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陸子期根本不看謝念音,隻淡淡道:“你不想。”

夜已深, 又靜,書房裏“砰”的一聲格外響。

音音捂著額頭先恐怕鍾大娘逼著她去睡。

橘墨趕緊上前查看音音額頭,嘴裏道:“小姐忘了, 大娘已經睡下了。”明明是小姐逼著鍾大娘去睡的,這會兒小姐自己都給困忘了。

音音這才覺得頭上碰得這一下真還怪疼的,橘墨一看小姐額頭紅了一片,忍不住道:“大公子回來得這麽晚, 小姐做什麽非得等.....”

音音皮嫩,看著紅,其實並沒什麽,這會兒被橘墨念叨得疼勁兒都散了。尤其,橘墨軟乎乎的手這麽揉著,配合她嘴裏不停的念叨, 讓音音又開始渴睡了.....

音音按下橘墨這雙讓自己渴睡的手, 晃了晃頭,本想喝杯濃茶打起精神,可鍾大娘走之前又吩咐過了, 別說濃茶, 就是淡茶這時候都不能給她喝, 大娘說走了困,一宿都睡不好。

她把手中早看不下去的書冊放在一邊, 索性要了燭剪, 要親自剪燭花,什麽都不讓她做,她能不困嘛!

橘墨在旁邊膽戰心驚看著, 生怕燭火燎到小姐的手。門口處另一個丫頭對門邊的杏兒低聲道:“姐姐怎還不去歇著, 小姐有我們就夠了。”大家都知道少爺晚上洗漱更衣從來不要丫頭沾手的。

杏兒懨懨笑了笑:“今兒書房本就是我當值, 我這會兒也不困,多看著點總是該的。”旁邊丫頭讚道:“到底還是姐姐,又能幹又勤謹,怨不得姐姐受賞識。”

書房裏該動什麽不該動什麽,大公子規矩最大,可杏兒就能記住,從未出過錯。本來少爺書房從不用丫頭的,後來隨著書童和錢多都要跟著公子在外頭跑,杏兒也就能帶著小丫頭在書房打掃伺候。

夜很靜,兩人的低聲絮語咕咕噥噥,壓得很低,融在安靜的夏夜中。

這邊音音還在聚精會神剪燭花,她知道自己手笨,此時格外集中注意力,朝著橘墨比劃的地方伸出了剪子,突然,就聽一聲興奮的喊聲,在安靜的夜裏突然響起,嚇得音音一個激靈,手一抖,就是哎呦一聲。橘墨一看,臉都白了,趕忙喊人拿涼水來,不得了了,他們小姐手上給燎出了一個燎泡。

是門口的杏兒喊了一聲:“大公子來了!”

門邊另一個丫頭都愣住了,杏兒這一聲把她都嚇了一跳,就聽到書房裏小姐給火燒到了,小丫頭慌了。杏兒姐姐一向最是周到仔細的人,怎麽這次——她拍了杏兒一下,趕緊進去幫忙。

陸子期才進了院門,聽到說音音還熬著困等著,步子一頓,再提步時到底加快了腳步,錢多提著燈籠忙忙跟上。

此時已快三更天,雖然今天公子在外談笑如故,可跟著的錢多卻愈發打起精神伺候,總覺得大公子隨時可能發火,弄得鍾城笑話他越當差膽子越小了。

到最後連錢多都覺得是自己膽子小想得多,這會兒卻突然覺得,不是他弄錯了,大公子是麵色如常,可他就是覺得大公子不對。

才進院子遠遠就見書房幾個丫頭進進出出,提著燈籠來迎的小丫頭才回“小姐給燙.....”後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大公子已提步越過她徑直往書房去了。

落在後頭的丫頭反應過來大公子已走出好遠,她趕忙跟另一個丫頭提著燈去追。

陸子期進了書房,一眼就看到被幾個丫頭圍著的謝念音。先看了她細白食指上燎起的一個小小燎泡,不大,但隻怕放在她手上就疼得緊。音音怕疼,小時候碰破了點油皮都能抱著他哭上半天。

就是長大了,有時候一著急撞到桌角,能疼得她好一會兒不說話。明明嬌嫩,偏偏還喜歡弄鞭子打馬球,摔得最厲害的一次,當著人她還能笑吟吟的,一進馬車就掉眼淚,回到家以後還在**翻滾,嘴裏都是“別管我,讓我哎呦一會兒”“疼疼疼,疼得當時就想喊對方爺爺”.....

看到水泡不大,陸子期這才聽明白是剪燭花給燎到的,他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麽,從未見人剪燭花能給自己燎出一個水泡來的.....

陸子期讓丫頭繼續給她拿涼水衝著,知道榻上嬌滴滴的小人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他也隻作不知,慢條斯理在銅盆裏洗了手,又慢慢把手擦了。也不轉身,直接出了書房門到上房內室去換下衣裳來。

弄得書房裏的音音眼睛都瞪圓了,她伸出另一隻手在橘墨麵前晃了晃,弄得橘墨一愣,就聽小姐問:“你們都能看見我吧?”

音音都懷疑哥哥兩日不著家,是不是她自己煉成了隱身術了?

於是這次一看到換上家常衣裳的陸子期進來,謝念音直接就哎呦哎呦,好像不是燎出了個水泡,而是給人鋸斷了根手指。又要裝作自己也根本看不見來人,又忍不住偷偷拿眼去觀察陸子期反應。

陸子期抬起眼睛直接對上了謝念音偷偷瞄過來的視線,對方立即轉開,繼續哎呦。

音音穿著家常半舊的青色軟綢衫,下麵是鬆腿荔色軟綢褲子,鬆鬆挽著發,盤腿坐在榻邊,伸出手由丫頭握著,不走心地哎呦著,直到看到橘墨在火上燎銀針要給她把火炮挑破,哎呦聲當即停了。

音音中氣十足,趕忙道:“我覺得不用,睡一晚說不定它自己就破了。”

橘墨拿著針為難地站著,不挑破肯定是不行的,但給小姐挑水泡想也知道多難。她家小姐有各種古怪說法,其中一種就是把疼分成兩種,一種是人前的疼,那不叫疼,那叫英雄氣概是必須受著的;一種是人後的疼,能不受就不受,誰讓她硬受她就跟誰急。

顯然夜深人靜挑水泡跟英雄氣概無關,小姐就是跟她急眼隻怕都不會讓她手中銀針碰到那個水泡.....

“拿來。”陸子期淡聲發話,橘墨當即把銀針遞過去。

大公子說的話小姐都是聽的,果然就看到小姐正要各種狡辯的小嘴一下子閉住了,隻問了一句:“真不能讓它過個夜,瞧著它又小又不礙事,我想讓它過個夜.....”

“你不是疼得厲害?”陸子期涼涼道。

謝念音:.....

果然所有說過的謊裝過的樣子,最終隻會反噬自己。

“我就是瞧著它又小又可憐,我就想讓它過個夜.....”無可狡辯,謝念音重申自己的悲憫和哀求。

陸子期根本不看謝念音,隻淡淡道:“你不想。”

話畢,他一邊讓丫頭把燈火靠得更近,重新烤過銀針,仔細查看。另一手撈起音音手腕,卻不防手中一片滑膩,這才注意到丫頭早已給她卸了腕上玉鐲把袖子也挽上去了兩疊,露出了細細白白一截皓腕。

陸子期沒有動,握著銀針的手卻不覺輕輕顫了顫,昨夜夢境突然撲入,就是這截手腕被他扣在她的頭頂——。

幾乎是立刻,陸子期就鬆了手。

“橘墨握住。”陸子期吩咐地又快又急,好在橘墨比一般人反應敏捷,立即托住了小姐的右手。

音音渾然未覺,還在緊張叮囑:“你數一二三再開始,我好有個準備,數一二三。”她已轉開了頭,死死閉著眼,全然沒注意到陸子期額際微微有汗。

如果看到,她一定驚奇。她曾笑著調侃過自家哥哥好像一個玉做的人,即使盛夏也清涼無汗,冰冰涼涼的一個人。

夜靜人都寐,隻有偶爾夏蟲一兩聲,這正是初夏,入窗的風還涼。

音音還在閉眼拚命叮囑:“一二三,要說一二三.....怎麽還不說一二三.....”

她隻等著讓她提心吊膽的一二三,卻不聞任何動靜,剛轉過頭把眼睛露出條縫要查看一下,隻覺微微一疼,她還沒來得及哎呦出聲,就聽哥哥清淡的聲音:“好了。”

好了?銀針戳肉也不過如此嘛.....

英雄氣概的謝念音想到自己剛才如臨大敵的樣子,難免覺得有些跌份,畢竟還有好幾個丫頭都聽著呢,哥哥肯定也在心裏笑話她。

她率先找茬:“哥哥怎麽沒說一二三?”這一找茬,她就想起來自己該生氣來著。

安靜的書房裏年輕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連抱怨都仿佛含著糖果。

清清淡淡的男子聲音:“一二三,說了。”說著起身洗手擦了,也不看音音。

音音:.....

門外的一個丫頭噗嗤一笑趕忙捂住嘴巴,對麵杏兒聽得入神,突然就聽到這個清淡的嗓音問:“是誰嚇著小姐的?”

杏兒趕忙進門跪下,望著大公子道:“是奴婢突然發聲,奴婢有錯。”

丫頭正給謝念音重戴玉鐲落袖子,這時音音插了句:“不怪她,當時就是風吹個樹枝子下來我也穩不住。”

陸子期沒理音音,打量眼前丫頭,然後點了點頭:

“是你。”

短短兩個字,就讓杏兒垂了頭,隻覺得整張臉都發燙,大公子看見她了,大公子在跟她說話!杏兒明明是鍾大娘為大公子挑中的丫頭,可大公子卻幾乎從未直接跟她說過話。

臉上的熱意還在攀爬,杏兒就聽到大公子說:“以後別在書房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