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鬧矛盾了?”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 猝不及防。燈籠一下子滅了,挑著燈籠的小蓮和身邊跟著的小丫頭被兜頭的雨澆透了身子。
小丫頭拉著小蓮要往旁邊下人起坐的廂房跑,哪知道小蓮還是往公子書房方向去了, 小丫頭跺了跺腳也隻得跟上。
眼看著濕透的小蓮進了書房,小丫頭躲在廊下不敢亂動。
書房裏燈火通明,纖毫畢現。
夏衫輕薄,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青春正好的少女身上, 錢多隻看了一眼就趕忙低了頭,就那一眼都讓他覺得心驚肉跳。
少女跪在地上,呈現一個無比美好的弧度,脆弱的脖頸,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此時明明白白伏在地上, 伴著輕輕的顫, 任君憐惜。
錢多不敢抬頭,餘光隻能看到他家大公子早已重新做回椅上,闔目抬手捏著眉間, 外頭是嘩嘩的雨, 公子的聲音如同玉石:“小姐睡了?”
“回公子, 小姐從這裏回去就睡下了。”少女聲音輕柔嫵媚,楚楚。
“那邊有事?”
“回公子, 都檢查過了, 守夜的婆子偷著喝了兩口酒,奴已告訴鍾大娘了。”
“很好。”陸子期說完睜開了眼,瞧了一眼地上的人。
正抬頭怯怯望上去的小蓮先, 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深夜, 獨自與公子相對。更為公子俊美所惑, 隻覺自己整個身子又冷又燙,一下子迎上大公子看過來的目光,整個人都是一顫,整個身子都好似軟弱無骨,趕緊垂頭,滿麵緋紅。
長夜大雨,合該是這一天。小蓮從來都知道自己美,從小就知道,她覺得她所有的美都是為了這一天。
卻沒想到大公子一句話讓她臉上熱度驟然下去:
“這人,是不是那個?”
錢多忙近前。
“我上次說過別在跟前伺候的那個。”送杯茶都能翻在他身上,就這樣的,居然還能往眼前伺候?是他這段時間不大理會院子裏的事兒,就都不上心了?
錢多都愣住了,他還以為自己該退下了呢,結果領了公子的差使,要帶這丫頭下去,還得告訴她以後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小蓮也完全愣住了,她今夜換上的是最輕薄的衣衫,運氣又好,心裏求著雨,雨就下來了。雨下來的那一刻,她以為這是連天都在成全她與公子.....
小蓮帶了淚,本就極美的姑娘一落淚就是梨花帶雨的楚楚:“公子,奴被調了差,今夜代奴的幹娘查夜,雨下來了,奴慌了神才跑到公子這裏,奴有錯!”
小小的可以輕輕一放的錯處,如此認真認錯的姑娘,數一數二的美,是個人都該憐惜的。
可陸子期顯然不是個人,他隻道了一句:“下去吧,該怎麽罰自領。”說到這裏看向了錢多,“她那個幹娘——”
錢多當即明白:“小的立即去查,如查實有任何失職,當即交鍾大娘查辦。”
小蓮驚惶:“公子?”聲音顫顫,燈光下,眉眼無助又動人。
陸子期這次笑了,溫和問道:“怎麽還不下去。”
錢多一個激靈,也不顧別的了,忙把小蓮拉下去交給廊下小丫頭快快帶走,冒著雨打水給公子洗地。邊洗地邊啐自己,今夜被美人惑住的看樣子隻有他。
小蓮直到被打發出去都是愣的,明明公子對誰都是溫和含笑,她甚至不知道為何院子裏丫頭會怕這樣一個俊美儒雅的公子,別人怕,她不怕。
她見過大公子幫小姐搖秋千,甚至見過大公子蹲身幫小姐取下掛在小姐繡鞋上的棘棘草,見過公子為小姐擦掉嘴角的點心.....
她想過無數次,待到她成為公子的女人,公子對自己的女人一定比對自己的妹妹還好。
神仙一樣的大公子小心嗬護的將會是她.....想得都癡了。
在離夢最近的地方,夢碎。
子夜已過,外頭的雨聲都小了,安靜的書房裏錢多正小心翼翼幫公子把賬冊收起來,瞧著隨著地麵擦幹淨,剛才那茬算過去了。
記著鍾大娘的話,錢多不能不勸道:“今秋就該科考了,公子還這樣操心外頭生意,蠟燭禁不住兩頭熬,公子且放一放這頭吧。”
站在窗邊看著外頭雨夜的陸子期哦了一聲:“中舉就行,又不是非要往前考,不礙事的。”
錢多問出了心中疑惑:“公子為何不多在舉業上費心?小的覺得公子但凡多下兩分工夫,哪裏還有徐公子什麽事兒。”
陸子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金陵這個地方,我不喜歡。”
聲音低了低:“音音也不會喜歡的。”說著輕笑了一聲:“音音還是更喜歡銀子。”
這銀子誰不喜歡,可跟上金陵,當大官相比,還是當大官好呀!錢多不懂,撓頭。
陸子期回了他一句:“你家公子能力有限,就配在地方當個土財主。”
“舉業不說,生意上公子也不用這樣拚,把身子熬壞了,咱們都跟著心疼。”錢多繼續勸。
陸子期還真回錢多了:“掙嫁妝,敢不拚命。”
錢多咂舌,公子掙下的產業,多少個妹妹都夠嫁的,怎的還這樣說。
似乎看透錢多所想,陸子期淡淡道:“不夠。”
他這輩子成不了滔天權勢,他就要滔天的富貴,他要讓他的音音永遠無憂。
熄了燈,挑著燈籠伴著公子回上房,外頭雨已轉成淅淅瀝瀝的。
經過桃樹下的時候,陸子期特特提燈看了一回,然後踏著青石路麵往上房去了。
這天夜裏,陸子期再次驚醒,黑暗中他的後背衣衫都給汗濕透了。此時坐起,幾乎把身下錦褥攥爛。
聽到動靜的錢多忙要進來點燈,卻被喝止。
許久沒聽到大公子這樣嚴厲的聲音,錢多一下子站住,一動也不敢動。
也是從這夜開始,才正常了一陣子的大公子再次不正常了。
陸子期越來越忙,回來的越來越少。
陸家老爺隻當大兒子忙著讀書,畢竟所有人都在等著這個秋天,他們陸家未來如何也將看這個秋天。
可跟著大公子的錢多等人卻知道,在所有人都拚命備考秋闈的時候,大公子花在讀書上的時間依然如常,大公子是在開拓財路上更拚了。開始盯著那些大地主,從那些良田成片的大地主手裏買地。大地主裏頭總有不肖子孫,盯緊了,肯撒銀子,總能買到大片良田。
北方的盛夏,太陽烈得好像能把石板路都曬化,街頭的小販多躲在樹下或者旁人家的屋簷下,街上除了轎子就是馬車牛車,無處可避,不得不靠兩條腿趕路的小販也都戴著大大的遮陽鬥笠。
一處大酒樓裏,廂房中的冰已化了一半,散出森森涼氣,錢多把鍾大娘熬了一上午的湯送上來,就聽到大公子清淡的聲音:“你們喝就是了。”
看到大公子比往日更顯蒼白的麵容,錢多想勸,可又不敢。曾經公子至少還願意說話,這些日子,公子跟他們連話都不願意說了。
陸子期從各方傳來的信件匯報中抬頭,已把錢多手上的湯忘了,問的是:“東西給小姐送過去了嗎?”
錢多忙回都送到了。
頓了頓,陸子期問:“她——喜歡嗎?”
錢多一愣,“公子挑中的東西,小姐肯定喜歡。”
他倒沒有打聽小姐喜不喜歡,主要是最近這樣的好東西幾乎是天天送,公子不管去哪裏但凡見到音音小姐可能喜歡的都一股腦送到小姐院子裏。可公子卻越來越少回清暉院了,以前就是忙到再晚,公子也一定是回去的。
陸子期看著融化的冰,好一會兒才問:“她——還熬夜等著?”
錢多瞧了公子一眼,這才道:“聽丫頭說,昨兒沒有了。”小姐一連熬著等了半個月,可昨兒甚至沒來前院。
聞言陸子期按著信件低了頭,沒再說話。
錢多猶豫了下還是道:“小的看著小姐瘦了些。”說完這話,錢多也不敢看公子反應,垂頭等著。
他們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麽了,公子固然是忙,可公子哪天不忙,從來沒有這樣的。就在臨城,整整半個月不進家門一步。
公子,從來都不是他們能懂的人。
滴答滴答——,是冰融化滴落銅盆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錢多才聽到公子依然不帶什麽情緒的聲音,說的依然是小姐的事兒:“這是飯都不肯好好吃。”
說著公子好似笑了笑,“從今兒,該是能好好吃飯了。”
聲音更低,“音音,聰明得緊。”
果然從這日,小姐也不到前院等了,也肯好好吃飯了,公子也照常回家了。隻是兩人之間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明明就住在相連的院子裏,愣是能一次麵都沒碰到。
唯一不變的是,每天好東西依然流水一樣送進小院。
錢多越發摸不著頭腦,別人都瘋了一樣讀書備考的時候,他家公子瘋了一樣到處買地,他驚心地看著公子把一遝遝地契交給鍾伯保存,都是給小姐的嫁妝。
別說跟著陸子期的人,就是趙紅英都從哥哥那裏覺出了不對勁,跑過來問音音到底怎麽了。
趙紅英來的時候音音正坐在窗下榻上打棋譜,趙紅看到炕桌上的青玉棋盤黑白玉棋子,直接咂舌。盤腿坐下後,伸手從配套的青玉棋罐裏摸出一枚棋子,冰冰涼涼的,“還真是涼白玉呀?”
趙紅英瞪圓了眼睛問:“就讓你這麽拿出來玩?我爹有一套,就是我都不能隨便碰的!”
她本還以為兄妹兩個鬧矛盾了呢,瞧她三哥說的多嚴重似的,此時趙紅英在心裏斷定是她三哥大驚小怪,要是三哥肯給她這樣好東西,天天和她鬧矛盾都成,她巴不得呢!
音音擺下最後一子,這才放下了書中棋譜,一看趙紅英就是來看熱鬧的,音音沒好氣看了她一眼,“你就知道這棋盤棋子貴重?”
“你這裏什麽不貴呀!不過其他那些我也有,這個——”趙紅英指著布滿了黑白子的棋盤,“崇禮哥哥對你也太舍得了吧!”
音音嗯了一聲,看了一眼放在旁邊的那本舊棋譜,挑了挑嘴角:是舍得,趙紅英是看不出來,這本棋譜可比這套棋盤還難得。
趙紅英小心翼翼拿棋子輕敲了敲棋罐子,她一直想這麽做,她爹就是不讓。她側耳聽了兩者相擊的聲音,這才放下棋子問道:“真鬧矛盾了?”
“不算吧。”
一聽這話,趙紅英頓時對棋盤棋罐子都不感興趣了,她眼睛一亮:呦,還真鬧矛盾了!
這次音音直接白了她一眼。
“快說說,讓我——難過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