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采訪
——“有沒有話想跟我說？”
沈茹菁避開了他的目光, 陷入回憶。
有嗎？
那肯定是有的。
在十八歲之前，沈茹菁都習慣了獨立懂事，習慣了幫家裏節儉省錢。
一個人上學, 一個人回家，買小賣部裏精打細算後最便宜蒙塵的衛生巾, 學校發的沒有人喝的劣質草莓牛奶是她學生時代唯一不多的零食。
在別的七八歲小女孩無憂無慮地跟父母撒嬌想吃肯德基的時候，七歲的沈茹菁已經能在沈麗華的鞋攤上，熟練地稚聲吆喝著賣鞋子。
路人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 會笑著對沈麗華調侃說你家女兒真懂事, 這麽小的年紀就會做生意了。
然而沈茹菁自小對那些眼神敏感，那種隱隱約約有些居高臨下的憐憫，像是在說——
沒有爸爸的孩子, 怪不得這麽可憐。
當世界上唯一與她血緣關係最近的人，毫無意識地躺在手術室裏時，那應當是沈茹菁最最最想念宋洵的時刻之一。
接到消息之後趕往醫院的沈茹菁，大腦一片空白, 隻能聽見三姨和醫生交流時的幾個字眼‘腦積液’‘高腦壓’。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簽病危通知書。她一直以為這隻是電影裏的情節，可當這一切真實發生的時候，白紙黑字, 條條框框, 看不懂的術語, 她麻木地簽下這一切，看著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 茫然地想, 她是不是還在做夢？
如果是做夢, 這個夢也太細節了。
細節到醫院jsg裏濃霧似的沉重壓抑氛圍，刺鼻的消毒水, 都那麽真實。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給宋洵打了電話。
她想，其他都無所謂了，她隻是現在真的迫切地需要他。
她已經習慣了三個多月來那個熟悉的溫暖懷抱，習慣了埋在他懷裏輕嗅那令人安心的清香，習慣了與他十指相扣的溫度，還有那堅實的肩膀，仿佛容納得下一切負麵情緒的港灣。
習慣了與他傾訴所有的喜怒哀樂，她過去的四個多月時光，甚至過去的一年學習生活，每一天都有他的出現和參與。
電話沒有人接。
算算時間，宋洵應該在上課，亦或者在外麵演出，可能手機靜音或者沒放在身邊。
她破罐子破摔，一連打了三四個。
還是沒有人接。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有男朋友嗎？還是說宋洵這個人隻是她做了幾個月的一個美夢？包括時至今日，她也仍舊在夢中？
那天她從天黑等到天亮，期間她設想過無數最壞的結局，光是想想就幾近窒息，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到難以忍受。
養成依賴人的習慣隻需要不到一個月，然而隨之而來的戒斷反應卻可能持續很久很久。
而現在，這個曾經讓她花了很長時間來戒斷的人，低聲問她。
明明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了，她竟然還會因為對方的話而心跳不止。
她承認她那一年很想他，甚至在後來的歲月裏，偶爾也會夢到他。
回憶的浪潮來得太凶猛，那是他帶給她的烙印。
“也許吧。”
沈茹菁思緒有些亂，輕聲道。
“也許？”宋洵垂眼，緩聲道。
或許是日頭太大，被風吹太久了，又或者是他的話如同一個大浪兜頭打過來，又急又湍，沈茹菁有些頭暈目眩。
腎上腺素分泌到極致的時候，人容易喪失最基本的判斷，做出輕率的舉措。
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沒法給出一個理智的答案。
“或許等玫瑰再開兩天，還會有別的答案。”沈茹菁避開對方的視線，不經意地挽了挽頭發，指尖觸碰到自己的耳尖，燙得嚇人。
她若無其事地道，“海風吹得有點冷，我先下去了。”
她將草帽放回原本的位置，提著裙擺下了樓梯。
她走下兩層樓梯，鞋子敲擊在木板上的聲音終於蓋過了她的心跳聲。
沈茹菁突然想起什麽，轉過頭來，“對了——”
宋洵站在原地，海風吹動他淩亂的黑發，他低垂著眼，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沈茹菁輕聲道，“你做的排骨很好吃，比沈歸逸的好吃。”
話畢，她轉頭走回一樓的休息室。
說是逃避也好，不想讓對方看到她失態也好，她躲也似的藏到了衛生間裏。
侍應生眼睜睜地看著，直至出遊旅程結束，遊艇到岸，女嘉賓才慢吞吞地從洗手間裏走出來。
而男嘉賓更是在二樓甲板吹了一小時的海風。
？？不是，你們現在流行錄節目都這樣錄嗎？
侍應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仍舊專業素質極強地禮貌地為其服務下船。
同樣懵逼的還有彈幕們。
【？？？他們在二樓又說了什麽啊？？？女嘉賓耳朵紅得我都替她感覺熱】
【我真服了這個鏡頭，對著背影照什麽，雖然我承認宋沈夫婦的背影也很美這個畫麵構圖也很絕但是我們是來看人的啊！！！】
【攝像組出來挨打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瘋】
【他們到底說了什麽急死我了他們到底說了什麽急死我了他們到底說了什麽急死我了】
【我今天糖分不足攝入不了足夠的糖分都怪攝像組真的】
【我就不一樣了，看不到他說了什麽，內容不就任憑我們發揮嗎？這明明是CP黨的福利啊！】
【我在現場，我是二樓的那個欄杆，洵哥跟女一告白了qwq我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今天是宋沈CP粉的狂歡嘎嘎嘎嘎再也看不到某雙頂流粉絲了哈哈哈哈哈爽啊】
【我好煩啊節目組會不會來事啊，真的，你但凡鏡頭認真一點多安排點機位多一個收音麥克風，絕對接下來一周的熱搜都有了】
【蘋果台真的不會做人，好好的熱度不利用】
【小聲說一句，不是洗節目組，就是以宋洵的地位，節目組也不敢在對方明顯切麥和背對鏡頭的情況下再安排人送麥吧……除非不想活了……】
哪怕今天下午的海上約會，參與的兩位嘉賓都將麥切了，後半程更是隻拍到背影沒拍到正麵，海上信號不好，直播網絡也卡成了PPT，卻依舊以勢不可擋的架勢席卷熱搜前十。
沈小婷剛補完課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放下書本，就聽到在客廳看電視的媽媽輕輕‘咦’了一聲，道：“我眼花了嗎，這個人怎麽長得這麽像菁菁啊？”
“什麽啊？菁菁姐嗎？”沈小婷聞聲走到客廳，看到桌上媽媽切好的冰鎮西瓜，率先用一根牙簽插了一塊送入嘴裏。
冰鎮後的西瓜沁涼甜脆，冰冰爽爽，入口便洗去了所有的燥熱和疲憊。
“諾，你自己看嘛，是不是長得跟你菁菁姐很像？這個節目在搞什麽哦，穿得這麽……”
沈小婷順著自己媽媽的視線看去，就看到芒果台之前錄製放送的《100%戀愛》第二期節目。
節目裏，赫然正是穿著泳裝的菁菁姐，而旁邊的人正在替她擦拭防曬霜。
沈小婷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
完蛋！按照她媽的這個意思，菁菁姐參加節目是不是都沒跟沈姑姑說？
按照老一輩的思想，可能還不太能接受這種……尺度略大一點的綜藝。
沈小婷連忙打個哈哈過去，“也就長得有一點像而已，菁菁姐又不會無緣無故跑去參加節目，再說了，錄節目的一般都是明星。”
也不知道媽媽信沒信，沈小婷趕緊換了頻道轉移話題。
完成這一切後，沈小婷回到了房間，按捺不住期待和興奮的心打開了手機。
她還沒來得及補今天的直播。
但是熱搜已經給了她答案。
#宋洵沈茹菁海上約會#
#宋沈夫婦真的好甜#
#在線高薪求一位唇語老師#
#宋洵切麥#
……
熱搜前十，百分百節目組便占據了足足五個，而其中四個都是跟她表姐有關的。
沈小婷沒忍住，一邊看一邊抱著手機在**轉了個圈，興奮得像隻亂竄的猴，快要跳起來。
媽耶！！她表姐不僅上節目了，而自己正在追的正主還疑似對表姐有好感！！
如果她是普通的女友粉，可能已經在哭泣了，但當這種事發生了自己關係好的姐姐身上，沈小婷心中就隻剩下了期待和興奮。
她是不是有機會多一個明星姐夫？
不不不，應該叫重生之我追的星竟是我姐夫？
怎麽想怎麽激動，沈小婷已經開始腦補日後，宋洵的演唱會VIP座位隨她挑、簽名專輯再也不用靠網速手速搶、也許還能等到表姐帶宋洵回家見——
靠！到時候還能見到活的偶像！！他會不會叫她小婷？
沈小婷尖叫一聲，把自己整個人埋進枕頭裏。
奇怪，怎麽感覺比自己做夢跟喜歡的藝人談戀愛還要興奮？！
“沈小婷，你鬼叫什麽呢？你弟弟還在睡覺。”
媽媽的嗬斥聲從客廳傳來，沈小婷吐吐舌頭，先看了看CP超話裏的截圖和熱帖，偷偷地將CP站子裏看到的截圖保存下來，設為手機壁紙。
照片裏是藍天白雲，碧海白船，清新澄澈的色調，飽和度微高，兩人的背影如同青春電影裏富有顆粒質感的截圖。
欣賞了兩遍之後，沈小婷又切小號，開始給CP超話做數據。
順便反反黑，將【真無語，都是劇本而已，不會真有人信她是素人吧？】【又一個想紅的想炒作的女的】此類言論統統舉報。
完成這一切流程之後，沈小婷再重新回到微信界麵，開始給表姐進行短信轟炸。
人間星光：姐，你們今天下午在船上說什麽了？能告訴我嗎？我保準不會說出去！我嘴很嚴的！
人間星光：菁菁姐，我超話十級了，那些黑你的每一個能噴的！[截圖.JPG]
人間星光：跟宋神吃飯是什麽感覺呀？他剝的蝦不是比普通的蝦好吃一些？我真的很想知道嗚嗚嗚嗚
人間星光：菁菁姐我受不了了要不你把宋神拐回來當我姐夫唄嗚嗚嗚嗚
……
導演組看著蜂擁而來的熱度、直播破五百萬的人數、還有不斷上升的討論度、以及讚助商們的追加投資以及其他洽談中的合作，笑開了花。
大手一揮，又安排了晚上海邊的音樂會。
沈茹菁下船後，先被工作人員抓去錄了一段約會采訪。
工作人員：“對今天的海上約會滿意嗎？jsg”
沈茹菁想了想，道：“挺好的。”
工作人員長長地哦了一聲，有些起哄的調調，而後又問：“下次約會還希望和同一個人約會嗎？”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回答不好可能會被詬病。
沈茹菁滴水不漏：“具體結果可能要具體情況才知道，在事情沒發生之前，我也不太清楚。”
工作人員：“中間很長一段時間看你們都切麥了，方便透露一下你和宋老師具體交流了什麽嗎？”
沈茹菁默了幾秒。
不論是那句「我在乎的人上了這檔綜藝。」，還是那句「Speak up if you want somebody」，都是沒辦法據實以告的。
沈茹菁：“大概……就今天的天氣和海島的美景交流了一下？”
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沈老師，你這就太敷衍了哈。”
說著還揚了揚手，示意手中的台本，有些可憐兮兮地道：“菁菁，配合我們一下完成采訪工作嘛，不然回去要被導演罵的。”
監視器前的導演突然打了個噴嚏：“……”
沈茹菁實在抵抗不住同性撒嬌，隻好道：“宋老師給我唱了一首歌。”
工作人員：“什麽歌？”
沈茹菁：“是一首英文歌，唱得很好聽。”
工作人員豎起大拇指，“沈老師，你賺了，你不知道現在外麵宋洵的演唱會門票都炒到什麽價了，VIP座位幾萬塊一張，站台票也一票難求。”
“你這相當於免費的演唱會啊，還是隻唱給你一個人聽的那種。”
沈茹菁遲疑著道：“……那，借這個機會，再感謝一下宋老師？”
工作人員：“宋老師唱的是他的歌嗎？還是？”
沈茹菁搖了搖頭，“是一首老歌，叫that girl。”
工作人員哦了一聲，開玩笑道：“還好切了麥，不然還要多花一筆版權費了。”
沈茹菁失笑。
這段采訪經過簡短剪輯，放出去之後，引起了極大的輿論。
標題也起得很有噱頭，《花絮采訪12：海上約會竟變私人演唱會？》，一上線點擊便跟火箭似的，漲得飛快，評論反響也極其熱烈。
【啊啊啊啊啊啊磕死我了！！在外麵開演唱會，回到節目裏又給菁菁一個專屬演唱會，你真的，別太愛了啊啊啊】
【我真的哭死，這是什麽絕美愛情！！！】
【宋洵承認吧你動心了！見識過娛樂圈的暗流湧動各種繁華名利場結果最後跌在了一個名不經傳的素人身上！】
【菁菁也很好啊！又溫柔又雙商高待人真誠，我要是男生我也喜歡啊】
【啊啊啊我從來沒有黑過女一，下輩子能不能也讓我交一個這樣的頂流男朋友啊！！】
【我是女一粉，下輩子讓我先交，蟹蟹，其他人去排隊。】
【隻有我跑去查了這首歌的歌詞嗎？？歌詞真的很那個！！！】
【我也想說，怕大家不知道特地貼一部分歌詞：
Theres a girl but I let her get away/曾經心愛的女孩我卻讓她擦肩而過
Its all my fault cause pride got in the way/自尊心作祟一切都是我的錯】
【臥槽這個歌詞！這真的不是告白嗎！！！後悔前兩周沒有主動出擊！！所以！！最近！！突然變得這麽堅定！！】
【啊啊啊啊啊啊我直接化身尖叫雞！磕死我了！！】
【破案了，怪不得女一臉那麽紅，這誰頂得住啊】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采訪，沈茹菁回海邊小屋衝了個涼，短暫的沐浴洗去了一身的薄汗。
她來海邊帶的是柑橘味的沐浴露，很清爽微澀的香氣，最適合在炎熱的海邊，沈茹菁很喜歡這一款。
洗完澡，沈茹菁剛換上輕薄的睡衣休息了一會兒，就接到了工作人員關於一小時後繼續錄製的通知。
而原本的錄製通告是沒有這麽緊湊的。
沈茹菁蹙著眉，今天下午在船上吹久了風，現在都還有些頭暈。
腦子裏也亂嗡嗡的，不斷拉扯著，一些話語碎片還不斷地在腦海裏循環播放，讓她忍不住反複斟酌，仔細思考。
這種情況下，還要繼續錄製。
然而工作還是得配合，沈茹菁歎了口氣，道：“好的，我知道了，辛苦您了，到時候我會準時到的。”
沈茹菁在**躺著休息了半小時，而後便起身換衣服和化妝。
開門出來，迎麵的便是溫柔起伏的潮汐。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傍晚的海邊溫和而又迷人。
沈茹菁提前了十分鍾到，她來得比較早，到場的沒幾個人。
“菁菁！”蘇悅笑眯眯地衝她招手，“快來快來。”
沈茹菁依言走到蘇悅身旁。
剛坐下，位置還沒捂熱，蘇悅就迫不及待地湊到她耳邊：“今天下午和宋神的約會怎麽樣？浪漫嗎？”
今天下午……
沈茹菁禁不住看向另一側坐著的人。
座位是圓形環繞的沙發，腳下是細軟的沙子，提前到場的人不多，宋洵就坐在她斜對麵的位置。
他似乎又洗過澡，換了身衣服，依然是All black，低頭擺弄著什麽。
還是跟以前一樣，有著輕微的潔癖，夏天有的時候甚至能一天換三四套衣服，出去旅遊時常常被江少聿吐槽‘少爺毛病’。
那時候宋洵一貫懶得理江少聿，隻對沈茹菁道：“等我五分鍾，很快。”
那時的沈茹菁，最喜歡在宋洵洗完澡之後，擁抱他。
他身上幹爽清冽的味道，像是炎夏裏的冷泉，一度成為了沈茹菁記憶裏夏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