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很多聰明人永遠認為自己很聰明。

他們哪怕低落穀底, 也隻會認為是運勢不佳、生不逢時。

容寧不知道鍾如霜是不是這樣的人。她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處理雲南邊境的戰事上。

武將不管聰明不聰明,確實慕強。

她沒多休息,前往各個軍帳看情況時, 遇到不服的就當場約著人打一場。把人揍一頓還不滿, 就打兩頓,問題迎刃而解。

雲南的將士裏最出眾的幾個武將,哪怕沒有之前被葉將軍叫到宴席上,很快也被容寧找了個理由切磋。切磋的後果是,當地的武將對容寧來說,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容中將的威名,漸漸在軍中傳開。眾人對她來監軍的意見當即少了不少。

一個個稍有點空隙,在一起便在討論容中將:“我聽說她力氣特別大,射弓能射出火器的距離。”

“不可能。那得特製的重弓。一般重弓都拉不開。她人那麽小, 不合理。”

“在北方打北狄, 她就是射殺了部落首領!”

“聖上讓她當皇後, 都讓她繼續出來。說明什麽?說明她在戰場上作用比一般人都大。不然隨便找個武將就行了。”

眾人議論紛紛, 袁景輝人前對容中將充滿欽佩, 人後就麵無表情給容中將遞藥油。

容寧見袁景輝這神情, 砸吧嘴:“和別人打, 我也痛的啊、人都是肉長的。你當真以為我是神仙?武曲星轉世是吧。那天宴會上手腳麻了, 還得裝沒事人。一個個過來敬酒敬茶的,我差點手都舉不起來。”

演技全靠和秦少劼學習。

袁景輝無奈拱手:“您省著點用。萬一要上戰場, 到時候要用的地方更多。”

容寧擺手:“知道知道。”她回到自己屋裏後,立馬就掏出藥油,開始給自己斯哈斯哈用力揉搓。年紀輕輕, 絕不能在身上留下暗傷。

至此,軍中反對容寧的聲音變小, 容寧的監軍事務也更好展開。

身為監軍,她對戰事上上下下都要做到了如指掌,這樣才能將更好的消息整合,交給葉將軍決策,也能讓人快馬加鞭把消息送到京城。

將士打仗,沒幾個人能有空到每天抽出時間埋頭伏案寫東西。

容寧每天讓百戶長向千戶長報告軍中情況,再由千戶長轉交到指揮使,最後匯總到她這邊來。輕傷幾人、重傷幾人、馬匹損傷多少,兵器殘缺如何。庫存的兵器、人吃的糧食與馬吃的糧食又剩下多少。

全部落成簡單的數,一下子己方戰況就明朗起來。

她把互助會那兒的數字記錄方法學了,用來記本子。看上去比繁雜的文字記錄精簡得多。本來複雜一大堆的軍中情況,轉到葉將軍手中時,幾乎三兩下翻看就能看得清楚。

再加上容寧對雲南本地的地理情況極為清楚,葉將軍住的地方更擺放了一個類似當地地形的沙盤。她和葉將軍溝通起來,幾乎是沒有任何阻礙。

她身為監軍,不能決策,卻能提議,在確定地方居於何處,前幾次戰役攻打在哪裏後,她用筆點著沙盤中的幾個高處和峽穀:“商人重利。他們想要盡快運輸貨物,會絞盡腦汁走安全方便的路線。這些地方既然被敵人知道,成為利器,最好的方法就是改變地形、利用他們知道而反利用地形。”

葉將軍年紀稍大,聽到容寧的話愣了愣:“什麽?”

容寧:“騙進來殺。”

葉將軍陡然意識到這方法可行。他腦中浮現出幾個念頭,卻又帶著隱隱的不確定:“你細說說。”

容寧帶的是騎兵,不像葉將軍鎮守雲南,手下各種兵都有。有各種兵的情況下,火器庫存自然不少。本來用於守城門的炮,不用白不用。

她點著兩側:“炸了。等人退兵之後,再建防護城固守,像北疆一樣。”

山炸了,誰還能走?敵人走在山上就是死。不走在山上就是被山體滑坡給淹了。引起山火正好雨季,很快就會滅。

葉將軍聽到這話,當即思考起來:“再造城牆要錢。”

容寧詫異:“那些賣消息給敵國的商人沒抓麽?不管是不是知情,將消息賣給敵國,算起來都屬賣國,吃個教訓也應該。要不坐幾年牢,要不交一筆錢。總不至於毫發無傷你們還得供著他們。”

葉將軍:“……說得對。那麽勞役……”

容寧覺得這事更簡單:“雇人唄。給錢讓人過來造城牆。左右這等大事,石頭上每一塊都要寫人的名字。偷雞摸狗的絕不敢隨便來參與。按勞給錢。”

她給了葉將軍提議:“這事你得交給莊大人和本地土官思考。他是文官,是朝廷派來的流官。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怎麽坐鎮南方?各司其職,將士的主責是打仗。”

葉將軍微頷首:“有理。”

如此一來,葉將軍連夜叫來一群武將,琢磨起怎麽將敵軍騙到固定的位置,隨後用暗藏的火炮打他們。他們守城總共沒有幾個炮,本來放得好好,還每隔幾日檢查,生怕人攻城時沒防禦的炮可用。沒想現在另有方法。

容寧跟著又是接連幾天參與探討,還把自己二十四塘的塘兵探索方式再度分享。探子不僅可以當探子,也可以靠著演技去演一波敵軍。

眾人聽得眼眸發亮。

除了他們這些人之外,旁人並不知道容寧親自給出建議,更不知道邊境要炸一波大的。莊大人等文臣莫名其妙,迎來了一堆武將飽含同情的友善對待,搞得他們渾身上下不得勁。

容寧給完提議,又去研究人。

她極為小部分的精力,用在了鍾如霜身邊隨從身上。這位隨從住在鍾如霜隔壁。與鍾如霜這段時日幾乎不出門不一樣,他早起要習武,用過飯之後會稍走動走動,做飯煮茶、采買一點物件。

他知道避嫌,並不往容寧那邊走,但容寧不避嫌,天天有機會就往這位隨從身邊靠。

這位隨從幾乎不講話。鍾如霜隻是偶爾叫人的時候,會叫人:“阿冬。”

正常人一聽就知道是個小名。

不過容寧也因此推算,這人就是當初和鍾如霜一起在山西的人。他很可能就是她哥,不然不會刻意去暴露點什麽。

人活著是好事。

但容寧作為容家最後一個知情的人,心中當然是不高興且記仇的。

容寧今天得了一包新炒好的瓜子,照舊趁著沒人找她的檔口,湊過來和這位隨從聊天。她一手兩紙袋,一個取一個吐。

她找到了人,樂滋滋走到人身邊:“阿冬,今天樂意說話麽?你是什麽時候跟著鍾如霜的?”

阿冬並不回話,自顧自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煮茶。

容寧在邊上找了個小板凳,拉過去一起坐著:“說說唄,要是啞巴,你也能給我打手勢。我說年份,你點頭搖頭就行。”

阿冬不理睬人。

容寧細窺探著阿冬的臉。易容總歸會有一些地方看得出痕跡。不管用什麽覆在臉上,透氣都相當不好。不知道對於容貌恢複會不會有礙。

不過沒事,嫂嫂不嫌棄就行。

她每次過來,當然目的不是為了坑害她兄長。她吃完瓜子,拍拍手帶著袋子走人。得不到消息也樂滋滋的。

不過這次,她多和阿冬說了幾句:“不搭理人也挺好,老實。”

容寧找隨從的事當然瞞不住旁人。眾人本來心中想著,恐怕容中將是為了套一些消息。這個褐衣女子實在有些令人不安。

但隨著容寧隔三差五找人,眾人的念頭就變了。

他們看著這個從不吭聲的男人,目光微妙:這男人,有點東西。

怎麽能做到麵對容中將毫無情緒起伏,麵不改色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情?這就是傳說中的老實人?

那麽,不老實的是他們容中將?

陛下知道她在外如此嗎?

秦少劼最初是不知道,後來從容寧的信中知道了。

天氣炎熱,帝王南下避暑的事放在行程上。百官安排得很快,按照先帝當年避暑跟隨的人員安排著人手。當今帝王後宮隻有皇後一人,皇太妃和皇太後鎮守宮裏不南下,以至於省時省力,隻要官員們把帝王和他們自己安排妥當即可。

秦少劼剛從京城動身南下,就收到來自容寧的信。

她先是委婉說了一下雲南情況,再轉告她要動一波大的,讓秦少劼做好心理準備。其後她說了另一個關鍵:“在路上遇到了陛下師姑,一直派人看守著。她身邊僅有一隨從侍衛,與當初在山西之人該是同一人。”

秦少劼微頓。

鍾如霜出現在容寧麵前,該是有特定的想法在。她在觀察容寧,試探容寧,並很可能想要利用容寧。一個在天下埋下各種隱患的人,必不可能放過帝王枕邊人。

擁有軍權且不留在後宮中的皇後,本就讓官員們心中有疑。鍾如霜光出現在容寧身邊,就足夠尋常天子產生一點介懷。要是真出了什麽差錯,要是容寧被哄騙……

這是一個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