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這頭,暈得很!”

陸家是不是要翻天,還真沒人說得準,但這會兒陸夫人那邊確實翻了天。

好不容易才把女兒安撫下去,今年才二十六歲的陸夫人歪在榻上,如玉般完美的手抬了抬,小丫頭趕緊上前給陸夫人仔細捏著。

旁邊坐著的富貴打扮的女子是陸夫人的嫂子,最是嘴甜心眼多的一個人。此時大嫂劉氏酸酸看著,同樣是女人,看看人家過的日子:上頭有人小心翼翼捏肩膀,下麵還跪著一個小丫頭仔仔細細捶著腿。光頭上那一支玉簪,就趕上自己這滿頭的金銀。

酸歸酸,可如今他們全家都得靠著這個小姑子呢,劉氏心道好歹她也是用著兩個小丫頭的人了,日子還早著呢。劉家就她男人一個根兒,小姑子有跟他們有也沒什麽區別,都是一家人,陸家稍微勻一勻,他們劉家的日子不就起來了。

陸老爺再是陸老爺,到底也就是個男人,男人還不都是那麽回事。劉氏又瞅了一眼花容月貌的小姑子,就這麽一身皮肉這麽一張臉,她這個小姑子就注定不可能永遠賣豆腐。

就聽榻上的年輕婦人抱怨著:“姍姍那個丫頭可把我纏壞了,二花你是不知道這大的小的都指著我,我恨不得一個身子分成好幾個。”

穿金戴銀的劉氏笑著的臉一僵,她本名叫劉二花,可如今這個名字也隻有小姑子會叫,外頭哪個不是叫她劉夫人。小姑子這點最不好,一點不會看人臉色,她自己發達了把名子從招娣改成了清荷,從此誰叫她招娣就跟誰惱,怎麽張口閉口還叫她二花呢!

想是這麽想,劉氏可不敢真反對,還是笑眯眯奉承道:“可不是,這麽大一個家都得你操心,來的時候武兒他爸還說呢‘咱們姑奶奶可不容易,要不是咱姑奶奶能幹,這日子哪兒能到今天’。”

這話說得熨帖,陸夫人朝嫂子笑了笑,到底還是娘家人,女人除了靠自家男人,再就是靠娘家了。

劉氏瞧著自己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子心情終於好些了,往前一湊,壓低聲音道:“一個沒娘的孩子,能折騰出多大動靜!頂破天——,頂破,也就是敢在一個花燈上鬧一鬧!到底是陸老爺疼你,這才是要緊。”劉氏是市井出來的,見多了這樣事兒,開始鬧當爹的還愧疚心疼,鬧久了,都一樣完。哪個不是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男人是賤骨頭,又不是真賤,一邊是讓他糟心的原配留下的兒子,一邊是美如玉軟如棉的新夫人玉雪可愛的一雙兒女,傻子都知道怎麽選,肯定是哪兒舒服往哪兒靠。她這個小姑子到了這個份上,陸家就不是她手裏攥,至少也是攥住了一半。

“不過到底咱作為娘家人還是得給姑奶奶長臉才行。”劉氏擠開丫頭,伸出手輕輕給陸夫人捏著,“有個什麽事兒,咱們也能站出來給姑奶奶說話撐腰。就像今天,要是他爹有錢有勢,前頭的兒子敢欺負咱們姍姍和文舉,咱們作為娘家人上去就敢大嘴巴子抽他!”

說得陸夫人從榻上半抬起身子看著嫂子,這話真提勁兒啊!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女兒,千嬌百寵著長大,說給前頭留下的兒子欺負就給欺負了?但凡她娘家有靠山,直接一嘴巴子給前頭那個抽回去。

關鍵劉氏還提到了她兒子,陸家的小少爺陸文舉,這更讓陸夫人胸口起伏不定,想到自己兒子將來也會被這樣欺辱,越發難忍。

前頭留下的兒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她的文舉才七歲大的孩子,日日跟著夫子苦讀,要是這樣還得被前頭那個壓下去,她這個當娘的可就太心疼了!

嫂子說的這才是正經話,還是得娘家人立起來,到時候看那起子小人誰還敢背後笑她是賣豆腐的!

劉氏見話到了這裏,差不多可以說下麵的事兒了,她伸手扶正大靠枕,讓陸夫人重新靠住,慢慢道:“咱們慢慢來,這種事急不得。”

劉氏越說急不得,陸夫人越著急,越想娘家人趕緊起來,讓人再也不能拿她出身說事,再也不必受今天這樣的閑氣。

“嫂子,你是個有智謀的,你得上心扶持著我哥往上走啊!你有什麽想法,你跟我說。”說到這裏陸夫人自得的笑了笑:“別的不敢說,在陸家,我還是能做主的。”

這不就要成了!劉氏心喜,握住小姑子的手:“我是想著,眼下咱們那豆腐坊早已擴成了飯莊——”一聽豆腐坊,陸夫人就皺了皺眉頭,劉氏趕緊趁機道:“可咱們不能老在豆腐堆裏打滾,我跟你哥哥倒是輕省了,給人看到一說就是戳姑奶奶的短兒。”

這話可是再次說到劉招娣心裏了,她就是想把這豆腐西施的舊事洗掉,她如今可是臨城巨富陸家的當家夫人!

“嫂子有什麽主意快說呀!”

“武兒爹就想著打拚別的事業,姑奶奶不是最喜歡首飾衣服,武兒爹就想那咱就從衣料鋪子入手,十字街上慶福祥——”

“那可不行。”陸夫人趕緊道,陸老爺最喜歡的就是她懂事,這要是張口就要陸家臨城最好的幾間鋪子之一,雖說是給自家兄弟,不是外人,可陸老爺再是疼她隻怕也會不高興。

“哎呦呦姑奶奶想哪兒去了!咱們是要給姑奶奶爭臉的,怎麽能——”劉氏一疊聲哎呦,陸夫人才知道自己錯會了嫂子的意思,劉氏接著道:“咱們是想著咱們這邊不是好幾個人都在那間鋪子裏當學徒,索性讓武兒爹也去那間鋪子,好好跟人家學一學——”

“那哪兒成,讓我親哥也當學徒啊!”陸夫人果斷拒絕,給人知道還不得笑話死她。

劉氏一噎,她也沒想讓自己男人當學徒啊.....得虧小姑子有張千嬌百媚的臉,不然就這麽個腦子,還陸夫人呢——,就是前頭那個半年就死了的男人隻怕都不要她.....

劉二花趕緊道:“瞧瞧我這腦子,姑奶奶還誇,有時候我就跟榆木疙瘩一樣,我就是一門心思想著趕緊讓你哥學出來拚了命也得立起來給姑奶奶爭氣,倒沒想到這麽著豈不是倒給姑奶奶丟人了。可這真要學本事,還真得去這種大鋪子,你說說這——”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瞧著陸夫人,話都點到這了,總得開竅了吧。

果然,陸夫人一思量,“鋪子裏也不是隻有夥計學徒啊!”

劉氏一拍手:“姑奶奶才是有智謀!我看這樣,要不讓武兒爹擔個虛名,就說是幫著主家盯著店裏的賬目——”

陸夫人覺得這個主意好,還能把她親哥送進慶福祥,還能顯出她娘家人的地位,不落自個兒的麵子。

兩人一對眼,臉上的笑還沒綻開,就聽外頭有人慌慌張張進來了。

“不好啦不好啦!”

“大呼小叫就該打嘴!”陸夫人很是注意拿捏氣度,官府中的太太她也是見過的,當年就聽到官太太說了這句,當時就讓陸夫人很為那種氣勢所震,她當了陸夫人每次說出這句,她都覺得自己再也不是那個賣豆腐的女兒,是真正的貴婦人,上檔次的那種。

果然滿屋子下人喘氣聲都不敢大了,進來的丫頭也是撲通一跪,安靜了。

這氣派,劉氏看著都覺得提勁兒,要不怎麽說人就得往高處走呢,看看她這個大姑子才當了幾年陸夫人,如今就是跟當年在家的時候是天差地別了。

“說吧。”陸夫人帶著幾分矜貴開了口,一邊接過劉氏遞上來的茶,緩緩喝了一口。

“老爺把慶福祥給大少爺了!大少爺轉頭就把裏麵的人換了,把夫人娘家那邊的人都攆走了,如今夫人娘家那邊好些人都找老太太鬧呢!”這老太太說的就是陸夫人的娘——劉老太太,都是一個村兒出來的,奔著劉家來的,如今飯碗說沒就沒了,可不得找劉老太太討個說法。

頓時屋子就亂了,先是陸夫人一口茶噴了出來,再是劉氏錯手沒接住茶盞摔了,然後就是陸夫人嬌嫩的嗓子大聲地錯愕:“你說什麽!不可能!”

接著就是劉氏喋喋不休地詢問到底怎麽回事,怎麽一轉眼那麽大一間鋪子就給了前頭那個的兒子了,怎麽就把他們的人都給攆了.....

那裏麵可還有她娘家親戚的人呢,回頭那些人是不是還得堵到她娘家兄弟門口!這可丟人丟大了!

陸夫人院子再次亂了起來,直到最後陸夫人扶著劉氏:“我這頭,暈得很!”到處都是事兒,聽得她頭暈,可還沒等她坐下,就又有人來報她娘來了。

“頭暈!”陸夫人嬌弱道,真暈。

劉氏架住小姑子,這可不是她暈的時候。

陸府裏怎麽亂,已經出去跟人談詩論畫的陸老爺是不知道,帶著音音在臨城最好的酒樓裏吃飯的陸子期更不知道,但他不知道,卻想得到。

他一邊照顧著孩子吃飯,一邊聽著旁邊錢多繪聲繪色的描述,“那些人都說要去找夫人,先還不肯走呢!好在公子想到了,鍾伯帶著人去的,能是他們說不走就不走的!”

錢多可高興了,他娘這下子可算消停了,能讓他安心跟著大少爺了,說不定這次回去還得囑咐他跟著大少爺好好幹呢。

還有莊子上那些婆子,一會兒回去搬東西,他可要好好看看她們的嘴臉。他倒要看看,那些笑話他的婆子,到底能吃成誰家的飯。這些老油子到處找高枝,錢多心道,他家大公子才是真正的高枝呢。

陸子期始終沒說話,隻安靜聽著,仔仔細細把一塊清蒸魚肉剃幹淨刺兒放到音音麵前,這才抬頭看向錢多,開口第一句就是:“你娘——”

錢多一哆嗦,當即跪下了,正要張嘴替他娘討饒,就聽大公子道:“是陸府的老人,陸府下人就沒有她不認識的,正好我這裏就缺個能打聽事兒的,以後陸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兒你這邊都留心著些。”

錢多提著地心一下子落了地。

他才以為公子也許不知道他娘辦的糊塗事兒,就聽公子漫不經心道:“就是牽馬,你也是給我牽馬,別人也配。”

錢多膝蓋一軟,也不說別的隻砰砰磕頭。

飯桌旁音音突然開口:“要糕。”

小姑娘一開口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錢多忙退到門邊,這才覺得冷汗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