做了個手勢,打開卷畫查看起來。圖上用金色點綴了帝王所在的位置,用紅筆標出了一群人的攻勢路線,而用黑筆代表著朝廷的衛兵。
海上竟也有敵。
徐繆淩才瞥見海上來敵,聽林芷攸開口說著:“從紅筆後頭包抄,兩麵夾擊能很快讓他們意識到有內賊,攻心之計,他們很快會崩盤。”
徐繆淩調整馬繩,指了兩人:“帶走林夫人,其餘人跟我一起走。”
隊列繞過馬車,由徐繆淩領隊前往前方。這次他們不再是單純的追擊,而是清楚知道要配合作戰了。這一場鬧劇壓了那麽久,絕不是簡單可以輕巧解決的。
除非,除非——
蒲盛宏帶著弟子站在客棧的上方,看著下方人漸空的街道。四周沒有人膽敢在這種危急時刻在外麵晃**。
他不知道鍾如霜確切在哪裏,但知道鍾如霜在想什麽。
其實她不需要暴露,不需要將一切點燃。日子一天天過去,關於他們師傅的一切,會成為史書上輕描淡寫的幾筆。經曆過那一切痛苦的人,會一個個死去。
她的那些個想法,那些個執念,可以找個徒弟或者找好幾個徒弟去傳承。他們不會如此尖銳去折騰天下,也不會徹底將她的那些念頭摒棄。
她如今走到前頭來,怕是心中有了決斷。
蒲盛宏身邊跟著淩子越。
他長歎著對一直跟著自己的弟子說:“她看到這個世道朝著更順暢的路走了。她發現新帝和前幾任帝王不同。她專程前往了一趟京城,在互助會待了那麽久。”
“她點燃了她知道最不安定的那些東西,讓一切毒瘤暴露在光下。將膿包擠出,削去腐肉,天下才能更好。”
蒲盛宏最後一句話,音很輕,隻是也說得很沉:“她,想用生死來給帝王上最後一課。”
或許她鍾如霜早就知道容軒跟在自己身邊,或許她踏遍那麽多地方,也知道他蒲盛宏在跟著她走。她布了那麽多年的東西,是因對皇室不曾有過期待。
先帝在她眼裏不過如此。
當今年紀尚輕的帝王在她眼裏,不僅是帝王,更是她的師侄。她會用計謀應對先帝,讓其不至於被盛世遮眼,而清楚自己壽命有限的情況下,她選擇用更激進的方法,來給素未蒙麵的師侄上這麽一堂課。
那麽多年的師姐弟關係,蒲盛宏太了解她。他如今能做的盡可能減少她所造成的破壞,不讓跟隨她的那些人傷害到無辜百姓和當今帝王。
她注定會死。不是死在她自己手中,就是死在秦少劼手裏。既如此,她便將自己的死發揮最大的作用,在帝王一生中刻下最深刻的印記。
至於百年後,下一任的帝王會如何?想來帝王在教下一任帝王時,必然會拿出她當例子。她將成為帝王一代代傳承下去時,不得不提出的人物。
淩子越:“為什麽一定要讓小花去?”
蒲盛宏:“因為那是你師姑最想見到的孩童模樣。最底層,最容易被輕視,然而擁有著無比堅韌的內心和對未來的美好崇敬。”
“你們先生我啊,該處理好師門的事,亦想讓你們師姑知道,她幾十年來的想達成的一切,有人在走著不同的道在達成著。”
“希望她的內心,能因此產生一點點對人世良善的欣慰。”
這樣孩子以後不會隻有一個,會有千千萬萬。
這個世道想要將一個政策惠及千萬百姓,太難太難。他能做的便是一步步來,告訴鍾如霜,他從未忘記過師傅當年教誨。他不會忘,他的弟子也不會忘。
難得正色的蒲盛宏,雙手揣在袖中,仰頭看了看天:“江南的天快入秋了,還是那麽熱。”
不像他師傅走的那天,也不像鍾如霜離開的那天,各地飄雪,凍得他冰涼。
淩子越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能察覺到師傅真心實意的悲傷和惆悵,一樣察覺到了師傅打算在這裏麵配合著師姑,造就最後一場生死別離。
師弟不知道在其中又參演了一個什麽樣的帝王角色。
站在戰局中央的秦少劼不走,當柱子吸引著敵人前仆後繼。
容寧不能遠離秦少劼,拿了身旁侍衛的弓,隨時準備當有人衝上前時給人來一下。遠處船隻靠近,新征召的水師們在統領就位後,跟隨指令應敵。
船隻靠近後,水師們當然察覺到並非大乾人。這些漁民出身的人想到之前八百兵的慘痛經曆,再想到身後的是自家人的安危,朝前奮勇殺著。
號角長鳴,鼓聲喧天。
炮火點燃了海域,鮮血流淌到容寧隔著很遠都能嗅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