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另一邊。

司洛水見她回來了, 偷偷向著謝欲晚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片陰影處,矜貴的青年垂著眸,她在遠處隻能看見模糊的一片影。

她有些遺憾, 但還是很快收回了眼神, 挽住了薑嫿的手。

薑嫿沒有抗拒, 隻是輕聲道:“已經問過好了,我們去住持那邊吧。耽誤了時間,是我的過錯。”

司洛水忙笑盈盈道:“無事,我們本就是提前來的, 現在去時間剛剛好的。是吧哥哥?”

司洛水有意緩解薑嫿和司禮的關係,司禮搖著扇子, 輕聲一笑, 恢複了往日的清風明月。

薑嫿望著他,也沒有說什麽, 隻是看向了司洛水的側臉。

司洛水還在輕聲同她說著什麽, 偶爾會問上她一兩聲。薑嫿輕笑著應著,也當做那些嫌隙從未發生。

“阿嫿身邊的丫鬟呢?”司洛水像是才注意到。

薑嫿輕聲道:“夫子要在竹林中尋酒, 我便把丫鬟借給他了。”

司洛水輕聲重複了一句:“尋酒......”

一旁的司禮止在了一扇門前, 笑著道:“到了。”

薑嫿和司洛水同時向司禮所指的地方看去,隻能見到一扇普通的木門。司禮躬身上前,敲響了門,帶著一種平日沒有的虔誠。

薑嫿眸淡了一瞬, 倒也未曾想到,司禮這般的人居然信神佛。

司洛水輕聲一笑:“哥哥是這樣的, 他的房中到處都是在佛寺開過光的東西。說來也巧, 我父親最不信神佛了,家中偏出了哥哥這樣一個人。”

薑嫿輕聲應了一聲, 也沒有多想。

隻是看向了遠處那些向天生長的樹,即便那般高,還是有人在上麵掛上了紅布條。就連剛剛一路走來的小樹上,也有孩童隨意地在上麵掛著布條。

那孩童走後,風一吹,他們掛的紅布條就掉下來了。

她怔了一瞬,從地上撿了起來,重新為他們係好。怕紅布條又被風吹落,打結的時候,她故意多纏了兩道。她未刻意避開,風輕柔地一吹,她就看見了紅布條上麵的字。

一生一世。

那兩個孩童沒有寫名字,隻是各自留了一個姓。

她那時淡淡看了許久,最後不由輕輕笑了。是美好的,即便她不曾擁有。

“砰——”

門從裏麵被小和尚打開,薑嫿思緒回轉,望向了小和尚。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同我進來吧。”

司洛水挽著薑嫿的手緊了些,薑嫿能明顯感受到她的緊張。她望著司洛水額頭上微小的汗珠,心安靜了一瞬。

她倒是沒有什麽可緊張的。

司禮搖著扇子:“進去吧,我隻同住持求了兩掛。”

薑嫿垂著眸,同司洛水一起進去了。

剛走進去,一股淡淡的佛香就湧入鼻尖,給人一種安寧的感覺。木魚聲在簾幕後緩緩響起,配著佛香,讓人煩躁的心很快靜下來。

薑嫿見了佛像,先是虔誠地行了一個禮。

即便隻是求姻緣的寺廟,這神佛也比祖母那佛堂之中的金身,看著要讓人心寧許多。

司洛水學著她的模樣,也給佛像行了一個禮。

住持閉著眼,聲音悠遠:“香爐旁的小姐先進來吧。”

薑嫿的手被一瞬間捏緊,她望向司洛水身旁的香爐,輕聲道:“洛水,進去吧。”

司洛水看起來真的很緊張,甚至走路都有些局促。薑嫿在她身後溫柔地看著,似乎看見了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即便外麵都傳言禦史大人嚴苛,但禦史大人對洛水,應當是不算嚴苛的。

無論是洛水身上超出禮製的首飾,還是洛水的性格,都能看見她同薑玉瑩一樣,是被愛裹著長大的。

即便司禮待她有些怪異,但如若司洛水說了什麽,他還是會隱忍下。

被愛裹著長大的人,期待一份圓滿歡喜的愛,實在也是尋常。

她望著外間的佛像,輕聲跪了下來。

兒時她為了討祖母歡喜,抄寫了無數的佛經。每月送到祖母院中時,她都能看見燃起來的火焰。

祖母曾經指著火焰上麵的輕煙道:“這是小嫿的虔誠。”

她那時還小,什麽都不懂,隻能應下。

佛經晦澀,她最初抄寫得十分費力,但抄的久了,百遍,千遍,便差不多能背下來了。這也是她後來為薑玉郎抄寫孤本如此快的原因。

她望著上麵的神佛,輕輕地閉上眼。

旁人祈求姻緣,她此生對所有神佛,都隻祈求姨娘一生的康健。

她在佛像麵前大約背了一刻鍾的佛經,就傳來了內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隨著一聲‘砰’,很快傳來了腳步聲。

一聲‘阿彌陀佛’,薑嫿睜開眼,看見了不遠處的司洛水。

司洛水臉上很難看,看見她時,似乎不想她擔心,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

很難看的笑,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薑嫿大抵明白了什麽,卻也不好出聲安慰。小和尚走到她身前,躬身道:“施主,請同我來吧。”

司洛水雖然很失落,但還是上前對著薑嫿言:“阿嫿進去吧。”

薑嫿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隨後同小和尚一起進去了。內室同外室其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四麵八方都多了一些黃色的帷幔。

多視即為無禮。

她垂下眸,輕聲道:“住持午好。”

住持原本滾著佛珠,在薑嫿跪坐下來的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一般,止住了滾佛珠的動作,緩慢地睜開了眼。

“施主午好。”住持俯身行禮。

一旁的小和尚睜大眼,這可不是對待來求姻緣的小姐的禮數。從前便是天子暗中來求姻緣,住持也未行過如此大禮。

意識到自己想的有些遠了,心不靜,小和尚忙垂頭在心中念起了佛經。

住持望著對麵的薑嫿,許久都未撥動手中的木珠。

薑嫿安靜地看著對麵的住持,可能是因為重生的緣故,她對於同神佛有關的一切都格外地虔誠。

住持未說話,她便安靜地等待著。

可許久之後,住持也隻是輕歎一聲:“施主的卦,我算不了,麻煩施主車馬奔波了。”

薑嫿了然,她是重生之人,本就逆天而行。住持算不得她的卦,也是尋常。她對著對麵的住持行了一個十分虔誠的禮,輕聲道:“多謝住持。”

說完,一旁的小和尚便上來了,薑嫿順從地隨著小和尚離開。

住持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門邊時,還是未忍住道了一句:“施主,世間萬物講究因果,勿要、勿要蹉跎。”

薑嫿回身,看見住持歎息著對她輕搖了搖頭。

她有些怔然,不知有什麽在腦中一散而過,卻還是輕聲道:“......多謝住持。”

待她出去之後,方丈手中的佛珠瞬間繃斷,黃木的珠子滾落一地。回來的小和尚看見了這一幕,忙迎上去:“住持,今日本就不該接待這兩位小姐的。”

旁人不知,但小和尚作為住持的親傳弟子,知曉住持每日算姻緣背後的代價。都是天機,天機哪裏可泄露。

住持泄露了,便是卷進了別人的因果之中。有了因果,便有了代價。住持為這些小姐公子們算的每一卦,消耗的都是自己的壽命。

小和尚知曉佛門中人便該舍己為人供奉佛主,但看著將自己養大的住持壽命一日日衰減,變得日漸虛弱,他還是割舍不下。

誰會知道,如今看著年過古稀的住持,其實才而立之年。

住持失望地望了小和尚一眼:“初常,念了數十年經文,你的心卻從未靜過。”

佛香縈繞在內室,住持望著薑嫿適才走的方向,許久之後又輕歎了一聲。那小姐身上的因果,層層交纏,已經是他難以參透的了。

若是他的師父還在,或許能夠參透一兩分。

但是除了師父寫的一方手劄,五年前,師父在這世間已經連屍骨都不曾剩下。

他遠沒有師父悟性高,師父圓寂時,他才堪堪繼承了師父身上的三分佛法。為公子小姐們看看姻緣,還算可行。若是旁的東西,他便不太能夠了。

隻是即便佛法淺薄如他,也知曉。

隻要有因果,就有代價。

他不知他圓寂之時,能夠參透師父留下的那方手劄。望著身前的小弟子,住持又是歎了一口氣,初常心性不夠,待他圓寂之後,遠山寺可能就......

*

一句因果,如夏日蜻蜓一般,輕輕地停在薑嫿的心中。

還未等她多想,她就看見了司洛水。司洛水眸有些紅,看著是剛剛哭過。因為什麽而哭,其實也不難猜。

薑嫿不準備多問,反而是司洛水看見她,眼神閃過了一瞬:“阿嫿,住持是如何同你說的。我覺得、覺得遠山寺也不是很靈驗,不如我們明日再尋一間寺廟,我們再去問問。”

說到最後,她像是說服自己了一半,望著薑嫿。

“住持同我言要注意因果。”她輕聲道。

司洛水眸怔了一瞬,隻覺得她在騙人。她有些委屈,阿嫿如若不想告訴她可以不說,為何要尋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們尋住持問的是姻緣,誰家的姻緣會同因果有關。

......

想到了什麽,司洛水眼眸一怔。她其實暗中打聽了謝大人為何要收阿嫿為學生,薑府的人同她言,是因為阿嫿曾經在寺廟之中救了謝大人。

這不就是因果嗎......

司洛水眸中神情變了又變,最後望向了身側並未多想的少女,輕聲道:“可能是阿嫿同郎君的緣分還未到。”

薑嫿對於‘姻緣’、‘郎君’倒是都不在意,便也應了一聲:“應當如洛水所言。”

隻是她聽著,比起姻緣,住持更像是在說她重生的事情。隻是這般事情,她也不好同司洛水言。

又或者,真的如洛水所言呢。

她眸一直很平靜,反倒是司洛水一直有些忐忑。

薑嫿隻以為是因為方丈的話,司洛水一直很失落。她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司洛水的頭,小聲道:“沒事的,明日我們再去尋一個寺廟。”

但遠山寺已經是附近最出名的了。

司洛水挽著她的手緊了一瞬,隨後望向遠處那顆姻緣樹,輕聲道:“阿嫿,那裏有一顆姻緣樹,我打聽過了,這寺廟中那棵樹求姻緣是最好的。許多小姐求的姻緣都應驗了,隻是,隻是我有些怕高,你幫我纏一下紅布條吧。”

薑嫿未多想,輕聲應下。

司洛水眸緊張了一瞬,卻還是彎著眸道了一聲:“我就知道,阿嫿最好了。”

一條早就寫好姓名的紅布條,被司洛水紅著臉遞到了薑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