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鮮花餅’像是用火烤的, 上麵一層鮮花早已變得焦黃,層層疊在一起。若不是她知曉這是鮮花,還會以為是別出心裁的油酥皮。
薑嫿望著晨蓮, 看著晨蓮期待的眸光, 咽下了有些話。
她挑揀著拿了一塊看起來賣相稍微好一些的, 輕輕咬了一口。一股糊味湧入她的口腔,苦澀的感覺逐漸蔓延開。
隨著她艱難咽下那口‘鮮花’,不由神情都怔了一瞬。
晨蓮眨了眨眼,輕聲道:“小姐, 好吃嗎?”
薑嫿望向晨蓮,垂了眸, 輕聲道:“好吃, 你也試試。”說完之後,她一臉期待地望向晨蓮。
晨蓮歡喜地從盤子中拿起一塊, 枯黃的花瓣還掉落了些, 薑嫿一動不動地盯著晨蓮,看見晨蓮咬了一大口, 不由輕咽了下口水。
晨蓮一口‘鮮花餅’下肚, 眉心很快皺起。
望著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小姐,還有什麽不明白。她輕聲一笑:“小姐,好難吃哦。”說著,她笑起來, 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鮮花餅’。
咬了兩下,終於咬掉了外麵那層被烤得枯黃的花瓣, 露出了裏麵圓鼓鼓的餅皮。
薑嫿也又咬了一口, 眉心學著晨蓮一樣豎起,輕聲道:“好難吃哦。”
晨蓮頓時笑了起來, 她望向麵前的小姐,明明自己也不是那麽開心,但是還是時刻想著逗她開心。
她將薑嫿手中剩下的‘鮮花餅’拿到手中,同自己的那一個一起放到盤子中,然後直接用另一個盤子蓋上了。
薑嫿斟了兩杯茶,其中一杯放在了晨蓮麵前。
這些日相處下來,她們倒也不像主仆了。有時候薑嫿覺得,晨蓮同橘糖很像,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她又很清楚,橘糖同晨蓮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一邊想著上一世的事情,一邊想著誰會看見那些罪狀便想扳倒薑家。
在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兩派的爭鬥中,薑家沒有站隊。三皇子和五皇子在薑家沒站隊之前,都不會貿然動薑家。
三皇子和五皇子下麵的勢力同樣是如此,所以她要找的,勢必是在這場鬥爭之中一直保持中立的家族。
......
上一世她從來不接觸朝堂之上的事情,偶爾聽到的兩件,還是橘糖同她說的。薑嫿垂著眸,望向木盒的方向,她不能隨便將她最大的底牌交出去。
若是她尋的人未能將薑家一舉擊敗,薑家遲早會查到她身上。對付她一個弱女子,薑家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而且她重生的事情可能也會被人發現。
如今薑家雖不算得聖寵,但是世家的底蘊一直在。薑禹同其他人,官官相護,有一條完整的利益鏈。
若是薑家受到動搖,隻要不是致命的那種,那些家族一定會盡力護住薑府這個最大的庇護港。
薑嫿揉了揉頭,想了許久。
她尋的人要清廉公正,要有權勢,要有聖寵,要被旁人忌憚——
青年那雙淡淡的眸浮現在她眼前,薑嫿一怔,垂下了眸。他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她知曉的事情,他知道的隻會比她多萬分。
但重生了半年之久,他都未對薑家下手。便是她去尋他,他應該也不會應。那日在江南救下於陳,對他而言,已經是禮數道義之外的事情了。
薑嫿慢慢把那個身影從腦海中剔出去。
她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吵鬧聲。薑嫿向外望去,看見晨蓮正向吵鬧的地方看著。見到她看過來,小步走過來,遞給了她一塊點心。
“小姐要一起出來看嗎?”
薑嫿一怔,雖然他們小院能聽見吵鬧聲,但是......看?去樹上看嗎?
晨蓮拉著她到了院中的涼亭,將薑嫿安置著坐下。薑嫿還未反應過來,就看見了遠處樹上寒蟬的一張死人臉。
嗯,比平時更死人些。
少年聲音很冷:“凶橫的男人說道,老夫人都把你給我家大人了,今日你是走也要跟我走,不走也要跟我走。”
少年聲音更冷了些:“柔弱的婢女落著淚,老夫人應了我,明明是讓我出府嫁人,怎麽可能是給了你家大人。”
薑嫿一怔,總覺得哪裏有些熟悉。
然後就聽見少年麵無表情地繼續複述:“盎什麽,盎芽是吧,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一方陳舊的紙,大約是賣身契被丟到了柔弱的女子麵前,女子跌坐在地上,卻還是拚命地搖頭——”
“盎芽?”薑嫿站了起來。
晨蓮彎了彎眸:“嗯,是盎芽姐姐,應該是老夫人一邊許了盎芽出府嫁人,一邊又將盎芽送給了一位大人。今日大人的奴仆來府中‘接人’,盎芽原本以為是老夫人派人送她出府,收拾了細軟準備同人出去,結果那奴仆說漏了嘴。”
“那奴仆啊,道了一句‘姑娘雖然年紀大些,但生的這般標誌,等伺候好了我家大人,定是能被賞賜一個姨娘的名分’。然後盎芽就不願意同他出去了,兩個人爭吵起來,不過那奴仆耐心應該快消失了。”
就在這時,寒蟬頂著一張死人臉繼續道:“凶橫的男人不耐煩了,直接喊來了院子外的一、二、三、四個沒他凶橫的男人,將柔弱的女子按住了手腳。凶橫的男人摸了一下柔弱的女子的臉,隨後暗罵一聲,再一巴掌打了上去。‘砰——’,柔弱的女子動彈不得,一直流淚。”
薑嫿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下方——是上次盎芽送她的玉墜。
晨蓮雙眸含笑地望著她,即便寒蟬依舊一副死人臉複述著那邊發生的一切,她也始終笑意盈盈。
別人的苦難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她隻要小姐一人。
寒蟬還在繼續說著,一張死人臉已經臭的像死了七天:“凶橫的男人將柔弱的女子綁了起來,扔進了一頂粉紅的小轎子中。凶狠的男人們走了,看方向,是去吃飯。他們前麵有薑府的奴仆引路。”
到這裏就停止了。
薑嫿手還握著晨蓮遞過來的點心,卻一口都吃不下。但她沒有更多的時間猶豫,奴仆用膳的時間不會太長,即便那位大人府中優待,但幾個奴仆薑府並不會以主子的規格宴請。
盎芽至多還有一個時辰。
她放下手中的點心,抬眸望向晨蓮,有些遲緩道:“晨蓮,你能將盎芽不留痕跡帶過來,然後藏到我們院子中嗎?”
說著,薑嫿看向小院,晨蓮來了之後,雖然她沒有說,但是便是連雜物間都全部收拾出來了。她們院中沒有旁人,如若能夠避開所有人將盎芽帶過來,讓盎芽在院子中藏一段時間是沒有問題的。
待到風聲過去後,她再給盎芽一筆盤纏,尋人將盎芽送出長安。盎芽這一生,就不必重複那位大人前幾位小妾的命運了。
也算是......全了盎芽曾予她的善意。
玉耳墜靜靜地垂著,薑嫿望著晨蓮,有些忐忑。因為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為了自己所求在為難晨蓮。
晨蓮同她相望著,隨後眸中盈滿笑意,她輕聲道:“小姐,晨蓮好開心。”
薑嫿怔了一瞬,同她對視著。
晨蓮含著清淺笑意的聲音在兩人間響起:“小姐,我是你手中的刃。小姐知道什麽是刃嗎,刃是工具,是小姐的一部分。對於‘刃’而言,能夠被主人使用,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她眨著眼輕聲撒嬌:“晨蓮很有用的,小姐多用用。什麽殺人、放火,嗯,救人什麽的當然也可以。”
薑嫿許久都未反應過來,隻記得晨蓮臨走的時候,將她手中的糕點一並拿走了:“都捏碎啦,便給晨蓮吃吧。”
隨後她便消失在了小院之中。
樹上的寒蟬也頓了一瞬,一張死人臉變了又變。或許有一刻,這個什麽都不在乎的少年在心中想,難怪公子要將晨蓮送到小姐身邊。
冷漠的少年垂了眸,想起那日他帶著刃去書房中請罪。
公子沒有見他。
他在書房前跪了一日一夜,沒有見到公子。書房中那盞油燈始終亮著,最後是莫懷冷淡對他說:“回去吧。”
一旁橘糖躲在柱子後偷偷看著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沒有應聲,隻是繼續在門前跪著。
最後他見到了公子,一身疲倦的公子。他怔了一瞬,因為從到公子身邊開始,公子便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可那是月光淡淡映著,公子的眉眼間滿是疲倦。
公子望向他,許久之後也沒說什麽,隻是淡聲同他言:“回去吧,隻有這一次。”
莫懷將他‘送’出了府。
那時莫懷看著他的眼神很冰冷,寒聲道:“寒蟬,你還記得你當初同公子如何承諾的嗎?”
他望著莫懷,聲音沒了平時的冷漠:“我同公子言,我想成為公子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刃。”
“......你做到了嗎?”莫懷望著這個當年他和公子從死人堆中扒出來的少年,眉宇間有些怒火,還有些失望。
寒蟬垂眸,他沒做到。
那日如若公子沒去,他擅離職守的那一刻鍾,足夠薑小姐死成百上千次。
莫懷吸了口氣,沉默說道:“你知道為何公子這次放過你了嗎?”
寒蟬不知道。
莫懷望著身後的書房,想起那日發生的一切。夜半三更,晨蓮敲響了公子書房的門。
晨蓮入丞相府向來如此,可見到公子,晨蓮笑盈盈的第一句話是:“公子,我不是來為寒蟬求情的。隻是小姐很喜歡寒蟬,如若公子,嗯,按照那些東西處置了寒蟬,小姐日後若問起寒蟬去向,我不好回答。”
說完之後,晨蓮甚至攤了攤手。
然後。莫懷眸一怔......
公子就那般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