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薑嫿未太在意, 從司洛水手中接過紅布條,爬上了一旁的木梯。
司洛水在下麵小心扶著木梯,薑嫿認真地將紅布條纏在她能夠纏到的最高處。按照時下的說法, 紅布條在姻緣樹上掛得越高, 其上的心願便越容易被實現。
等到風吹起少女額邊的碎發, 她認真地紅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
司洛水扶著木梯,緊張地望著.
半刻鍾後,薑嫿從木梯上下來了,司洛水攙扶住薑嫿, 小心打量著她的神情。
薑嫿眸色平淡,司洛水挽上來時, 還輕輕地對她笑了笑。
司洛水一怔, 有些心虛地轉開了眼。看著薑嫿淡漠的神情,司洛水知曉薑嫿應該是沒有看見紅布條上的內容了。
她一邊有些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一邊又有些失落。
風吹起一樹的紅布條, 薑嫿抬頭望著她適才係的那處,對著身旁的司洛水溫柔道:“明日還要去尋新的寺廟嗎?”
司洛水搖了搖頭, 小聲道:“其實住持也未同我說什麽, 姻緣這種事情,同世間其他事情也沒有什麽區別,事在人為。”
薑嫿是認同的,看了看天色, 也到要回去的時候了。
她們向著下山的地方走去,司洛水小聲解釋道:“適才府中來了人, 尋哥哥有事。哥哥留了一些奴仆給我們, 我們去尋寺廟外的馬車便好。”
薑嫿輕點頭,隻是還未等她們走兩步, 天突然陰了下來。
隨後淅瀝的雨聲便響了起來,這是一場夏雨。
她們一行人到了屋簷下避雨,一旁有小和尚同她們打趣著,薑嫿望向司洛水,發現她被小和尚們逗得團團笑。
一邊笑著,司洛水的手一邊挽著她,偶爾也對著她笑笑。
薑嫿對小和尚口中那些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她安靜地看著外麵的雨。
其實並不算大,隻是淅淅瀝瀝下著。
就像她身旁的女郎,故意讓她看見那方寫著謝欲晚姓名的紅布條,或許懷了些心思,卻也沒有多大的壞心。
她見過的惡,遠比此時被小和尚一句話逗笑的司洛水要擁有的多。
隻是,薑嫿對著司洛水溫柔笑了笑。
她未同年紀相仿的女郎這般親密過,她對這種關係好奇、仿徨,她嚐試接受,也認真地踐行古書中對於閨中之誼的描繪。
司禮的事情,是司禮做下的,她不曾遷怒。
但是今日當爬上木梯,認真為司洛水係上紅布條的時候,司洛水在想什麽呢?
擔心她從木梯上摔下來,還是希望風聽話一些,將寫著字的那麵映入她的眼眸。在木梯上時,薑嫿不知,可下來看見司洛水失望的神情,她便知了。
被寵愛長大的人,是不太會遮掩自己的情緒的。
薑嫿安靜地看著司洛水。
她不在意司洛水接近的別有目的,也不在意那些不懷好意的刻意親密,但是當那方紅布條映入她眼中的那一刻。
她便知曉,她同司洛水之間,也隻能到這了。
雨聲淅瀝,遠處有一排又一排的姻緣樹,大小不一的紅布條被綁在樹枝上,被雨淋濕,成為暗暗的一片紅。
而在隨風飄搖的滿樹的紅布條下,是一片狼藉。
混著泥土的,滿地的被風雨散落滿地的‘姻緣’。
她突然生了些倦意,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雨一時半會也不會停。她們此時應該已經不能下山了,司洛水還在同小和尚們交談著。
薑嫿走向了一旁一直未出聲的和尚,輕聲問:“今日下了雨,天色昏暗,下山路難行。請問寺廟之中可還有多的寮房。”
和尚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行了禮。
“兩位施主同我來吧。”
司洛水也聽見了,看見了天色,望向了後院的方向。
和尚帶著薑嫿和司洛水到了兩間幹淨的寮房,薑嫿有些困倦,送走了和尚和司洛水之後,小睡了起來。
天色漸暗,薑嫿抬起了眸。
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寺廟之中格外地寂靜。即便司洛水就住在她旁邊的房間,她也一絲響動都不曾聽見。
薑嫿躺在小榻上,旁邊是一扇窗。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綠,隻是每一顆樹上,都纏著無數的紅布條。她已經有些看不清那片綠和交纏的紅了,短暫地清醒之後,又睡了過去。
已是夏夜,本該日夜都有些燥熱。但才入夏,又下了半日的雨,半夜還在淅瀝不停,夜間就多了三分涼意。
薑嫿是在一陣瑟縮中醒來的,短暫地迷糊之後,她摸了摸自己的手。
冰涼一片。
從小榻上爬起來時,她有些暈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現有些燙。也不難想,應該是入睡的時候未關好小窗,被夏日夜間的風吹寒了。
她輕聲咳嗽著,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是深夜,她不想麻煩任何人,走到桌邊後,便也燭火都未點。
茶也是冷的,她飲了一口,泛苦的茶水微微潤濕了她的唇。她正輕聲咳嗽著,就聽見了一陣敲門聲。
“砰——”
深更半夜,誰會敲響寮房的門。薑嫿不知道,卻也不擔心。上次寒蟬的事情,後來晨蓮同她言了許多。
那時晨蓮問她:“要不要將寒蟬送走?”
她在那個‘送走’上怔了一瞬,隨後搖了搖頭:“不用了。”
便是走了寒蟬,按照那人的性格,她身邊也會來旁的人。比起其他人,起碼寒蟬還是她稍微熟悉一些的人。
於是她點亮了一盞燈,燭火盈盈照亮少女柔美的臉龐,她向著門邊走去,雙手扶住了門,從裏麵拉開了門。
未抬眸之際,她想了許多人,在這個深夜能來尋她的人。例如司洛水,例如晨蓮,直到她對上謝欲晚那雙好看的眼。
他望著她,手中提著一壇酒。
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望向身前的少女,室內的燭光是兩人餘光之中唯一的光亮。可明明天是黑的,兩人卻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青年的身後,是一片昏暗。
雨聲淅瀝,可兩人對視的那一瞬,天地卻都是安靜的。
薑嫿怔了一瞬,隨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輕聲道了一句:“夫子。”她扶住門的手緩緩放下,沉默著眸望向身前的人。
如若是旁的男子,深夜如此來尋她,她定是會直接閉上門。
可此時,她隻是輕聲道了句:“夫子深夜造訪,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她語氣恭敬而疏離,心中卻疑惑不解。
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她今日已經將話說的直白至此,他不可能不懂。
反而是她,實在不懂他為何深夜還是敲響了這扇門。
她以為他會一如既往地沉默,可青年隻是安靜地將手中的酒遞給了她,聲音輕得如二月的雪:“薑嫿,這是今日尋到的第一罐酒。”
他喚她薑嫿。
“是梨酒。”
是她喜歡的梨酒。
可從前,他其實不太讓她喝。
她沒有接,隻是垂著眸道:“夫子一番好意,學生心領了。但是如此深夜,夫子若是沒有要事,還是請回吧。”
她已經準備關門,就聽見青年道。
“是要事。”在同她的對視下,他將門打開,輕聲將酒放了門內:“這梨酒是從前的住持埋下的,他在夢中托我將這壇梨酒帶給你。”
話語間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薑嫿莫名覺得這樣的話語有些熟悉,當時他同她‘做交易’,便是如此的說辭。她心陡然變得有些亂,什麽東西因為他的反常開始失控。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沉默之間,她望著那壇酒,輕聲道:“無功不受祿,夫子辛苦尋的酒,學生不能要。”
她腦袋有些暈沉,也實在不想再如此拉扯了。她推開門,燭火映亮少女半邊臉,她望著雨前一身雪袍的青年:“夫子,隻是夢。”
沒有什麽光,她看不見青年眼中的情緒。
突然一道寒光從身後傳來,薑嫿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謝欲晚推開。一瞬間,一道箭狠狠地插|入地板之中。
“砰——”
那壇梨酒碎了一地,晶瑩的酒液四散。
薑嫿摔倒在門邊,燭光映亮青年的半邊臉,在她茫然的注視下,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上了門。
“砰——”
一瞬間,薑嫿麵前的門突然被閉上。
青年背後昏暗漆黑的一片,同青年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之中。梨酒順著木板滑到了她身邊,昏暗的燭火之中染濕了她的衣裙。
薑嫿本來因為風寒有些暈沉,經此,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望著麵前閉上的門,門邊是四散的酒壇的瓦片。
門外傳來寒蟬冷淡的聲音:“小姐,滅了蠟燭,去屏風後。”
薑嫿一怔,也沒有自不量力地想要出去。外麵的聲響已經消失了,她從地上爬起來,吹滅蠟燭,到了屏風後。
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人突然從窗邊翻了進來。
那人似乎沒看見她,隻是躲在了暗影處,身上的血順著木板流到了她身邊。薑嫿手一凝,持住了衣袖中的匕首。
他未發現她,她便沒輕舉妄動,隻是握緊匕首看著他。
突然,她握著匕首的手輕了輕。
她不遠處,此時正坐在窗邊,傷口不止淌血的人......她似乎認識。
是徐宴時。
“砰——”他似乎受了重傷,翻窗已經廢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虛弱著一張臉,傷口不住淌著血,再也熬不住,身子向一旁砸了下去。
寒蟬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小姐,小心些,莫要摔倒。”
薑嫿怔了一瞬,輕聲:“好。”
她抬起手,指尖滿是血。
茫然之中,她想起了適才青年為她關上門的那扇手。很久之前,在一柄散著寒光的箭下,他也是那般將她護在懷中。
她看了一眼徐宴時,走到了門邊,輕聲道:“寒蟬,我屋裏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