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湘雲回頭看去, 那不是供銷社的蘇子成嗎?身邊圍了六七個中老少婦女,周湘雲仿佛看到了年代文般賈寶玉。
見人跟她打招呼,那些個婦女如臨大敵, 齊刷刷瞅向她, 將她上下掃視好幾遍, 頭發絲也不放過。
蘇子成作為家裏老幺,蘇母疼他如眼珠子,上頭的五個姐姐也是,對此, 周湘雲早有耳聞,做足了心理準備, 親眼目睹還是大受震撼:姐姐嬸子們, 你們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我還能把人拐跑了不成?
周湘雲點頭,算打招呼。
蘇子成他們坐到周湘雲隔壁桌, 再次主動搭話, 並道歉:“周同誌,苗苗的事情對不起。”
“跟你無關, 用不著道歉的。”說來她跟蘇子成也就打過幾次照片, 別說朋友,甚至不熟,她沒立場讓人冒險幫忙。
周同誌太善良了,居然一點不怪他, 蘇子成心中更是羞愧了,小聲地跟周湘雲解釋:“周同誌, 你要相信我, 我很想幫忙,是我媽還有我姐, 她們天天輪流守著我,不準我亂跑。”
周湘雲看他一眼,你是二十五,不是兩三歲。
“我當然信得過蘇同誌了,”周湘雲莞爾一笑,“也更加理解姐姐和嬸子,畢竟後山那麽危險,換我也不放心。”
蘇子成快哭了,給姐姐和老媽遞眼色:看到了吧?周同誌多麽善解人意啊!簡直就是紅星鎮最好的姑娘,沒有之一,這回總不能反對我跟周同誌處對象了吧?
不期而遇?哪有這麽湊巧的事,都是事先預謀罷了。
火車站到國營飯店經過供銷社,當時蘇子成在門口跟專門來看他的五個姐姐和蘇母說話,一抬頭看到周湘雲母女,熱情揮手打招呼,不過周湘雲一心想著打牙祭,沒注意到他。
蘇母見狀,很不高興,就她兒子這條件,一堆小姑娘喜歡,他啥時候這麽不值錢過?
最重要的是,對方又是什麽條件,蘇母早打聽過了,離過婚還帶著個拖油瓶,就想高攀他們蘇家,做什麽春秋大夢呢。
蘇母執意要蘇子成請假,她一定要親自會會這個周湘雲,看看狐狸精到底給她兒子灌了什麽迷魂湯將人迷得團團轉。
見到本人,蘇母更加堅定自個兒看法:長得就招搖不說,還描眉塗口紅,他們大雜院那些黃花大閨女個個清白又年輕,也沒像她這樣打扮,不是狐狸精是什麽?
蘇母輕蔑地睨了眼周湘雲,故而拉著大女兒小聲問:“這姑娘有點意思。”
蘇大姐不管是模樣還是性子都最像蘇母,也是五個女兒裏麵最懂蘇母的人,蘇母一扭屁股,她就知道老太太拉屎還是撒尿。
“那可不是嘛,一來就討好我們,想得倒是周全。”肯定是從哪裏打聽到她們幺弟最尊重她們五個姐姐的意見,才會一見麵就想方設法地巴結她們,就為以後嫁到她們家過得順暢,心眼可真多啊。
周湘雲眉頭一皺,這些個人怎麽給臉不要臉?
“蘇同誌,你也清楚我為人,剛說那些話的本意——”周湘雲笑嗬嗬地瞧向蘇母和蘇大姐,繼續道:“不是巴結。”
“周同誌的為人,我當然最知道,不是巴結,絕對不是。”蘇子成拍著胸脯,表示以人品擔保。
“是基本禮貌,這是個人教養,跟對方是誰沒關係,就像……”周湘雲似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掩嘴嬌笑一聲,眉眼彎彎,煞是好看。
蘇子成一臉癡漢,巴巴地問:“就像什麽?”
“就像狗咬我一口,我總不能咬狗一口吧?”周湘雲說,“我才沒那麽沒品。”
蘇子成迷迷糊糊,點點應和,“對對對,是這個道理。”
蘇母一巴掌過去呼他背上,“是你個大頭鬼,沒聽出來這賤人罵你媽和姐呢。”
蘇子成連忙解釋:“媽你誤會了,周同誌沒那個意思,周同誌她很好的。”
蘇母氣不打一處來,這對象還沒處,就一心一意都是小賤人,往後結了婚還了得?辛苦養大的兒子就這麽被搶走,蘇母肉疼,不甘,更不會同意。
蘇母越想越氣,拍案而起,氣勢洶洶,動靜鬧大,頓時吸引其他食客注意,紛紛轉頭看過來。
蘇母完全不覺丟人,指著蘇子成的鼻子就開罵:“蘇子成,你眼睛瞎了不是?你就跟我說說,這賤人到底哪兒好了?是離過婚好,還是生了娃好?就這條件,你還巴巴地倒貼,你腦子給驢踢了吧?”
說到最後,氣到不行,胸脯起伏厲害。
蘇大姐擔心地攙住蘇母,撫著後背讓蘇母消消氣,幺弟隻是一時糊塗。
蘇子成不像蘇母她們臉皮厚,這麽多人看熱鬧也臉不紅心不跳,他早就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了,埋著頭去拉蘇母,“媽,大姐,有啥回去說不行?”
蘇大姐失望地搖頭,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必須讓幺弟認清了,聲音跟蘇母一樣大,“回去哪兒說得清楚,必須當麵說,不然回頭就不認賬了,幺弟,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吧,就算姐求你了。”
埋頭幹飯的周湘雲停下來,抬頭看蘇大姐一眼,一頭霧水:看什麽?她指著我的烤鴨幹嘛?
蘇子成也是雲裏霧裏,不知道他姐想說啥。
“周同誌,娘家是曾家村吧?父母兄弟勞心勞肺下地掙工分,一年到頭賺個口糧容易嗎?就這條件,周同誌居然一個人跑來國營飯店大吃大喝,真是沒心沒肺呀。”
周湘雲眉毛一挑,怎麽?鄉下人不配吃烤鴨,就你們城鎮居民配吃?
“一個人吃一隻烤鴨,還點一盤香酥花生,香酥花生不能自個兒在家弄來吃嗎?太鋪展浪費了,”蘇大姐問蘇子成,“你說是吧?幺弟。”
國營飯店的烤鴨賣得並不便宜,就算是他,也要攢兩個月錢才能過來消費一次,倒不是一隻烤鴨得花他兩個月工資,主要是他每個月工資都要上繳,蘇母留給他的零花錢少之又少。
不過他媽說了,等他結婚,就把他之前上繳的工資一並還他。
蘇子成有點害羞,小小聲:“沒關係的,我養得起。”
蘇家姐姐們:“……”
蘇母:“!!!”
就這!打死也不能答應這門婚事,不然就蘇子成這死德行,為討小賤人歡心,還不得把家底掏底了。
蘇家女人們蓄力完畢,即將祭出大招時,周湘雲先一步放下手裏的筷子,拿出手帕漫不經心地擦嘴,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和端正,蘇子成又看癡迷了。
“就問一句,我吃你們蘇家一顆米了嗎?管這麽寬!”
見人不高興,蘇子成忙哄道:“周同誌,別生氣,是我媽她們話說重了,我替她們給你道歉。”
蘇母恨鐵不成鋼地將人拽回去,“沒出息樣,滾一邊去,周湘雲,你是沒吃我家一顆米,但作為長輩,我說你兩句怎麽了?沒大沒小,你媽教真好。”
周湘雲揉揉耳朵,似笑非笑,“你媽教得好,公眾場合大喊大叫,當自個兒家呢?”
蘇母:“……”
不行了,氣炸了!
“飯店開門做生意,我來消費吃烤鴨,我是鋪展浪費,那別人也是哦?嬸子,姐姐們,咱做人講點道理,你們這麽罵,別人飯店還做不做生意了?老板這會兒還沒出來攆人,是人家大度不是怕你們。”
“哦,對咯,人家怕你們什麽?難道還怕你們以多欺少,”周湘雲將身邊的小苗苗往懷裏摟了摟,“就像你們現在這樣,一大家子指著鼻子罵我們孤兒寡母嗎?”
小苗苗配合地往媽媽懷裏鑽,小小的一隻,可憐巴巴,“媽媽,婆婆凶凶,苗苗怕怕。”
眾人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生出同情,這也太欺負人了吧,看向蘇母等人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就像繡花針密密麻麻地往身上紮,蘇母惱羞成怒,氣勢洶洶衝了過去,“小賤人,這麽牙尖嘴利,老婆子今兒個非得撕爛你嘴!”
“不準欺負媽媽!”小苗苗時刻銘記爸爸交給自己的人物,替爸爸守在媽媽身邊照顧她保護她,小手臂張開地擋在媽媽前麵。
“大人說話,輪得著你個小屁孩插嘴!”蘇母將人推開,用了力氣,小苗苗腳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周湘雲及時一把撈回去,再三確認閨女沒事兒後,周湘雲將人護到身後,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蘇母走過去。
那雙眼睛毫無溫度,一對上,仿佛整個人掉進了冰窟,蘇母不寒而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周湘雲也不廢話,以牙還牙,狠狠地推回去。
蘇母後背撞到桌角,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罵著就要撲過去撕周湘雲,“你個小賤人,居然敢打我!你還想不想跟我們子成好了?今兒個我就把話撂裏,想嫁蘇家,除非我死。”
蘇子成趕緊將人從後麵抱住,“媽,你先冷靜冷靜好嗎?”
兒子年輕力壯,蘇母掙紮了兩下,根本不管用,就隔空地亂刨亂蹬,要多滑稽就多滑稽。
周湘雲沒心情欣賞,抱起小苗苗,聲色俱厲,“苗苗是我**,你動她,我沒打死你就不錯了。”
氣勢不夠,周湘雲罵對方:“老賤人!”
蘇母一怔,反應過來,對著蘇子成箍在她腰上的手往死裏掐,“小王八羔子,趕緊給我放開,我要打死這小賤人。”
蘇子成哪兒舍得,就算把他手掐斷,也絕對不會鬆開。
蘇母到底是心疼自己兒子,掐了兩下就沒再繼續,但也更氣了,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都是小賤人的錯。
蘇家姐姐們分成兩撥,一撥勸蘇母別把自個兒氣壞了,一撥勸蘇子成趕緊把媽放了,場麵瞬間雞飛狗跳。
周湘雲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讓飯店工作人員幫她把剩下的烤鴨打包,結完賬,抱著小苗苗離開,最後衝著蘇母嫣然一笑,甚是挑釁。
蘇母兩眼一翻,氣暈了過去。
蘇家姐姐趕緊將人送醫院,心疼幺弟,不讓他背,蘇子成就追在幾人屁股後麵,周湘雲覺得好笑。
蘇子成不就是另外個周湘君嗎?但她不是陳青青。
周湘雲在鎮口等牛車的時候,蘇子成滿頭大汗地跑來找她,“周同誌,真的對不起,是我媽她們過分了。”
周湘雲笑笑道:“蘇同誌倒是孝順,這時候還來道歉。”
蘇子成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勇敢表明心意,“在我心裏,周同誌最重要,誰也比不上。”
這話,周湘雲並沒多高興好嗎?甚至為他以後媳婦憂心,婆媳矛盾取決於丈夫的態度,蘇子成這樣不僅不能緩和隻能計劃,蘇家往後可見不是一般熱鬧,可惜她看不到。
周湘雲沉默兩秒,也表明自己心意:“蘇同誌,為了家人,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周同誌,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跟你保證,今天這事兒再也不會發生了,你一定要相信我。”蘇子成心急如焚,言語卑微,隻要周湘雲既往不咎,就算要他跪地磕頭,他也在所不惜。
周湘雲苦惱,揉了揉額角,“蘇同誌,這樣跟你說好了,我不喜歡你,對你沒那個意思,你就不要在我身上過多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就算換做前世,海王談戀愛也是圖個身心愉悅,而不是自添麻煩。
“媽媽不喜歡蘇叔叔,蘇叔叔就不要勉強媽媽好不好?”小苗苗扯扯蘇子成的褲腿。
蘇子成蹲下身,紅著眼睛握住小苗苗的肩膀,“可是,蘇叔叔真的很喜歡苗苗的媽媽。”
這話是說給周湘雲聽的。
“可是,苗苗的媽媽是苗苗的媽媽,又不是蘇叔叔的媽媽,蘇叔叔有自己的媽媽呀,為什麽要喜歡別人的媽媽?蘇叔叔你好奇怪哦。”小苗苗心想難道是因為蘇叔叔的媽媽太凶了?
蘇子成一時竟無言以對。
“苗苗把頭花還給蘇叔叔,蘇叔叔就放過媽媽好不好?”小苗苗不想媽媽挨罵,苗苗太心疼了。
蘇子成看著塞到手裏的頭花,心中酸澀不已,同時也明白他跟周湘雲算是徹底無緣了。
春種晃眼過去,好像沒歇幾天,夏收又來了,曾家村全員出動,小苗苗也歡天喜地再次拎出自己的小竹籃,不過這次不是撿雜草,而是下地去拾麥穗。
小朋友撿到的麥穗不用上繳,可以帶回自己家,能幹的一個夏收可以撿不少,給家裏添一頓饃饃不成問題。
而小苗苗就圖個熱鬧,家裏也不指望她那頓饃饃,就想她每天開開心心的。
至於周湘雲,地裏再多活兒,她也初心不改,打死不下地。
一是那麽大太陽,不想遭那個罪;二是周湘雲今非昔比,不差那個錢。
顧何離開前留她一信封,回家關門一數,驚得她下巴掉地上,簡直了,做夢都不敢想,顧何居然給了她一千三百一十四。
1314,多半是巧合,顧何肯定不知道這個數字在後世代表什麽意思。
周湘雲心花怒放也不會因為這些虛無縹緲的含義,而是這個年代一張大團結就能買不少東西,更別說一千多,外加各種票據。
毫不誇張地說,周湘雲現在就一名副其實的小富婆,除了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她也不敢隨便亂花,閨女還小,以後用錢的地方多得是,她有點存點,積少成多,閨女才能無憂無慮地長大。
家裏人每天忙出忙進,周湘雲其實也沒閑著,偶爾幫忙做個飯,更是學會一些手工活兒,給每個人編了一頂遮陽草帽。
李春花夫婦戴去出工,見人就炫耀一番:我閨女自個兒編的,怎麽樣?能幹吧?
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