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海邊的操練如火如荼。

朝廷官員們坐在一塊兒觀看著, 與有榮焉。他們悄然關注著帝王和皇後的神情,能窺探出兩人眼中的滿意。

滿意就好,滿意說明心情好。心情好說明做什麽事情都方便, 回頭折子遞交上去都能少招惹一些事情。說不定還能將一些少有疏漏的事提早解決了。

演練結束後, 眾人要跟著車馬回京,不知這段時日出來,留守京城的那些人做得如何。說起來,也不知道家裏人如何了。光書信可解不了相思之苦。

每個人心中各有所思,容寧一樣有所思。

在她隔著很遠一段距離, 瞥見掩藏在碼頭人群中的阿冬時,她心頭猛然一跳。碼頭那邊有不少老百姓。他們被士兵攔在一旁。

所有人恨不得踮起腳張望,更有小孩騎在父輩肩上,興奮朝著將士們方向揮舞著小拳頭。男女老少看上去純粹都是老百姓。

阿冬在, 那麽鍾如霜很可能就在附近。亦或者說她有別的什麽目的。

蔡將軍阻攔了今日碼頭的船隻進出。要是阿冬是兄長, 絕對不可能做出有害老百姓的事。鍾如霜的目的也更多是用危機裹挾朝堂, 而非讓危機肆虐侵害百姓。

容寧側頭, 很快和秦少劼咬耳:“我看到鍾如霜身邊的侍從阿冬。”

秦少劼微頷首。

他聽到了, 並且招了招手叫來寶坤。

寶坤幾乎是第一時間靠近, 在聽到帝王吩咐後, 二話不說掃視起百姓人群。在確定人後, 他並沒有親自去找人,而是下場吩咐錦衣衛帶隊去跟人。

容寧再度多關注起阿冬, 卻發現對方察覺了他們這邊的動作,很快轉身離開。

像在引他們派人去追一樣。

容寧這個念頭一起,身子稍動。她可能想多了, 又覺得未必。隻是大庭廣眾之下,為何要引走人?哪怕錦衣衛被派走了一部分, 此時帝王出行中且看著水師演練,將士們絕不可能輕視帝王和百官安危。

她麵上不動聲色繼續望向那些水師,身子繃緊,隨時打算保護秦少劼。

鍾如霜對皇室的仇恨,恐怕此生難消。

手邊溫熱覆上,容寧眼眸睫毛微動,側頭看向身邊的秦少劼。秦少劼將手蓋在了容寧手上,神情也與剛才來看毫無差別。

他聲音並不響,至少百官們都無法聽到。

“不用擔心。”秦少劼這樣說著,“天下要操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朕自跟著師傅學習後才知道,天下的事太多,父皇一個人從未忙得過來。登基之後要親政的事更多。到現在也不過剛剛上正軌,算是少了很多反省事。要是每一件事都如此掛心,又如何能處理得好天下繁瑣之事。”

“如行兵打仗,你要操心的事那麽多,有主有次,但終究不過是一個目的。你要贏下戰場,朕要治好天下。”

容寧微頓。

她跟著低聲開口:“我是擔心陛下的安全。”

秦少劼:“朕心裏有數。”

容寧不是沒意識到秦少劼有所預謀,但話一出口,今天這個演練秦少劼必圖謀的事情不小。前幾天秦少劼藏著掩著沒說出來的事,全給安排在今天了。

原本她隻是心中有不安,現在好了,徹底繃緊,半點不打算放鬆。誰都無法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少有不慎天下大動。

秦少劼察覺到容寧愈加緊繃,視線從水師身上收回,看向容寧。

他能看出來容寧現下不算高興。在他定下今日之事的時候,他早知道容寧會不高興。兩人都是聰明人,這些天沒戳破說穿,不代表心裏沒數。

秦少劼側過去一點身子,放緩聲音:“容寧。”

容寧瞥了一眼秦少劼,注意到人黑眸裏全然是自己,更察覺到人聲音的潛台詞。既要她信他,又要惹是生非,去幹一些了不得的事。最大可能是將他自個當成了誘餌。

秦少劼的進步,無非是在最後關頭告知了她,並且讓她參與其中,與他並肩。

他隻有自信他不會有事,才會讓她一樣坐在這裏。

容寧想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可知道這種話說出來也沒用。但凡有用,秦少劼的心思那麽多,早想別的方法去引鍾如霜了。

她沒放鬆且不懂:“你確定她會如你所願?”

秦少劼:“要是師傅沒有猜錯,她會如她所願。”

容寧微怔,沒想到這裏麵還有蒲先生的關係。

下方百官幾乎是一無所知,他們尚且樂嗬看著。當蔡將軍帶著水師操練完陸上的操和基礎的水操,命令士兵們開船出碼頭,百官們更是揚起脖子好奇張望。

當秦少劼從位置上站起,百官們紛紛跟著站起身來。

人一站起來,水師撤離全上了海線。老百姓擠壓著都到海邊去看情況。按照流程,秦少劼和容寧可以從看台上下來,前往海邊就近觀看作戰。

然而蔡將軍上前來恭迎時,容寧抬手:“本宮和陛下就站這裏看。”

她語氣不容拒絕:“看得見。”

蔡將軍沒想容寧連皇後身份都拿了出來,當即內心驚異,但麵上隻是連連應下,繼續去指揮水師。這些水師在船上需要比鬥。

海上作戰,一如既往指揮時以旗為號之一。今日有紅藍對抗的比拚,水師舉的旗子自然也分了顏色。這說明雙方不僅可以看自家的旗是如何的,還能看對家的旗是如何舉的。

知己知彼,看哪一方比鬥更勝一籌。

就在一群水師熱火朝天準備大幹一場的當下,海遠處空中放出了一枚響炮。

秦少劼神色沒變,兵部和武將中懂行的人臉色在刹那變得難看起來。容寧冷著臉手扶上了腰間配劍。

不少圍觀的百姓還懵懂不明所以,好奇怎麽遠處有炮聲,就聽有將士大吼:“敵襲!護駕!護駕!百姓後撤!百姓後撤!”

武將的聲音洪亮,整個沿海幾乎都能聽到。

老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試探性往回走。他們朝著帝王的看台方向看,陡然發現剛才隻是皇帝皇後站著眺望,如今兩人麵前已有了成列的侍衛,盾牌長槍齊齊展露。

反應快的倉皇跑動起來,士兵們從護著不讓百姓擠進演練場,變成護著百姓撤走。

到這會兒,海麵遠處竟真的緩緩出現了一些船點。這些船隻看上去並不算大,與大乾的海船有所差異。隻是數量上一眼可見,船不少。

水師們在船上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幾乎全是新兵,連人都沒殺過,各個猝不及防茫然望向管他們的小丁將軍。

站在沿海的丁勇康麵色凝重,用稚嫩的吼著:“列隊!備戰!”

可惜小嗓音喊不出半點效果,別人根本聽不清。

兵部徐大人轉頭想要找自己兒子,意外發現剛才還在的徐繆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全然不見蹤影。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差。

詹德業急躁張望海岸,又側頭看向帝王,想知道帝王是個什麽意思。

如他所料,百官裏已有人上前懇請帝王趕緊先走,餘下的交給武將們。刀劍無眼,留下來很容易出事情。

蔡將軍沉痛抹了一把臉,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能攤上一件又一件衰事。他忙到帝王麵前領命:“陛下,臣懇請出戰。”

秦少劼沒搭理那幾個讓自己先撤退的官員,應了蔡將軍的話:“蔡將軍主帥,李紅、連堂將軍次帥,兵部詹德業大人與丁勇康將軍佐之。”

命令一下,被點到名字的幾個官員當即出列領命。

秦少劼下一刻吩咐:“寶坤,帶百官先行撤離。違者按軍法處置。”

百官想及憤憤讓皇帝先走,就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批侍衛,分明正是京中帶過來的那些侍衛。他們喊著:“不行,陛下您該先行——”

話還沒說完,人被侍衛拉著往請走了。

路邊馬車早已備好。

容寧以為鍾如霜不過是會激起一些民變,引出一些人的狼子野心,沒想到竟會在這等時候惹出戰事。她恨得不行,冷聲問秦少劼:“這些都在你預料內?”

秦少劼垂眼看容寧的衣袖,想拉人衣袖,發現衣袖都被束著。他便伸手拉住了容寧的手,試圖讓人信他的意思:“尚在。”

百官剛撤退於路上,還沒集體入馬車,遠處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了一批人。他們□□騎著馬,頭上沒有戴頭盔,身上穿著罩甲,用刀與劍凶猛衝向秦少劼與容寧的方向。

領頭的人麵容凶狠,大吼著:“殺——”

在明處的侍衛不是吃素的,彎弓搭箭,對準衝過來的人脖頸處直射。還有人射殺其身下馬匹,半點不留情麵。

侍衛們充分做好了準備,騎兵對衝,步兵陣法擺好防禦。

馮錦看到領頭人的瞬間,幾乎臉色大變,脫口而出:“怎麽是——”他意識到今天到底是什麽情況,猛然攥緊拳頭。

他下意識在敵人群中找著眼熟的人影,沒有找到,一時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更繃緊自己。

年長的官員中,不少人也認出了來人。

“那不是……龐太師以前教過的學生?”

“總不會蒲先生也——”

“不,該是那女子!”

一群人猛然意識到什麽,頭不由分說痛了起來。哪裏有人用前頭的罪,來算今人的賬?當今聖上可什麽事都沒招惹過啊!

仇恨已讓人徹底迷失了理智。

徐大人對朝中事情掌控多,了解自然也多。他語氣沉重,深深警告著馮錦:“馮大人。一次錯可以改,次次錯可改不了。”

馮錦麵上的神情頓住,驟然頹廢:“您說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