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湘雲心裏一頓吐槽, 臉上還不是笑得跟朵花似的,拖長尾音:“唉~這不來了。”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呀,天天伺候那爺吃喝拉撒, 她快撐不下去了。
七十年代, 好多人逢年過節才能吃頓肉改善夥食, 周家不一樣,家裏有個殺豬匠,年前囤了不少豬,李春花做成臘肉香腸, 不過往年也隻有逢年過節拿出來吃,今年隔三差五煮一塊滿村飄香饞得大夥流口水不說, 還得了個運氣那麽好的小外孫, 冬筍一挖一籮筐,螃蟹一搬兩大桶。
這不, 今兒個又不過節, 別人家吃紅薯飯和拌野菜,周家倒好, 老遠個就聞到肉香, 而且不止本家一家,還有周老大家和周老二家。
他們可太羨慕了,也不知道小苗苗喜歡什麽顏色的麻袋?
天快黑盡,李春花站在灶房門口大聲張羅:“準備吃飯。”
周湘雲抱起小苗苗就衝, “閨女,洗手去!”
顧何杵著拐杖跟在後麵, 看著母女兩個歡快的背影, 唇邊抿著淡淡的弧線。
周湘雲將兌好的熱水放到地上,小苗苗蹲過去, 劃拉兩下就想讓給媽媽爸爸,周湘雲從後麵擁著她,拉著她的小手,仔仔細細地洗,包括指縫。
洗完,擦幹水漬,拍拍她的後腦勺,“去吧。”
“謝謝媽媽。”小苗苗一回頭看到站在後麵排隊洗手的爸爸,爸爸直勾勾地盯著她和媽媽,小苗苗最聰明了,透過表現看本質:爸爸也想媽媽幫他洗手手。
小苗苗將爸爸牽過去,交到媽媽手上。
周湘雲下意識往回縮手。
顧何不僅不鬆手,還加大了力度。
“……”周湘雲硬著頭皮,視而不見,問小苗苗這是幹嘛?
小苗苗一臉天真:“爸爸受傷不方便,媽媽給爸爸洗手手。”
“小乖乖,”周湘雲輕聲細語跟閨女講道理,也是提醒顧何不要欺人太甚,“爸爸是腳受傷,不是手,可以自己洗的。”
小苗苗看向爸爸:爸爸,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洗不了,要幫忙。”顧何冷不丁開口。
周湘雲:“?”
“媽媽,水要涼了,快幫爸爸洗手手。”小苗苗使出吃奶的勁兒,端起地上的搪瓷盆。
搖搖晃晃,要摔不摔,看得人心驚膽戰。
周湘雲拿她沒轍,隻能妥協,接過搪瓷盆放到洗臉架上,拉過顧何的手,玩水裏一放,隨便扒拉兩下,就想交任務。
監工·苗不同意,忽閃著大眼睛,問:“媽媽,這樣可以洗幹淨小手手嗎?”
小家夥不僅嘴上問,她還無實物表演。
周湘雲嘴角抽搐,勉強擠出笑意,語氣盡量溫柔地教導道:“當然洗不幹淨啦,所以這是反麵教材,我們洗手要這樣,每個地方都要搓搓。”
媽媽好累,尤其是好媽媽,什麽事兒都要顧及孩子,還得以身作則,不能做壞榜樣。
“這樣啊,”小苗苗有鼻有眼地跟著學,並提醒媽媽,“還有指縫對不對?媽媽。”
周湘雲頭皮一緊,你是我媽好嗎?
“對呀,還有指縫。”周湘雲伸出一根手指,在顧何指縫隨意扣兩下。
“效率低。”顧何評價道。
周湘雲:“?”
“苗苗,這樣才能洗得又快又幹淨哦。”顧何親自下場教授,手指穿過周湘雲的指縫,與之緊密的十指相扣。
周湘雲的沉默震耳欲聾,又開始了是嗎?便宜占上癮了?
她的手好細,好柔軟,同時也很溫暖,就在顧何靜心感受生活的寧靜和美好之時,周湘雲的指尖在他掌心很快很輕地劃了一下。
微微側頭,一雙秋水剪瞳灼灼發熱地看著他。
接著又是一劃,顧何再也沒忍住,心尖微顫,就像小奶貓的爪子撓過,酥麻感從掌心緩緩舒展到心尖。
顧何快速地把手抽了回去,感覺心跳如累。
他結過婚,有孩子,早已不是青澀的熱血少年,卻是第一次心悸,手忙腳亂,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
輕咳一聲,別開頭,不敢再看周湘雲。
周湘雲忍著笑,用毛巾擦幹手,牽起小苗苗往堂屋走。
小苗苗一步三回頭,很是不解地問:“媽媽,爸爸為什麽臉紅呀?”
周湘雲臉上的笑擴大,卻裝無辜回答:“媽媽也不知道呀。”
過了好一會兒,顧何神色恢複如常,再次看向周湘雲,忍不住跟著笑了。
萬眾期待的螃蟹宴隆重登場:清蒸螃蟹、蒜香螃蟹、香辣螃蟹還有螃蟹粥。
清蒸螃蟹分量最大,李春花想著這頓吃不完,可以把蟹肉剝出來,留著給小苗苗做蔥油蟹黃撈麵,能把人眉毛鮮掉的那種。
小苗苗第一次吃螃蟹,還不太會,拿著螃蟹一頓亂啃,骨頭和蟹肉咬成渣,除了嘬那點味兒,啥也吃不到。
好在家裏人都疼愛她,每個人開動之前,先給小團子剝兩隻,很快,小苗苗碗裏的蟹肉就堆成了小山。
小苗苗吃得搖頭晃腦,小腳丫子在桌子底下蹬蹬。
其他人看餓了,一時間誰也不說話,悶頭大戰河蟹。
快吃完時,顧何來了一句:“明天的火車。”
所有人停下來,看向顧何:這麽突然?
“假期到了,科研院那邊也在催。”顧何解釋,這些年他一直忙工作,全身心投入到祖國建設中,早習慣了沒私生活的日子,突然慢下來,一開始他還有些不適應,一直到受傷後留在周家休養,周湘雲和小苗苗圍著自己,讓他找到了家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不錯,他享受其中,也不想這麽快離開,但是,不能有了小家就忘了大家,那是他的責任更是他的榮耀。
小苗苗不太明白責任和榮耀,有姥姥做的螃蟹好吃嗎?
原本喝粥喝得美滋滋的小苗苗,聽到爸爸明天就要離開的消息,頓時就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了下去,耷拉著小腦袋,手裏的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裏的粥。
李春花心疼壞了,連忙安慰:“爸爸是去工作,又不是不回來了,乖崽不難過啊。”
周湘君也哄道:“爸爸隻有工作,才能賺好錢,給苗苗買好吃的,給媽媽買漂亮衣服。”
道理一說,小苗苗都懂,但她還是不想跟爸爸分開。
以前沒有爸爸,小苗苗沒感覺,有了爸爸後,小苗苗感受到父愛,雖然沉默,卻也溫暖有力。
而且她看得出來,媽媽也想爸爸一直陪著她們,不然媽媽這幾天不會笑這麽開心。
越想越難過,小苗苗小嘴一癟,帶著哭腔地說:“苗苗聽話,苗苗不哭,爸爸一定要早去早回哦。”
“爸爸答應苗苗,”顧何伸出手,“我們拉鉤好不好?”
小苗苗勾住爸爸的小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話音未落,哇地一聲傷心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跟所有人道歉:“苗苗不是故意的……嗚嗚嗚……苗苗躲起來哭,一會兒就好了,姥姥你們快吃螃蟹蟹……”
小苗苗從凳子上滑下去,掛著兩行清淚,哭唧唧地自個兒回屋了。
小可憐見的,李春花跟著紅了眼,剛要起身去哄,顧何先她一步,端起小苗苗沒有喝完的螃蟹粥,“媽,你們吃,我過去看看。”
等人走出堂屋,李春花才反應過來問周湘君:“他叫我什麽?”
周湘君嬉皮笑臉,故意說給他姐聽:“他喊您媽——”
尾音拖得老長,隨著筷子劃到周湘雲麵前。
周湘雲回過神,一下站起身,指著已經進了西屋的顧何,手抖得厲害。
“姐夫回心轉意,別說老姐了,換我也激動。”周湘君鼓勵周湘雲,“老姐,要不明兒先去把手續辦了?”
周湘雲僵硬地轉動脖子,從牙縫裏艱難地擠出話,“辦你個大頭鬼!顧何,不是,他怎麽這樣?”
見人委屈樣,周湘君自動理解為周湘雲也想去哄閨女,結果被顧何搶了先,勸道:“老姐,咱就不能大方點,幹嘛跟親爹爭寵?”
“不是!”周湘雲氣得直跺腳,“他那腳什麽時候好的?”
拐杖也杵了,走路比她還快!
周湘君反問一句:“你不知道?”
周湘雲跟著問:“我該知道?媽,爸,你們知道?”
李春花和周戰山點頭。
“怎麽沒人跟我說?”周湘雲真的委屈了,腳都好了,還要她一天到晚的伺候,顧何你個大賊人!
周湘君笑嘻嘻回答:“還以為是你們小兩口的小情趣呢。”
周湘雲化悲憤為力量,拿起筷子敞開了繼續吃,一邊吃一邊自我安慰:不生氣不生氣生氣給魔鬼留餘地,反正他明兒個就走了,沒必要跟魔鬼一般計較。
顧何那邊哄了好久,小苗苗才沒再哭了,吃完剩下螃蟹粥,依偎在她爸懷裏睡著了,醒來已經是第二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坐在窗前對鏡梳妝的周湘雲,周湘雲過於興奮,完全沒察覺到閨女睡醒,還在那兒一邊梳頭一邊唱歌。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苗苗超難過,媽媽好開心,小苗苗想不通。
小苗苗不懂就問:“爸爸要走,媽媽不難過嗎?”
周湘雲趕緊斂起快要笑爛的臉,將梳好得到麻花辮往後一甩,回頭,眼裏已經盛滿憂傷,“苗苗,我們要學會堅強麵對一切知道嗎?”
給人一種故作堅強的既視感。
小苗苗深受感染,重重點頭,“嗯嗯,苗苗最勇敢了。”
“對呀,”周湘雲重展笑顏,過去抱起苗苗放自己腿上,“媽媽給苗苗紮漂亮的小揪揪好嗎?”
以前的小揪揪不漂亮嗎?小苗苗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揪揪紮好,戴上蘇子成送的粉色頭花,周湘雲給小苗苗穿好衣服,上下打量一番,點點她的小鼻子,“我們苗苗好可愛哦。”
“媽媽也好可愛噠。”小苗苗看著今兒個描了眉毛塗了口紅的媽媽,大大的眼睛滿是喜歡,同時也更加疑惑,似乎媽媽並不是像自個兒說的那樣悲傷耶?
男主要走了,對於周湘雲來說,簡直比有肉吃還讓人亢奮,精心打扮已經算是低調了,如果可以,周湘雲想請一隊樂團來演奏。
周湘雲摸摸小苗苗的臉蛋,煞有介事地解釋道:“爸爸要去工作了,我們幫不了忙,也不能拖後腿不是?所以一定要打氣十二分精神,這樣爸爸才能放心離開,全身心地投入到祖國建設當中去。”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苗苗小揪揪一振,跟打了雞血似的,來精神了,“媽媽說得對。”
周湘雲一臉欣慰,這小孩兒可真好忽悠啊。
母女兩個打扮得跟過年似的,一亮相,立馬吸引所有人目光,包括顧何,漆黑的眼眸有過一抹亮色。
“爸爸~”小苗苗搗鼓著小短腿跑過去,抱住爸爸的大腿,半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保證道:“苗苗答應媽媽了,爸爸今天要走,苗苗再舍不得,也不會哭噠,爸爸,苗苗是不是超級勇敢超級堅強?”
顧何摸著她的小腦袋:“苗苗是最勇敢最堅強的乖寶寶。”
小苗苗驕傲。
然後這份勇敢這份堅強,終究還是沒撐到爸爸上車就土崩瓦解了。
顧何給周湘雲母女買了站台票,列車即將啟程,小苗苗哭成了小淚人,一邊抹眼淚一邊解釋:“苗苗不想哭,是眼淚不聽話,它不乖乖,自己掉出來了……”
然後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
小苗苗也萬萬沒想到,當時就愣住了,甚至忘了哭。
顧何將閨女抱起來舉高高。
小身子突然騰空,小苗苗回過神,想起自己剛剛打的哭嗝,羞紅了小臉,立馬捂臉。
崽子沒臉見人啦。
“苗苗飛了。”顧何為哄閨女,將人連拋兩下。
小苗苗條件反射地張開小手,配合地扇動,“苗苗飛啦——”
見人心情轉好,顧何接住小家夥,問:“眼淚還想掉出來嗎?”
小苗苗搖頭,“不想了。”
“抱抱爸爸好嗎?”顧何心中也萬分不舍。
小苗苗聽話抱住爸爸的脖子,小臉蹭蹭,“爸爸,苗苗會想你噠。”
“爸爸也會想苗苗。”顧何親了親小苗苗的臉蛋。
小苗苗摸著臉蛋傻嗬嗬地笑,隨即將目光轉到她媽身上。
周湘雲有不好的預感,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她立馬張開雙臂抱住父女倆。
顧何深深地看了周湘雲一眼:放心,我也會想你。
周湘雲眼皮狠狠一跳:大可不必。
上車前,顧何問小苗苗還記得跟自己的約定嗎?
小苗苗站定,行了個軍禮,“小顧同誌保證完成任務。”
顧何最後交給周湘雲一個信封,“好好照顧閨女和自己,等我回來。”
周湘雲掂了掂信封,應該不少,那就勉為其難再陪他演一出,學著閨女站定,行了個軍禮,“周同誌保證完成任務。”
一大一小,模樣一樣,姿勢一樣,把顧何徹底逗笑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幸福。
送走顧何,周湘雲迫不及待地問小苗苗:“你跟爸爸做的什麽約定呀?
“苗苗答應爸爸了,小秘密是不能隨便跟別人說的。”小苗苗猶豫。
周湘雲抱起小團子出了火車站,往國營飯店走,有錢了,不得吃頓好的?“媽媽又不是別人。”
小苗苗想了想,覺得太有道理了,小心地看了眼四周,湊到她媽的耳邊,“爸爸讓苗苗一定也要照顧好媽媽。”
周湘雲笑了笑,算他還有點良心,不枉她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他這些日子。
一路殺到國營飯店,周湘雲豪氣萬丈地點了一隻烤鴨和一盤香酥花生米,香酥花生米,李春花其實也會做,周湘雲之所以要在國營飯店吃,就為了一個心理滿足:有錢了,買買買!
至於一隻烤鴨,她們吃不完,打包回去,不算浪費。
吃到一半,有人熱情招呼:“周同誌,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