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刻鍾後。
晨蓮將已經被打暈的盎芽帶到了小院中。
薑嫿握著一杯茶, 手心微顫。她一直坐在亭子中,望著半開的門。
待到看見晨蓮帶著盎芽平安回來,她的心才鬆了一分。她望向昏過去的盎芽, 盎芽眼眸一圈都是紅的, 臉上還有些輕微的巴掌印。
她輕聲問道:“那些人打暈的嗎?”
晨蓮笑盈盈搖頭:“我打暈的, 我過去時,他們隻是將盎芽綁住了手、塞住了嘴放在小轎之中。盎芽被那些人嚇壞了,見了我也一直掙紮,怕引來人, 我幹脆就打暈了。”
正說著,晨蓮向雜物間望過去:“小姐, 是安置在那間房中嗎?”
院中沒有其他空的房間, 薑嫿點頭,上前推開了門。
晨蓮將盎芽抱到了房中, 又打量了一下四周, 將裏麵薑老夫人送過來的一些東西清出去了。
從始至終,薑嫿都眸色複雜地望著昏睡的盎芽。她有些不知, 待到盎芽醒來, 她要如何言說。
晨蓮淨了手,輕聲走過去。
“小姐,不要擔心。”
薑嫿一怔,望向晨蓮。
晨蓮依舊是平日那副笑盈盈的模樣:“這世間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女子太多了, 能夠得了小姐恩賜,盎芽姐姐已經是萬幸。”
她望著晨蓮, 輕聲說道:“能遇見晨蓮, 也是我的幸運。”
向來笑盈盈、麵對什麽事情都麵不改色的晨蓮,此時手有些無助地握了握, 麵上閃過一絲局促,眨了眨眼。
晨蓮轉身蹲下來尋找什麽,半天卻隻看見滿滿的一罐橘糖。她睜大了眼,輕聲問道:“小姐,這裏有好大一罐糖。”
好明顯的轉移話題的方式,但薑嫿隻是認真應道:“嗯,從前你還未來時,橘糖為我送過來的。”
晨蓮彎起了眸,又恢複了往日神態。
“怎麽橘糖也開始騙人了,當時我要來小姐身邊時,她抱著一罐月牙糖同我可憐兮兮地說,讓我帶給她的小姐,說自小姐回來之後呀,她還一次都沒來薑府見過小姐。見她可憐的,我連細軟都沒有收拾,包裏麵盡裝了那些糖。”
晨蓮說著,薑嫿就笑著聽著。
晨蓮眼神從玻璃瓶上移開,關上了櫃子。她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小姐,光照在小姐皎白的臉上,小姐微微揚起唇角時,微風拂起小姐細碎的發絲。
......讓她看了心熱熱的。
很神奇的感覺。
暗衛營出來寒蟬那麽一個怪物,她以為自己當是一個正常的‘人’的。正常的,除了血都是冷的‘人’。
可心好像有點熱熱的,嗯。
再望過去時,小姐已經在發呆了。晨蓮靜靜地看著,隻覺得她的小姐,似乎總是有數不清的煩心事。
隻是小姐不願同任何人說,很多事情小姐寧願自己多走一些路,也不同旁人言說。她沒有覺得小姐這樣的性格有什麽不好,她隻是......有些心疼。
她望著在光下的小姐,輕揚了揚眸。
薑嫿翻閱著手下的書,心思卻全然不在書上。她想了許久,都為尋到一個全然合適的人選。
三皇子和五皇子之爭下的朝堂局勢,世家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這般情況下,放眼整個朝堂,她沒有尋到一個合適的人。
若是......上一世她對朝堂的了解再深一些就好了。
薑嫿垂了眸,扣緊了手中的書。於陳此時來長安,應當是為了參加科舉。明麵上於家滿門被滅,於陳是借了何方勢力。
於父一直在薑家這一條船上,於陳不曾入仕,薑家對於家出手後,於父曾經的同僚即便向薑家隱瞞於陳尚存活世間的消息,也不會出手相助。
書被按出了一個淺淺的痕跡,薑嫿垂下了眸,她知道前世於陳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她很怕——
她會來不及。
*
丞相府。
莫懷將手中書信呈上去:“公子,王尚書那邊送過來的。”
同書信一同來的,是一方請柬,上麵邀請他入府一敘。
謝欲晚眸色淡淡,依舊持筆寫著公文,莫懷將書信和請柬一並放在書桌上。王尚書是太子那邊的人,前些日公子命晨蓮殺了老太監,不過幾日,這一方請柬就送到了公子府中。
那一封書信被靜靜放在書桌上,莫懷垂下了眸。
不太像鴻門宴,更像是求和。
王尚書同司禦史一般,都是上一任天子所器重的大臣。公子同天子逼宮,當今天子繼位,朝堂血流一片。
公子平日待人疏離溫和,留下來的老臣見公子如此,對公子明裏暗裏,日常言誅筆伐。天子器重公子,但是老臣們並不買賬。
王尚書和司禦史便是其中的佼佼。
如今王尚書親自邀請公子入府一敘,便是太子借著王尚書在求和。
“公子,宴會在三日後,要去嗎?”
謝欲晚持筆的手都未停,淡眸看了一眼請柬:“讓那些人將司家長公子是太子幕僚的消息散布出去。此次太子竟然請出了王尚書,便是在同我言,遠山寺刺殺之事非他本意。”
莫懷在心中補完了公子沒有說的話:“不是太子的本意,那幕後之人便隻能是司禮。”
莫懷望著不再發一言的公子,猶豫了一瞬。即便公子從未表明站隊,但是朝堂中人人皆知,公子永遠站在天子屬意的那一邊。
如今他們的人將消息散布出去,便是在明晃晃地告訴朝臣,公子不站在廢太子這一邊。
一旦公子站了隊,朝中搖擺的群臣都會紛紛站隊。
彼時,朝中局勢將會大變。
而公子同天子之間,有些事情,即便有年少那些情誼,也再難說清了。這些年天子看似對幾位皇子一視同仁,甚至因為陰家之事廢了太子,但是同天子至親之人知曉,天子屬意的繼位人選從始至終都隻有太子。
天子一邊用同太子嫡親的安王打磨太子的性子,一邊暗中幫著太子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
如今公子所為,一定意義上,甚至站在了天子對麵。
但公子吩咐了,莫懷不敢置喙,他轉身輕關上了書房的門。等到出門時,發現天色已經晚了,他望向書房內燭火映出的那一道清孤的影,沉默地垂下了眸。
橘糖端著一碗餃子過來,輕聲道:“聽說公子今日還未用膳,我煮了些餃子,是豬肉餡的。”
莫懷望著熱騰騰的餃子,再看向橘糖。
“你去敲門吧,公子正在忙公務,不一定會吃。”他說的有些委婉,從遠山寺回來之後,公子就日日宿在書房。
若是該用膳的時候正在忙公務,公子便會繼續忙公務。忙完一件事情,便過了用膳的點。過了用膳的時間,公子便不怎麽用膳了。
這都是從前被長老們硬生生養出的規矩。
橘糖一怔,幾乎是下意識道:“可是這是餃子。”
莫懷疑惑:“餃子有什麽不同嗎?”
有些什麽要脫口而出,橘糖望著莫懷,眸中漸漸生了遲疑。她......她也不知道。但她隻是覺得,如若是餃子,公子便會吃了。
看著橘糖眸中的茫然,莫懷沒有再說什麽。
“去試一試吧。”
左右不會比公子一日未用膳更差了。橘糖上前輕輕敲響了門:“公子,要用夜宵嗎,是餃子,十二個。”
說出這句話時,橘糖心中湧上了一股熟悉感。就好像,她從前這般說了許多次。
她說完之後,屋內一片寂靜。
許久之後,門從裏麵打開,謝欲晚抬起手:“......給我吧。”
橘糖忙將手中熱氣騰騰的餃子遞了過去,青年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接過木盤,眸靜靜看著還冒著輕煙的餃子。
原本滿是煙火氣的一碗餃子,到了青年手中,恍若瞬間冷了下來。他垂著眸,月光淡淡映出青年身後的影,整個人像是被雪湮沒的竹。
橘糖靜了一瞬,門在她身前緩緩關上。
莫懷在一旁,有些訝異。
怎麽餃子......就吃了?
還不等他想清楚,就看見了橘糖呆呆站立的背影。
背對著莫懷,橘糖望著麵前一扇關上的門,一些回憶從腦海中倏忽而過。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端著一碗餃子,在這樣一扇門前。
也是公子從裏麵打開了門,沉默地從她手中端著了餃子。她望向公子的身後,公子的身前是一方靈堂,香火環繞之處有一方靈牌。
上麵恍然寫著——吾妻薑嫿。
橘糖眸中的淚不停地落,恍惚中看見了公子疏離同她道了一聲:“多謝。”
一時間,她的心變得刺疼。
茫然之中,她又看見了那一方大雪,不等她看清前麵的一切,她就受不住昏了過去。
莫懷忙上前,防止她磕到頭。望著懷中的人,再看向緊閉的門,莫懷沉默了許久。何時......他好似看不懂公子了,也看不懂橘糖了。
*
不過兩日,司禦史家的長公子是廢太子幕僚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
消息傳開的後一日,天子身邊的太監敲響了丞相府的門,莫懷前來招待。蘇太監笑著望向莫懷:“天子同吾說,許久都未同丞相大人下棋了,讓吾上門來問問,丞相大人今日可有時間?”
望著麵前的老狐狸,莫懷冷聲應下:“我去同公子言。”
蘇太監自然含笑應:“自然是好的。”
看著莫懷走遠的背影,蘇殷搖了搖頭,手中的拂塵換了個方向。天子今日發了好大的脾氣,他今日若是請不來丞相大人,宮中的人都得遭殃。
去平常大臣府中,他何至於如此卑微。
也隻能是丞相大人了。
天子那脾氣,也就丞相大人也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