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夜
沈茹菁沉默了幾秒, 最後決定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要去美國交換一年?”
“你知道了?”宋洵的語氣是一貫的散漫,像是在說什麽不甚重要的事,“我準備過兩天跟你說的。”
沈茹菁輕聲問:“你有沒有考慮過, 到時候異國和時差的問題嗎?”
換句話說,你做決定的時候, 規劃裏難道沒有考慮過我嗎?
那邊宋洵沉吟了下,語氣也認真了幾分,“現在交通很方便, 任何時候, 你想見我,我可以給你訂機票。或者你隻要說一句想我了,我都能隨時飛回國內。”
沈茹菁不說話了, 良久才道一聲:“好,我知道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是從來沒有過的凝滯。
在一起三個多月,她和宋洵從來沒吵過架。但凡小事上,宋洵都會依她。
這是第一次, 他們在意見上有了分歧。
察覺到沈茹菁的情緒不佳,宋洵頓了片刻,道:“實在不想的話, 我也可以不去。”
聽見這樣的話, 沈茹菁第一反應不是喜悅和放鬆, 反而心緒愈發沉甸甸的。
沈茹菁字字平穩清晰地道:“你不用這樣,如果因為我, 讓你放棄了本該進修學習的機會,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 你會因此對我產生芥蒂,我承擔不起影響他人未來, 這樣沉重的後果。”
“如果我放棄,一定是因為我自己的選擇。”宋洵聲線微冷,斬釘截鐵的語氣,“跟你沒有關係,也不需要你承擔什麽。”
沈茹菁點頭,“是,我們現在感情好,你放棄了也覺得甘之如飴,可誰能保證以後呢?以後的某一天……”
“以後的哪一天,如果我後悔了,我隨時可以出國。——但是,沒有如果,做過的任何事,我從不後悔。”
察覺到氣氛有些僵硬,宋洵放柔了語氣,“一年,很快的。”
宋洵還要再說什麽,門卻突然被打開。
季澤在門口催促:“阿洵,你電話還要打多久,快別打了,都在等你一個人呢。”
宋洵對沈茹菁道:“朋友在催了,晚上我再打電話給你。”
頓了頓,又低聲安慰:“別想太多,距離不是問題的,寶貝。”
沈茹菁輕輕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平心而論,她對宋洵出國的計劃,並無反對之意。
在宋洵看來,隻是為期一年的交換,他很快就會回來,想見麵也隨時都會機會。
在金錢麵前,所有距離都不是問題。
可沈茹菁擔心的從來不隻是距離,而是這樣的事,宋洵從來沒有跟她一起商量過,哪怕提前告知一聲。
她也不知道怎麽開口,關於她對未來的悲觀,關於她對異國的不確定性。
他向來招人,去了在男女關係上開放自信、以date形式為主的美國,誰知道會不會有狂蜂浪蝶呢。
這種話還說不出口,一旦說出口,好像在質疑他這個人似的。
而她一貫是知道宋洵性格的。
他看似對什麽都不上心,不在意,平時也低調散漫,實際骨子裏是一個很傲的人。
她按捺不表,最終還是平靜中接受了。
宋洵出國的那一天,沈茹菁去機場送他。
送至第二道安檢門口,沈茹菁突然伸手抱住宋洵。
熟悉的雪衫清香再度盈滿鼻間,夾雜著屬於宋洵獨有的令人安心的溫暖。
她側著臉,深深嗅著這道讓她安穩的氣息,傾聽著宋洵胸腔裏沉穩有力的心跳。
宋洵看著沈茹菁的動作,有些失笑,他配合地微微彎身,任由懷中的人將他錮得死緊,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他似的。
沈茹菁在女生中不算矮,然而此時此刻,卻在宋洵的懷中顯得如此嬌小,可以剛好被他寬闊的懷抱所擁住。
擁抱許久,直到來往人群朝他們投來些許打量的視線,沈茹菁才不好意思地鬆開了手。
而宋洵靜靜地看著她,眼眸中湧動著些許情動。
他垂下眼簾,喉結不易察覺地上下滾動幾下,卻礙於在公眾場合,最終隻是輕輕伸手托住沈茹菁的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如同逗貓一般耐心。
力道很輕,克製而又溫柔,蘊著滿腔柔和思緒。
“好好照顧自己,每個月我都會回來。”
指腹擦過沈茹菁柔嫩的肌膚,宋洵目光深深,嗓音低沉。
沈茹菁點點頭,“你也是。”
沈茹菁凝視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身姿依舊挺拔如鬆,手裏還提著她之前手工編織作為回禮的毛線袋。
袋子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哆啦A夢形狀,與他全身上下其他的穿搭格格不入,別扭而又滑稽。
飛機的轟鳴聲從頭頂劃過,在湛藍的天際留下一道白痕,像是白鴿飛翔過的痕跡。
宋洵出國後的日子,一開始好像與以前並無太大不同。
波士頓與北城時差13個小時,沈茹菁早上或者晚上的時候會收到宋洵的視頻電話,宋洵的課程很忙,他短短一年交換時間,要學太多東西。
而沈茹菁除了上課之外,還會參加各類學生會學院的活動,同時身為開學就被推舉的學習委員,也有很多雜事需要做。
同樣,身為學習委員,幫老師處理雜事,沈茹菁也獲得了很多聚會,譬如有什麽高薪兼職亦或者校友互助,輔導員都會優先推薦她去。
兩人的行程都很匆忙,有時候電話的時間不一定合得上,逐漸就演變成手機掛著電話,然而各自都在忙各自的事。
然而忙並不算什麽,最讓沈茹菁恐懼的是,兩人之間的共同話題變得越來越少。
她能說的無非是學校哪個食堂的窗口分量很足,又推出了新的米線套餐;哪個選修課老師極其討厭,每節課都要點名。
學校小道上的銀杏開了,很好看;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兼職,輔導兩小時竟然足足有兩百塊……
平凡而又瑣碎的日常。
然而宋洵所處的世界與她是兩個極端。
她看過宋洵一年就一兩條的朋友圈,也在視頻電話裏見到過波士頓的日落與黃昏,laguna海灘星光湧動的海,雷尼爾雪山花海,異國風情的街道,紅白瓦極其複古的教學樓。
還有那些她根本聽不懂,也看不懂的專業名詞。
宋洵在琴房裏給她現場演奏過一段他自己寫的demo。
雖然那些黑色蝌蚪似的音符沈茹菁一個都看不懂,但是不妨礙她覺得曲調異常的好聽迷人。
說不出來的開闊感覺,仿佛能見到渺茫開闊的海岸線,海鷗鳴叫著撲閃而過,潮濕的海風吹過耳梢。
電子般夢幻而又絢爛。
一曲結束,沈茹菁很是配合地鼓掌:“好聽。”
宋洵垂睫,專注地看著支架上手機屏幕中的人,“想不想來試試作詞?”
“我?”沈茹菁詫異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jsg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她躊躇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
懵懵懂懂之間,沈茹菁寫出了人生中第一首英文歌詞。
在宋洵的幫助下,改得更加本地通順。
宋洵加入了學校的本地樂隊,並在樂隊的小型音樂會上唱了這首歌。
沈茹菁看到了江少聿朋友圈發的Live視頻,氣氛很是熱烈,狹窄空間快擠不下的各種膚色的人群,掌聲和歡呼的熱浪比之明星見麵會都過之不及。
她隱約聽懂了幾句,人們臉上的狂熱和興奮,如同台上少年最虔誠的信徒。
而她的少年站在台上中心,持麥的姿勢性感而又隨意。
全場的氣氛都被輕鬆拿捏,在他的帶領下引來一個又一個小**和熱浪巔峰。
那時,沈茹菁就在想,她很早知道,有的人是生來就會發光的,注定走向人群中央。
而她永遠喜歡待在人群的角落,靜默地存在著,像空氣一樣安靜。
而後宋洵又參加了一個什麽rap大賽,並在比賽中獲得了冠軍,在當地小火了一把。
聽說此事,沈茹菁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就是之前校慶你唱的那種嗎?”
宋洵極低地笑了一聲,“傻子,不一樣。”
再後來,沈茹菁連宋洵說的每一個詞都不太能理解了,她又不好意思每句話都問,隻好點點頭假裝聽懂了。
時差的矛盾,共同話題的流逝,本以為這已經是異國麵臨的最大挑戰了。
然而一個照常上完晚課回宿舍的的晚上,沈茹菁接到了一個讓她渾身發冷、如遭雷劈的電話。
“菁菁,快來市醫院,你媽媽出事了。”
電話那頭三姨聲音急促焦灼,沈茹菁大腦一片空白,打了個車趕往市醫院。
在醫院,沈茹菁看到了麵色憔悴痛苦的沈麗華。
沈麗華頭痛了好幾周,一開始以為隻是簡單的感冒頭痛,去診所開了點藥吃,沒有改善,又來看醫生開了藥,沒想到好幾周不見好。
在醫生的建議下做了核磁共振,沒想到查出來是鬆果體腫瘤。
沈茹菁手指僵硬地在手機上搜索著什麽是鬆果體腫瘤。
【鬆果體腦腫瘤的發病年齡大多在45至55歲之間,一般認為起源於……】
不幸中的萬幸,是良性腫瘤。
醫生給的建議是不到危急時刻,最好不要動刀開顱,先保守治療。
沈茹菁將所有兼職和學生會那邊的職務都推掉了,在盡量保證學業學分的情況下,課下時間都在往醫院跑。
輸液的那些天,沈茹菁和三姨交換著守夜,三姨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照顧,因此沈茹菁承擔了大部分的守夜。
守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些天沈茹菁沒睡過一個整覺,每半個小時就訂一個鬧鍾去看輸液袋裏的**輸完沒有,防止血液倒流。
然而極度困倦的情況下還惦記著這樣的事,沈茹菁幾乎每眯上十幾分鍾就會驚醒。
耳邊好似響起了讓人心悸的急促鍾聲,然而仔細一聽,鬧鍾似乎還沒響。
她看了看時間,淩晨3:20。
醫院的走廊漆黑一片,唯有綠色的安全出口燈閃著熒光,以及護士站的微茫光芒。
而她睡在走廊床位的旁邊,綠色的陪床,動作必須很小心,才能不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以免吵醒他人。
空氣裏彌散著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刺鼻而又壓抑。
待在這樣的環境下,情緒很容易變得低沉。
沈茹菁再看了眼沈麗華,這些天因為頭痛都沒睡過好覺,肉眼可見地憔悴了好幾歲。
唯有這幾天在醫院治療的時候緩解了許多,鬧鈴聲也沒能將她吵醒。
昏暗的走廊燈光映照出沈麗華沉沉的睡顏,沈茹菁才發現媽媽的臉上多了幾條皺紋,老了一些。
小時候和沈麗華一起去公園放風箏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住校時開學和沈麗華一起搬東西,媽媽的力氣比她大好多,能夠一個人搬一整個蛇皮袋。
可如今,媽媽不再年輕了,也會遭受病痛的折磨。
天亮後,日光破曉,沈茹菁與三姨換班,趕地鐵回學校上早八。
一整晚沒休息好,沈茹菁整個腳步都是飄的,魂都要飄離出竅。
手機響了,是宋洵打來了視頻電話。
沈茹菁看了看對麵窗上反射出的自己因熬夜而浮腫的臉,遲疑片刻,點了拒絕。
Sx:?
Sx:手滑了嗎。
喬木:有點事,暫時不是很方便接電話,晚上再說吧。
Sx:好。
也許是自尊心在作祟,還是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沈茹菁沒有直接說家人生病了,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了瞞下來。
然而晚上沈茹菁又去了醫院,自然而然,也沒有時間打電話,醫院裏人多嘴雜,而且沈麗華就在身邊。
她隻能絞盡腦汁地打字找借口,說今晚學生會有事,在開會,沒時間。
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然而過了半晌,隻是發過來一個好字。
而這種類似的事件,此後又上演了很多次。
忙於學業和醫院兩頭轉的沈茹菁每一天都極其疲憊,還要抽空去做兼職,作為路費開銷。
沈麗華倒下之後,家裏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學費可以申請貸款,但生活費沈茹菁必須靠自己掙,24小時恨不得拆分成48小時,根本沒時間去應付其他的事。
兩人視頻的時間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宋洵說想跟她談談。
她滿心想的都是今天的日程安排,保守治療效果一般,醫生讓她們考慮一下要不要做開顱手術。
而目前醫院的醫生裏,能獨立執刀且經驗豐富的神經外科醫生並不多,主治醫生建議他她們去聯係北城最好的神經科的專家。
然而專家號早就提前兩個月一搶而空,根本沒機會聯係到專家。
而三姨尋遍了身邊的所有關係亦或親友,也沒能找到渠道,唯有從黃牛手中高價購買。
好不容易掛到了號,交代清楚病因後,五十出頭的專家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拒絕了。
理由是中年人的神經太密太脆弱,一個不好,術中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成為植物人。手術本就是風險極高的事。
針對沈茹菁家裏的情況和條件,建議還是保守治療,能活多久看運氣。
沈茹菁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木著臉走出去的,隻餘麻木。
原來病痛可以如此輕易地摧毀一個家庭,原來一個普通人在生病時想要獲得一個活下去的渺茫機會,也如此艱難。
世事無常,遠比一切藝術作品更戲劇。
就在眾人沉默地在醫院走廊裏靜滯時,沈茹菁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女人從就診室出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
女人保養得極好,僅從外貌看不出具體年齡,衣著考究,氣質成熟從容,行走間步步生風,雷厲風行。
敏銳地察覺到沈茹菁的目光,女人投來視線,而後忽而笑了,朝沈茹菁走了過來。
待女人走到沈茹菁麵前,她才反應過來為什麽眼熟——
是在派出所有過一麵之緣的宋母。
沈茹菁不知道對方所來何事,但那時宋母打量她的輕蔑而又憐憫的眼神讓她記憶尤深。
她遲疑著出聲:“……阿姨好?”
宋母目光如雷達,掃視過她們手中提著的裝片的袋子,再考慮到出現在神經外科專家的診室外,情況瞬間明了。
“談談?”
宋母的語氣比起詢問,更像是命令。
沈茹菁有些懵,但考慮到對方是宋洵的家人,仍然點點頭跟著去了安靜的樓道口。
宋母開門見山:“聽說你在跟阿洵談戀愛?”
沈茹菁一時無措,實在沒有見男朋友家長的經驗和準備,隻能點點頭。
“遇上麻煩了?”宋母下巴朝診室那邊微揚。
不愧是母子,宋洵那雙漂亮張揚至極的桃花眼,就遺傳自宋母。
沈茹菁想著,猶猶豫豫地嗯了一聲。
“好歹你也是阿洵……的女朋友。”
在說到女朋友三個字時,宋母嘴角微微下垂,一個很快的、不屑的小動作,又很快遮掩起來,恢複了之前的端莊。
“我跟郝醫生打個招呼,你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他說。”她高高在上的語氣像是施舍,“郝醫生之前做過宋洵他爸爸的私人醫生,確實有幾把刷子,你可以放心。”
沈茹菁抿了抿唇,總覺得有些怪異,天上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掉陷阱,何況她跟宋洵談戀愛才幾個月。
然而一邊是媽媽苦求已久的專家,是生的希望,是擺脫腫瘤的曙光。
哪怕明知這個餡餅有毒,她也隻能咬牙吃下去,“……謝謝阿姨,請問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沈茹菁也開口直接。
這點伎倆在宋母看來生澀幼稚極了,jsg她大笑兩聲,像是被沈茹菁逗得樂不可支,“你才多大啊,能幫我做什麽?我要你的幫忙做什麽?”
“小姑娘人倒是挺可愛的。”
宋母頓了頓,像是隨意地提起,“阿洵年紀還小,貪玩,總喜歡一些路邊的貓貓狗狗,外麵的野花野草。”
她聳了聳肩,像是無奈極了,優雅而又從容,“那些野花野草有什麽好的呢?不過圖一個新鮮而已。真希望他能早點定定性子,別再這麽貪玩。”
話止於此,宋母不再多說,而是施施然離開。
神奇的是,僅僅五分鍾後,原來拒絕她們的郝醫生就改變了注意。
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手術,還幫她們安排了醫院最好的床位。
態度也從最開始的公事公辦,轉變得親和極了,細致而又妥帖地交代拒絕到答應的前因後果,以及本次手術的安排。
前後轉變令人歎為觀止,讓人驚歎這就是權與錢的滋味。
下課後,沈茹菁要去幫沈麗華辦轉院手續,同時在網上瘋狂搜索開顱手術的危險狀況和出事概率。
就在焦頭爛額的時候,沈茹菁收到了宋洵說要談談的消息。
然而,收到這條消息,沈茹菁腦海裏回**著的卻是宋母略帶暗示的那句話——
“總喜歡外麵的野花野草。”
“圖一時新鮮罷了。”
“讓他定定性子,別再貪玩。”
沈茹菁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些異國甚至異地的情侶很少走到最後。
這段本就差距甚大的戀愛,一個月不到,她已經覺得好辛苦好辛苦了。
而在她吃下了帶毒的餡餅之後,兩人的關係也不再純粹了,而是摻雜了利益和交易。
她愧對於宋洵,愧對於這份純粹的感情,她也完全沒有多餘的心力,在利益交換間,再去應對另一個人的感情和交流。
她疲憊至極,甚至失去了想要溝通和交流的欲望,一個字都不想說。
一種長痛不如短痛的衝動湧出,連同著之前的一切,支使她打出了幾個字:
宋洵,我想了下,覺得我們可能性格不太合適。
當那幾個字打出來之後,沈茹菁發現這幾個字好像也沒有那麽難說出口。
那邊撥了電話回來,沈茹菁點了拒絕,顫抖著手繼續打字。
【我們到此為止吧。】
這並不是一時所起的念頭,而是沈茹菁早就知道的結果。
隻不過或早或晚。
而遇見宋母,隻是加快了這個進程而已。
她像個騙子,完全不知道再怎麽麵對宋洵。能做的,就是幫對方及時止損。
她熄屏手機,走出洗手間,洗手時才發現自己眼睛鼻子已經紅了一圈,她打開水龍頭,捧著冰冷的水潑到臉上,額頭的溫度也冰涼的水溫鎮定下來,清醒了一些。
連帶著眼睛的泛紅也散去許多。
沈茹菁故意沒有再去看微信消息,而是神色如常地跟沈麗華聊天,故作開心地說些學校發生的趣事,即是轉移媽媽的注意力和痛苦,也是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知女莫過如母,沈麗華定定地看著女兒許久,忽而輕聲道:“菁菁。”
“媽媽沒有上過大學,不知道大學是什麽樣子的。但是媽媽知道,最後的學生時代,是踏入社會前,人生中最純粹、快樂的一段時間。”
“沒有掙錢養家的壓力,也沒有學習的過重壓力,媽媽也不想生病的,這些天你很辛苦,媽媽也知道。媽媽也不想拖累你的……”
沈茹菁的眼淚再也繃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投進沈麗華的懷抱,哽咽:“媽媽……”
自上初中住校之後,她就很久很久沒有抱過沈麗華了。
這時候才發現,原本身材豐腴的媽媽,在不知不覺間,瘦了這麽多,風風雨雨中,一個人將她帶大了。
哪怕過程中沈茹菁也非常獨立自主,從沒讓沈麗華操過一分心。
“你從小都很懂事,媽媽也一直以你為傲。希望你不要有太多壓力,享受自己的大學時光,偶然來看看我就好了,不用每天都跑過來守夜,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說著,沈麗華還伸手點了點沈茹菁的眼下,“瞧,這黑眼圈,都快變成國寶了。”
沈茹菁撲哧一笑,笑中帶淚,原本壓抑緊張的氣氛,在沈麗華刻意的調笑下,輕鬆了許多。
醫院慣例熄燈很快,九點半就已經謝絕探望的親屬,整個住院部陷入黑暗和寧靜之中,偶爾有病人的痛苦□□聲,斷斷續續。
沈麗華最近很嗜睡,熄燈沒多久就睡得很深了。
沈茹菁窩在小小的陪**,微弱的手機熒光照亮她紅腫的雙眼。
未讀消息除了室友發來的關心、輔導員的善意問候,剩下的全是宋洵發的。
她不敢細看,隻匆匆點進去看一眼就趕緊退出來。多看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20:01
Sx:?什麽意思,沈茹菁,把話說清楚。
20:25
Sx:為什麽突然提分手?
20:51
Sx:我訂了明天下午回國的機票。
看到最後一條信息,沈茹菁胸口猛的一窒。
心悸和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小心翼翼地翻身,將眼淚無聲地一滴滴藏入衣角。
她突然痛恨幾個月前畢業的那一天,為什麽要答應。
為什麽要親手走進這場明知會碎的夢,再親口說出離開的話。
第二天,天陰沉沉的,烏黑一片,紅燈閃爍,汽笛聲嘈雜。
沈茹菁趕最早的公交回了學校,她神經困倦極了,如果是平時早就在車上睡著補覺了,然而今天卻異常清醒。
仿佛一根繃到極限的橡皮筋。
她靜靜地看著雨水跌落成線,從車窗滑落,映照出斑斕的霓虹燈影。
天氣陰,18°,小雨轉大雨。
結束了一天的滿課,晚課鈴聲響起,沈茹菁整個人都累得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撐著傘,結伴和室友一起回寢室,卻在教學樓下見到了一個絕對沒想到的人。
少年眉眼冷峻淡然,側顏線條利落鋒銳,風塵仆仆,卻不掩獨特的清冷氣質,在人群中也極其耀眼,回頭率頗高,令人望而生畏。
看到沈茹菁之後,那雙漂亮微冷的桃花眼,視線停駐在了她的身上。
沈茹菁動作一僵,隻是一瞬,很快又恢複正常,她輕聲跟室友道:“你們先回去吧,我突然有點事。”
室友點點頭:“菁菁你回來的時候注意安全。”
她走過去,明明隻是十米的距離,她卻走得艱澀極了。
她和宋洵默契地一起走到另一棟相接的教學樓裏。
這棟樓沒有晚課,沒什麽人,很冷清,教室的燈都是暗著的,乍一看去黑乎乎一片,唯有樓道有人經過時會散發出昏黃的燈光。
天空漆黑一片,外麵雨聲嘈雜切切,仿佛整個海麵倒轉過來,海水淅瀝瀝地倒灌進整個校園。
兩個人在二樓樓道口站定。
走近了,才發現宋洵沒有撐傘,全身上下都被雨淋濕了,隻是穿的黑色衣服,所以並不顯眼。
氣氛凝滯,沒有人先說話。
狹窄潮濕的空間裏,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熟悉的雪衫清香,然而沈茹菁卻驀然感覺眼前的宋洵陌生極了。
像是回到高三剛開學,她第一見到宋洵的時候。
清冷,懶倦,漫不經心的,好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一年過去,什麽都沒改變。
終究是沈茹菁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今天下午的機票嗎?”
按理說明天才會到。
她想象中的兩人最後一麵本來是體麵而又和平的,在咖啡館裏就此別過。
而不是今晚這樣,突兀、慌亂、充滿了不確定性。
雨夜,空氣裏滿是雨水泥土的腥味和草木清香,湧動著不安的躁動氣息。
“你覺得我收到消息,還能等到今天下午?”宋洵神色冰冷,唇角的弧度有些嘲諷。
昨天收到消息時,波士頓正是上午,他在商場裏挑選他們的120天紀念日禮物。
化著精致妝容的SA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容,很是真心實意地道:“先生,您對您女朋友真好,她收到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宋洵隨手取出一張卡給SA,他的錢包是一根根粗毛線編織而成,上麵繡著一個小人的形象,旁邊還有一朵玫瑰。
小王子與他的玫瑰。
SA恭謹地接過,沒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一眼錢包。
主要是這個一看就十分簡單粗陋的手工製品,著實與眼前人身上低調卻難掩奢華的穿搭不相匹配。
應當是女朋友親手送的?
腦子裏腦補著,SA的動作一點不慢,熟練地快速包裝好,最後放在精致的印著字母的包裝紙袋裏,“需要積分嗎先生?”
宋洵輕搖頭,提著袋子剛要回學校,就聽到了消息提示jsg音。
他打開屏幕,是備注-寶貝發來的消息。
然而字字疏離,客氣,好像他們從來隻是陌生人。
宋洵一開始訂了次日淩晨的機票,然而沈茹菁一直沒有回複他消息。
下午的和聲課他全程不在狀態,連和他關係最好的黑人同學jett也好心問道:“Xun,are you ok?u look don't well.”
宋洵最終發郵件跟接下來幾天課的教授請了假,包了架專機連夜趕回來。
原本和聲課的教授是個極其嚴苛的六十歲白人,然而在聽說他要回去追回未婚妻時,也批準了他的假,並鼓勵道,“love is one of the greatest thing in life,youth,just go for it,i won't deduct your attendance score.”
(愛是生命最美好的事之一,年輕人,放手去做,我不會扣你考勤分的。)
他一路匆忙,連時差都沒來得及倒,二十多個小時沒合眼,趕回來就為了見沈茹菁一麵,好說清楚。
然而沈茹菁的反應讓他極其失望。
除了回避,還是回避,沒有任何見到他的歡欣。
極其陌生的沈茹菁。
或者說,從一兩周前,那個通過社交媒體聯係的人,就變得陌生起來。
兩顆跨越茫茫千裏,橫穿地球的心,開始有了隔閡。
不隻是宋洵覺得自己的戀人陌生,沈茹菁也覺得眼前的宋洵生疏陌生得可怕。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或者說,隻在很久前剛認識的時候見識過。
他不再低沉溫柔地喚她寶貝,甚至連語氣都變了。
然而這種態度,才是最適合他們目前身份的。
沈茹菁恍惚了一瞬,而後鎮定下來:“我以為微信裏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她低下頭,看著水跡順著收攏的傘的脈絡落下,留下一串透明痕跡。
“說清楚?你管這叫說清楚?”
宋洵氣笑了,“連著一周不接電話,消息也不回,我說跟你談談,你就丟給我一句話,性格不合適,到此為止。”
“怎麽,沈茹菁,你想分手就一句話分手,連個談談的機會都不給我,你把我當消遣嗎?我是你想扔就扔的玩具嗎?”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過路人。”
沈茹菁沉默,千萬語言哽在喉中。
她要怎麽說,說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然後宋洵質問她,明明心裏如此想,當初為什麽要答應他在一起。
讓她親口告訴他,她跟他在一起,隻是貪戀他的溫暖,貪戀他的光芒萬丈、意氣風發。
想要自私地借此,為自己提供情緒價值。
而如今,這段感情無法再為她提供情緒價值,反而變成了一個讓她疲於應付的拖累。她倦了,想要暫時放下了。
她說不出口。
沈茹菁無法坦坦****地說出自己所有不堪的小心思。
而宋洵的偏愛,一直是坦然明落,無所畏懼的。
她不敢抬頭看宋洵,隻低聲道:“你被淋濕了,早點回去吧,小心感冒。”
頓了頓,她遞出手中的舊傘,“不介意的話可以用我的傘回去,不用還了。祝你……前程似錦,天天開心。”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宋洵低沉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淡淡,“不用了。”
不用了。
好熟悉的一句話。
依稀記得高三籃球賽,有別的女生給宋洵送水,他原話也是這樣。
沈茹菁終於明白了什麽,此刻的她好像跟那個女生沒什麽區別。
宋洵沒有理由再給她任何特權,她有些難堪地將傘收了回來,狼狽地想要轉身離開。
然而她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被一股大力扼住手腕。
沈茹菁腳步踉蹌地被推在牆上。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彼此的呼吸聲也在窄小潮濕的空間裏清晰可聞。
然而和以前的曖昧不同,這次隻餘冰冷的對峙。
“你要我說什麽呢,宋洵,一定要我說那麽清楚明白嗎?如果我們真的性格合適,那為什麽我會是最後一個知道你出國的人?你說你是我的男朋友,那我也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你從來沒跟我商量過?我不在你的未來計劃中,不是嗎,還是說你的性格注定不屑於跟我說?”
“這點我道歉,是我想當然了,覺得距離不是問題,我從來沒有通知任何人,所以不存在你說的最後一個知道的。你一直都在我的未來計劃中,我說過,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可以不去。”
“那你最後不去了嗎?”
“你有說讓我不去嗎?沈茹菁,你不想我去,你不會告訴我嗎?直接跟我說一聲很難嗎?如果要在出國和你之間選一個,我的的答案毋庸置疑,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
“………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已經吵過了,我很累,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們性格真的不合適,抱歉。”
窄小的樓道如同牢籠,困獸在其中嗚咽掙紮,鮮血淋漓。
她嚐試著掙脫,然而宋洵的手牢牢箍住她的手腕,紋絲不動。
力氣也極大,一圈圈收緊,扣緊的力度像是生怕一鬆手她就跑開了。
沈茹菁吃痛出聲:“疼——”
她抬起頭,卻在對視的刹那吞了話音。
那雙極黑的瞳仁裏此刻翻滾著壓抑的脆弱、疲倦、怒氣、暴戾,還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沈茹菁。”宋洵低低出聲,像從前千萬次那般地喚她。
沈茹菁下意識地回應了一聲。
他嗓音沙啞,“其他事可以商量……能不能不分手?”
一瞬間,沈茹菁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否則,這樣甚至帶一點點微不可查的請求的話,怎麽可能從宋洵嘴裏說出來。
她愕然,與宋洵專注的目光對上。
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聽。
——真的是宋洵親口問她,能不能不分手。
像是被灼燒了一般,沈茹菁猛地轉過頭,避開視線。
不敢再看宋洵的雙眼。
心仿佛被撕裂成千萬片碎片,一片片割扯著五髒六腑,疼痛入骨。
她卻要親手終結這場讓人沉溺美好的夢。
她狠下心闔上眼,顫聲道:“抱歉。”
聲音很輕,很小,卻很堅定。
同時也將宋洵箍住她的手,一點點地掰開。
這次,她不費什麽力氣就掰開了。
宋洵鬆了手,沈茹菁白皙嬌嫩的手腕上,被他留下了一圈刺眼的紅痕。
而沈茹菁閉著眼,說抱歉時也未曾看過他一眼。
唯有沈茹菁自己知道,垂落在大腿兩側的手,緊握住拳,她要很用力地指甲掐入手心,一陣劇烈的刺痛,才能將眼中的熱淚逼回去。
她怕她一睜眼,就再也克製不住這些天所有的委屈、害怕、恐懼、擔憂、疲倦、悲觀……種種負麵情緒。
她怕她克製不住,想要丟盔卸甲,撲入那個溫暖而又讓人依戀的懷抱,縱情大哭,發泄所有的負能量。
將所有的傷口都一一撕開展露,她不要尊嚴了,不要可憐的自尊了,她隻要宋洵熟悉的溫柔和憐惜。
但是不可以。
殘存的理智提醒她。
沈茹菁不想讓那些傷口,成為日後刺向她的利器。也不想一場夢幻而破碎的迷迭夢,最後成為滿地雞毛和扯皮。
世俗的愛情總是初始浪漫,最後不堪。就像她的媽媽爸爸,沈麗華一開始也擁有一場美好的夢幻的戀愛。
最後發現隻是裹著欲望外殼,包裝精致的有毒的糖果而已。
沈茹菁閉著眼,一動不動,唇緊抿著,一個字沒說,唯有睫毛輕顫著。
這句抱歉,就是她對這幾個月最後的答複了。
宋洵點頭,失望到極致,反而極其平靜。
他輕笑一聲,也不知在笑什麽,一字一句都如同休眠的火山,“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轉身走進雨中,頭也未回。
宋洵活了快二十年,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從未遇到過任何挫折。
唯二兩次低頭,結果卻都不盡如人意。
第一次,是在最弱小的童年,他為了寒冬裏被丟出別墅外的奄奄一息的小貓懇求母親,被毫不留情地拒絕。
小貓凍死在他的懷裏。
第二次,被冷落一周後,他喜歡的女孩子在手機裏跟他提分手,說“到此為止吧”,他放下驕傲,連夜趕回來,堅持要見一麵說清楚。
她一句解釋的話也無,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分手借口都不願給他。
從始至終,隻有謊言與逃避。
連最近課太多,這樣的拙劣的借口,都拿了出來,一查課表便破,難為她還能找借口敷衍他。
可笑至極。
宋洵渾身濕透地回jsg到車上,摸出一根煙,點了。
一點猩紅在他指尖明滅,煙霧模糊他沒什麽表情的臉。
司機在前座,看到從來不抽煙的少爺破天荒地在陰影裏,靜默地抽一根煙,神色寥落,從頭到尾透著一種疏冷於塵世的冷漠。
讓他想起少年八歲那一年,抱著僵硬小貓,望向宋母平淡無波,極其冷酷的那一眼。
好像又有什麽東西變了。
司機不敢說話,更不敢開口詢問。
宋洵抽了幾口,煩躁暴戾的情緒翻滾著,終於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冷靜下來,如沸水止湯。
他伸手,將一截黯光在水晶煙灰缸裏碾滅,而後開窗散氣。
微冷的冷空氣伴著雨水的冰涼潮濕湧入鼻腔,宋洵係上安全帶,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淡與散漫。
“回公館。”
他聲音平靜,命令的口氣。
司機點頭,啟動了轎車。
雨下了一整夜,沒有停歇。
這一夜,沒有人能安然入眠。
雷聲陣陣,風也戚戚。
秋雨淅瀝,打落滿樹的銀杏葉,斑駁地跌落在校園小道上,如同觸目驚心的殘淚。
翌日,雨夜之後,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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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寢室之後,沈茹菁把宋洵所有送給她的所有東西都翻了出來,一起打包,按照之前留的地址寄了過去。
跨國運費很貴,沈茹菁咬牙付了。
然而快遞卻被退回了。
沈茹菁花了很長時間做好心理準備,撥通了宋洵的電話。
讓他給一個銀行卡號,她全部折現轉過去。
電話那頭宋洵淡聲道:“沒必要,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收回,是你的就是你的。”
沈茹菁微頓,那邊宋洵問:“還有事嗎?”
沈茹菁沉默一瞬:“……沒了。”
宋洵嗯了一聲,“那我掛了。”
自那以後,沈茹菁再也沒見過宋洵。
再過幾天,連宋洵的朋友圈都看不到了,黑色的背景下,是一條直線,代表你不是對方的好友。
沈茹菁近乎自虐地在一夜裏翻完了和宋洵的所有聊天記錄,才發現原來這幾個月來他們說過這麽多話。
原來宋洵跟她分享過這麽多生活的點點滴滴,原來他們曾經熬夜聊天一整夜,話多到說不完,原來她和他一起看過那麽美的海邊和落日。
聊天背景還停留在高三那張合照,紫羅蘭長廊下,她笑得溫軟,他側臉垂睫,注視著她,目光近乎溫柔。
沈茹菁換了這張笑容幸福得近乎刺眼的合照背景。
她想將所有的聊天記錄清空,卻終究是舍不得。
想起高三畢業那天的話,就覺得一陣諷刺。
曾經她對宋洵說,小王子難過的時候,一天看過四十三次日落。
而她難過的時候,會選擇想一想所有與宋洵有關的事。
沉悶乏味的學習裏,那是為數不多的彩色慰藉之一。
那時宋洵跟她說,你可以抱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而如今,她什麽都做不了了。
她甚至連偷偷想他,都再也不敢了。
她不敢想他,害怕無止盡的疼痛,那疼痛並不鑽心,卻永遠密密麻麻,蠶食啃噬著心髒,直直駐出一個小洞,呼呼地漏著風。
空落落的。
她好像從此失去了喜歡人的能力。
曾經和這樣耀眼的一個人在一起過,擁有過一段夢幻而精彩、被偏愛寵愛的經曆。
她要如何再去接受本就平凡乏味的生活,忍受一一頁頁瑣碎的日子?
宋洵刪了她的好友,從她的世界離開得幹脆。
除此之外,沈茹菁再也沒有任何途徑跟宋洵聯係了。
這場四個多月看似轟轟烈烈,夢幻而又絢爛的熱戀,如同燦爛之後墜落的煙花,隻餘殘燼。
人在跌落低穀之後,後續的所有路,哪怕走得再辛苦,好像都在走上坡路。
一點一點,走了出來。
大學第一年,大家都還處於對學校的摸索之中。而沈茹菁每天兩點一線地在學校、醫院之間往返。
手術很順利,切除了一部分腫瘤,後續也恢複得也很好。
隻要沒課,她都會去醫院陪沈麗華。
大二,沈麗華的病情得到了控製,除了需要定期去醫院複查,其他看起來已經與常人無疑。
寢室舍友陸陸續續都談了戀愛。
有人察覺到沈茹菁曾經轟動一時的男朋友很久沒出現了,舍友小心翼翼地問她,她隻溫婉地笑著,搖搖頭。
不是沒有過人想追沈茹菁,她也曾在圖書館的時候,被對麵的男生遞過紙條。
她婉拒了。
室友裏隻有她還單身著,有好心的室友想要幫她介紹,她笑得溫和,“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大學第三年,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大四,實習找工作接踵而至,忙碌而又瑣碎,離別的愁緒提前降臨。
從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的大家,又各奔東西,在平凡的生活裏掙紮浮沉。
人生好像總是這樣,一段路有一段的獨特風景,獨特的人。
他們短暫地陪伴你這一站,而後離開。
能陪自己到終點的人,隻有自己。
畢業後,沈茹菁的專業所選的工作隻能拿到應屆生的幾千工資。她業餘時間學了畫畫,又在網上報班自學了基礎,最終成功加入何師的工作室。
一開始隻是學徒,她用了小半年的時間就迅速入門,在本地小有口碑,從此一個月的收入也頗為不菲。
直到畢業那年年底,沈茹菁意外地在熱搜上看見了宋洵的名字。
這幾年來,她隱隱約約,聽說過宋洵的消息。
他這樣學生時代的風雲人物,不需做什麽,便有無數人關注著他的動向。
沈茹菁聽說他從北城大學退學,直接申請了美國的學校。
留學四年,沒有再回來過。
直到畢業這年年底,沈茹菁第一次看到放在心底的人,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千萬瀏覽量的廣場上,成為所有人談論的對象。
原來宋洵回國了,還出道了。
發行的第一張EP便打破近年記錄,喚醒了原本一潭死水的樂壇。
他們討論他出色的外貌,恐怖的實力,崇尚他的才華,又忌憚他的背景,討厭他極富個性的性格。
出道即巔峰,橫掃樂壇各大新人獎。
如台風過境,吸粉千萬。
他紅的架勢勢不可擋,像燎原的火焰,燃燒過她的荒蕪之地。
隻不過,這一切與她再無關係。
那段時間,沈茹菁刷朋友圈時經常看到,列表有人發宋洵專輯的購買記錄,嚎叫著:
【搶到了宋神的限量專輯!!!還有誰!!!就問這個手速還有誰!!!
Ps:不出,別問了,出一千塊我也不出,一萬塊我可以考慮一下。】
沈茹菁手指一頓,而後滑了過去。
而同學群的討論卻源源不止。
沉寂了許久,死水一般的企鵝群滾動著消息,大家討論著曾經的一切,興致勃勃地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著所有宋洵有關的信息。
驕傲而又與榮共焉。
分享的信息得到了上千條粉絲熱情的評論,有人甚至想出錢買宋洵的號碼。
而這時,大家才發現,宋洵四年前就退群了。
沈茹菁看完群裏的所有消息,設置為免打擾。
好像這樣就能逃避掉所有和他有關的訊息。
下班回家的地鐵上,她看到了兩側的廣告牌。
列車在軌道裏疾速行駛著,光影交錯,襯得廣告牌上的男人輪廓愈發立體利落。
那雙極黑的眼狹長微挑,眸色隱晦沉暗,比五年前更難讀懂,下頜線清晰銳利,姿態閑散淡然。
西服勾勒出男人肩寬腿長的身形,手腕上的奢侈品表盤反射出銀色的微光,內斂而又克製。
如入鞘的寶劍,鋒芒含蓄,卻壓迫感極強。
右下角是精致的襯線字體,寫明身份。
品牌代言人
- 宋 洵
Song / Xun
沈茹菁怔怔地看了半晌,連地鐵到站了都未曾察覺。
他終於成了那顆最明耀奪目的星。
而她隻是茫茫人海中,每天擠地鐵、為過活而掙取一份薪資的普通打工人。
十八歲那年,她成為了宋洵生命中,短之又短的一段旅程的過路人。
如果不是那年高三,宋洵剛好轉到北城一中,進了實驗班,而她陰差陽錯之下與他成了同桌,她與他本該一生沒有任何交集。
像兩條背道而馳的線,短暫相交,而後朝著不同的路,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晚間地鐵7號線上的其他乘客,訝異地看到一個年輕女生,對著一旁的廣告牌,失態地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