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絕不會讓音音低嫁

再次從音音口中聽到徐元淳的名字, 陸子期隻覺刺耳得緊。

他起身拎了拎音音封好的書箱,隨口提到詩會的點心不錯,果然音音立即就把什麽徐什麽硯拋諸腦後, 興致勃勃跟哥哥說起詩會上的茶點還是她的主意呢。

細察音音並無其他任何異常反應,陸子期才微微舒了口氣,順勢坐回窗邊長榻,與謝念音隔著榻上的雕花梨木小桌相對。

斜陽籠罩半個院落, 早先移栽過來的桃樹早已在這個院落中紮根,滿樹桃花怒放。一陣風落,桃花繽紛,有花瓣被春風卷入窗,落在黃花梨小案上,落在臨窗托腮的少女烏鴉鴉的發上。

即使看熟了自家公子和小姐這樣臨窗閑話的畫麵, 院中提水的粗使丫頭, 還是忍不住停了步子,愣愣看著。身後過來的大丫頭笑嘻嘻拍了她一下,“你也來了不少日子了, 怎麽還這麽呆!”

大丫頭話是這麽說, 也忍不住隔窗多看了自家少爺小姐兩眼, 要她說,別說臨城, 就是皇都金陵, 她都不信還能找出比他們家少爺小姐更好看的人。

呆呆的粗使丫頭看著窗內公子如玉一樣的手正自然地越過小案為小姐拈起烏發上桃花瓣,喃喃道:“戲台上唱的璧人一對怕不就是這個樣子.....”

大丫頭拿帕子捂著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旁人都說你是個傻的,我還不信, 今兒可算信了!聽到個好詞兒就敢亂用, 一對璧人可不是這樣用的.....哎呦真是.....”哪有人把這樣詞兒用在兄妹身上的, 這可真是,隻有呆子才能說出來的傻話。

—— ——

清暉院裏好像過去這小十年一樣,處處都是安寧笑語,一夜過去,第二日書院,趙宏成跟知州家三公子蔣宇成詫異地對視了一眼,後者一努嘴,趙宏成賊兮兮湊到陸子期身旁,小聲道:“哥,你老看徐元淳幹嘛?”

每次他辛辛苦苦把搜集到的徐元淳相關情報送上,他陸哥都是興致缺缺的樣子,有時候還直接拿書拍他一下,讓他隻專注自身就是了.....今兒這是?他陸哥終於意識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了?

這次他陸哥果然沒推開他,好像還真的有話要問他,趙宏成趕緊湊得更近,讓陸哥隨便問。

搞學業他不可能拿頭名了,但搞情報,他自認臨城無人能出他右。他早把徐元淳查了個底掉,隻怕徐元淳自己不知道的,他趙宏成都知道,例如徐元淳那個嬸子正千方百計想把自己娘家外甥女牽給徐元淳做媳婦.....

摩拳擦掌認為自己做好了應對一切問題準備的趙宏成,就聽陸子期淡定問了一個他怎麽都沒想到的問題:

“他與吾,孰美?”

趙宏成半開著嘴巴,呆呆看著陸子期,後者卻好像渾然不覺自己問了多麽奇怪的問題,隻淡淡瞧了他一眼,就跟往常一樣翻起了手中書冊。

鬧哄哄的書院裏,趙宏成懷疑自己聽錯了,要麽就是他沒領會他陸哥的深意,肯定是他沒領會這個問題的精髓!就好像陸哥帶他做的那幾樁大生意,他陸哥的話當時他聽不懂,事後結果出來他才悟的。

他陸哥的話能直接聽嗎?不能,得掰開揉碎了分析。有時候他以為他在第三層理解了他陸哥的用意,事後再一琢磨,當時他陸哥分明已經站在了第五層。

對對對就是這樣,所以這五個字,他得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去揣摩他陸哥的用意:必然不是淺薄地問誰好看,可能是.....

趙宏成又瞧了陸子期一眼,顯然他陸哥並不指望他的答案了,他陸哥已經開始溫書了。趙宏成為自己沒能揣摩到陸子期深邃意圖默默紅了紅臉,回身凝眉思索。

直到前頭的蔣宇成回身噓了他一聲,百思不得其解的趙宏成指了指徐元淳方向,神色鄭重探頭問:“他與吾,孰美?”

蔣宇成:.....

趙宏成還著急了。

蔣宇成:“你想得美。”跟徐元淳比美,怎麽想的.....人徐元淳可是能跟臨城公子陸子期齊名的臨城雙美,到底是誰給了趙宏成信心讓他居然妄想跟徐元淳比姿容。但怎麽說這也是紅英的哥哥,蔣宇成還是補了一句:“你衣服,比他的美。”準確點說,是貴。

趙宏成:.....

這日散學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他們書院最受關注的兩位學子狹路相逢,一邊是笑得溫和的臨城公子陸子期,一邊是麵色清冷的冷麵書生徐元淳。

同窗幾年,從未有過交集的兩個人,居然不知怎的碰在了一起,又不知怎的,陸子期的書本還被碰落在地。

徐元淳看了麵前陸子期一眼,抿唇沒有說話。

陸子期致歉,說是自己莽撞了,俯身把書冊收到手裏,吹了吹封麵灰塵,這才含笑道:“同窗這些年,雖久仰卻一直不敢貿然攀談,今日正有小聚,徐公子不妨同來?”

徐元淳漆黑的眼睛看著眼前人一張笑麵,後者含笑,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徐元淳默了默,才拱手道:“改日吧。”說著施禮轉身離開,卻不覺攥緊了自己洗得發白的書袋,裏麵有塊質地極好的硯。

“哥,你還看他做什麽?”徐元淳不識抬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都走了,為啥他陸哥還看。

陸子期這才把手中書冊交給身後的書童,笑了一聲:“徐元淳確實美姿容。”

趙宏成:美?.....美姿容.....他覺得他越來越跟不上他陸哥的心思了.....

直到這日晚間,幾人在酒樓小聚,在席的幾位都是同窗好友,幾杯薄酒後,難免說話就沒那麽講究了,席間孫家公子孫同勳調侃蔣宇成,起了人生兩大喜事: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

趙宏成一聽,終於悟了。整整一日他想不明白的事兒他終於明白了,他兩眼發光看向旁邊的陸子期。

陸子期始終帶著溫和笑容,聽得多開口少,不知在聽席間幾人閑談,還是在聽隔著屏風的樂人的琴聲。

趙宏成信心滿滿湊了過去,在緩緩琴聲中,附耳道:

“哥,我知道你為何關注徐元淳那廝了!”再不會錯,必然是這個原因。

陸子期瞧了他一眼:“不過多看兩眼。”

趙宏成嘿嘿一笑:“論理說人才品貌,這個徐元淳,除了人軸了些,也算上佳,隻是——哥,不是我酸,我覺得他那家境,實在太差了一些,雖說英雄不問出處,可到底——”

趙宏成忍不住勸:“真選了他,他那個脾氣,別跟梁鴻一樣非讓人家富貴小姐跟著吃苦顯自己高義,音音哪裏吃得了那些苦——”想到音音被逼著不能穿華麗衣衫,趙宏成直接皺了粗眉。

他們幾人都是一起長大的,他妹子是他爹的掌上明珠,很是嬌慣,音音雖無父母,卻被陸哥嬌養隻有更過的。

當時陸府請了女先生,專門教導女四書、賢媛傳,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音音的女四書抄寫功課都是陸子期幫著做的,就嬌生慣養到這個地步。當時他陸哥就說了,這些東西約束別人可以,約束他家妹子不行。他陸哥也說了,他陸哥努力都是為了讓音音妹妹能隨心活著。

“真嫁給徐元淳,就怕不能隨心所欲了!不說別的,就說徐元淳那裝模作樣的硬脾氣.....”那個徐元淳一看就是個刻板的,還不知要把音音管束成什麽樣子呢,滔滔說著各種不妥之處的趙宏成,突然意識到,他陸哥始終沒搭腔,他激靈一清醒。

就聽陸子期冷聲問:“你哪個耳朵聽到——”

酒意多少有些上頭的趙宏成木呆呆回:“我看哥的意思——”

“我多看兩眼,跟我妹妹有什麽關係!”

“音音也及笄了,我妹妹都訂親了,我想著咱們臨城真要說誰還能勉勉強強配得上——”

趙宏成說著說著聲就更弱了,少有情緒的陸子期近乎切齒,問:“你覺得那個徐元淳配得上我陸子期的妹妹?”

趙宏成馬上搖頭。

陸子期起身道擾,說自己要透透氣,先出了廂房。趙宏成忙也道擾,不敢說別的,也說自己想透透氣,跟了出去。

到了外邊,才看到安靜的三樓欄杆處,陸子期正憑欄向外看去。從這個酒樓看過去,能看到他們趙家的杏園:遠遠的,一片濃濃淡淡的紅和彎彎繞繞的河道。

陸子期沒回頭,隻淡聲道:“我絕不會讓音音低嫁。”

趙宏成還餘下的三分酒意一下子徹底醒了,他太知道這句話的含義,陸子期的母親——陸夫人就是低嫁。

“是我糊塗了。”趙宏成道:“這樣看的話,隻怕就要拖一拖了,待他日哥金榜題名,咱們去金陵給音音妹子挑更好的。”

聽到“金陵”兩個字,陸子期睫毛一顫,他遠望的目光頓了頓,才慢慢道:“不著急,慢慢挑,總能挑到好的。”

嘴上這樣說著,帶著往日雲淡風輕的篤定,他的手卻不覺握緊了冰涼的欄杆,又慢慢鬆開。

身邊的趙宏成還在絮絮叨叨念叨:“臨城家世背景好的那些,不都一個個被哥否了,就是我未來的妹夫,當時都給你一句話否了,哪裏還能再找好的去.....金陵,不知金陵皇都,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都說那裏貴人遍地,也不知那些貴人到底怎麽個貴法.....還別說,就咱們音音,要我說王妃都做的——哥,你這麽看我做什麽?”

趙宏成不覺摸了摸自己的臉。

陸子期緩緩呼出一口氣,這才慢聲道:“我覺得你話多,改改。”

趙宏成閉了閉嘴,結果沒一會兒,又忍不住:“我也是為了音音好,她這個年紀——”

這次陸子期直接打斷:“她還小,不急。”

趙宏成撅了噘嘴,不再說了,心裏委屈,他說的也沒錯呀,音音十六歲,也不能說小了,他妹妹都定下了,他爹都說了定下還得放個兩年,尤其是高嫁的女兒更得多放兩年準備嫁妝,才顯得娘家人看重,不然給婆家看輕。

陸子期沒再理會趙宏成,他隻是曲指輕敲欄杆,望著遠方,麵色淡淡,難辨情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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