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先生興奮地撚著胡子:“哪位先生給你開蒙的?”
一夜過去, 鍾大娘徹底放心了,到底是大少爺,幹什麽都比別人強, 就是帶孩子,從最開始把孩子撐得躺在榻上不敢動,又有一次讓孩子掛著汗吹了風著涼,這些錯隻一次, 就再沒出過。
如今,居然能哄得一個受了大驚怕的孩子一夜安穩好睡,鍾大娘心道他們少爺就是不做少爺,做別的也必然了不得。
清暉院這邊才收拾好,陸老爺就派了管事的過來,要帶陸子期去給先生送束脩, 行拜師禮。
雖重金聘來了這個省城的先生, 但陸老爺能看出來先生的心不在這裏,隻他答應全力支持先生著書,將來的刻印都不用先生操心, 這位先生才同意留下來三年。
眼看明年就是最後一年了, 陸老爺幾次試探, 但書已著好,任憑陸家開出再高的條件, 先生都再無停留的意思。如今陸老爺的指望, 隻在陸子期身上,隻看這個兒子值不值得這位先生留下來。
主院另一邊,劉氏來到的時候, 陸夫人正歪在暖炕大迎枕上, 地上跪著不知做錯了什麽事的丫頭, 旁邊丫頭正收拾翻倒在地上的茶盞果盤。
一看到劉氏進來,陸夫人就哀歎:“我今年到底是犯了哪路的煞星,事事不順,這身子也不好,一早起來就覺得胸悶頭暈,偏偏家裏還一攤子事,哪兒哪兒都離不開我,下頭這些人又笨手笨腳,連個伶俐的都沒有!”
劉氏麵上堆笑一口一個姑奶奶的叫著哄著,心裏卻道是沒有伶俐的,那伶俐嬌俏的都被你使著法子打發走了,專挑這些長得粗苯的使喚,這時候又嫌不好用了.....她心裏還窩囊著,家裏亂成一團,可陸夫人一句話,她就不能不立馬進來。
劉氏輕輕替小姑子撫著胸口,嘴上隻說:“你也別心裏隻裝著別人,還歹也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看看這才幾年,就落下一身的病.....”心裏卻想能不頭暈胸悶嘛,如今前頭留下的兒子都開始讀書了。
“隻有嫂子知道我這顆心呢.....也就隻有嫂子知道我苦.....”說著陸夫人又掉了淚,她確實苦,昨兒難受了半宿,哪知道陸老爺根本不當回事,今兒一早提腳就走了。說是要帶著他那個大兒子拜師,她這才知道陸家大少爺不光摟錢他還要重新讀書了!
陸夫人可太生氣了,怎麽能有這麽沒骨氣的人!書房都燒了,狠話都放了,如今又開始花陸家的銀子不說,還要再開始讀書了呢!他難道就不膈應他爹了?!把陸夫人氣得呀,這是臉都不要都要擋她兒子的道呀。
這時好幾個丫頭婆子簇擁著一個華服男孩過來了,劉氏一見就笑道:“今日可算能見到咱們小少爺了,瞧瞧這模樣這氣派,一看就是會讀書的小公子。”陸夫人有多嬌慣女兒,就對小兒子讀書這件事要求有多嚴格,不是大節日,不會輕易讓陸文舉出來見人的。別說娘家人,就是她自己,都不舍得多耽誤小兒子讀書的。
今日一聽陸子期要開始讀書了,陸夫人慌了,這才讓人把小兒子叫過來。再一聽小兒子居然跟小廝在院子裏抽陀螺,把陸夫人氣得碰翻了茶盞打罵了丫頭,直接歪倒在暖炕上,差點起不來。
這時看到兒子來了,陸夫人手指都快戳到兒子額頭上了:“火都燒著屁股了,你還有心思玩?夫子交待的功課都背下來了嗎?”
“都背完了。”陸文舉兩隻腳並得緊緊的,也不敢躲開母親戳過來的手指,隻低頭回話。
“背完了就完了?天下的書你都背完了你就玩?我不盯著你,你恨不得寫一篇字都能找機會磨嘰半天,窗外飛過隻鳥都想看一眼,怎麽你書是給我讀的?”越說陸夫人越生氣,她一門心思都是為了兒子,兒子居然心裏還惦記著玩。
劉氏眼看陸夫人氣得說話快不防頭了,忙打發屋裏丫頭出去守著,果然就聽陸夫人恨鐵不成鋼道:“你娘比他娘強,你可不能不如他!”
陸夫人剛剛與陸老爺成事的時候,就曾躲在廟裏見過前頭那位,美貌自然也是美貌的,氣質自然也是典雅的,可在當時才十七歲的小寡婦眼裏,一個超過三十的女人再美貌也有限,尤其民間出身的豆腐西施,更是聽多了市井葷話,深知女人三十豆腐渣都不如。
她更是早就知道陸夫人身子不好,好大年紀才生了個兒子,從那以後身子更不好了。故而第一麵,十七歲的豆腐西施不僅沒被打消氣焰,反而升起了勃勃野心,她的年輕美豔,她健康迷人的身體就是她的本錢。每一眼,她都確定對方是真正的高門貴女,是天上的雲,可又怎樣,她的男人在自己**還不是連命都能不要。
陸夫人打小就知道自己美,心氣就高,如今果然也走到了配得上她美貌的位置,她更不能容許自己被人踩下去,看著還想著抽陀螺的兒子更是不能忍了,先數落再哭訴:“娘還不是為了你好.....咱們娘仨都指望著你有出息,這個家真落在那邊手裏,到時候還有咱娘仨的活路.....”
劉氏看著陸文舉的樣子,小小年紀,眼下就隱隱發青,聽奶娘說這孩子每晚讀書寫字都到很晚,功課實在是太重,奶娘的意思也是希望劉氏能勸勸夫人,大過年的給孩子減些課業。
勸?劉氏可不敢勸,誰要是勸這孩子少讀書,陸夫人聽到耳朵裏就是謀算她,她到底心疼孩子,提了嘴:“看文舉樣子,昨夜是又熬夜讀書了吧?”
孩子還沒說話,陸夫人拿下擦淚的帕子就道:“我看人家但凡中狀元的都是苦讀的,還有那心狠的拿錐子紮著自己大腿讀,不這樣怎麽中狀元。”
才要開口的陸文舉閉了嘴,又低了頭。
陸夫人隻聽戲台子上狀元的風光,哪裏知道狀元多難。她隻想著自己兒子想要什麽有什麽,金山銀山堆著供他讀書,別人能中她兒子怎麽可能中不了。將來隻要她兒子中了狀元,她就是狀元的娘,那時候誰還敢提她出身不好,稱讚的必然都是她如何持家如何教子。
陸夫人隻等著那一日,徹底打了那些說她隻會狐媚男人的嘴,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都看錯了她。
劉氏擦了擦嘴角,不再多說。
陸夫人又把那刻苦讀書將來中狀元揚眉吐氣的話顛來倒去說了一番,這才把小兒子摟在懷裏,“娘的好孩子,娘也心疼你,可你哪裏知道人心多壞!你隻看著外麵那些人逢迎咱們,哪裏知道轉身他們滿嘴怎麽編排咱們,這些娘都是見過的,隻等著將來你有出息,咱們娘幾個才算徹底站住了!”
“那陀螺是什麽好東西?都是外頭窮家破院的孩子才抽的,你要什麽沒有?等將來,你要玩什麽,要怎麽玩都由你!如今呢,你什麽都不用管,隻管好好讀書,聽娘的話,娘為你操碎了心,可別再讓娘傷了心。”
說完又叫進奶娘,仔細問了兒子餐點,撿著最好最貴的東西往自己兒子房裏撥,還跟劉氏道:“我聽別的夫人說這白燕窩不如金絲燕窩,管家已尋來半斤,都給文舉小廚房送去了,我是一兩都沒留。”
“都是你當娘的心呀。”嘴裏這樣說,劉氏心裏卻酸得很,她兒子也要讀書的,卻連白燕窩都吃不上,這個做姑姑的嘴上老說著疼侄子,也沒見給她兒子準備燕窩補補。
這頭,陸老爺正坐在廳上喝著上好的茶,先生已帶著兒子進了書房。雖知道兒子聰明,但畢竟三年多沒有讀書了,如今年紀可不小了,也不知道晚了沒有,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讓陸家出個舉人老爺。
陸老爺看似悠閑品茶,實則心如火燒,但隨著時間過去,始終不見先生和兒子出來,陸老爺懸著的心,慢慢穩了。
書房裏,先生確實是臉色難看進去的,他已一再說過,教過明年,滿了三年之期他就要離開的,到了最後一年了,陸老爺又把另一個兒子給他領來了.....可到底受了陸家幫助,就是在陸家教一天,不管送來多少學生,他也得把學生認真帶好。
誰知不過問了幾句話,先生的臉色就緩和起來,越問越驚喜。他可真沒指望在陸家遇到這樣的驚喜,陸老爺不能說不聰明,但在讀書上也隻能說就是這樣了,考個秀才就到頂了。這甚至不是努力不努力的事兒,哪個想考舉人進士的不十年寒窗的努力,也多得是考到胡子白了都中不了的。
陸老爺的小兒子呢,也還算可以了,不笨也聽話努力,但要是讓先生說實話,這資質——比陸老爺是又差了一些.....
就這樣,都能被眾人捧上了天.....乍一見到這個陸老爺保證說聰明的大少爺,先生也隻胡子動了動,他是看明白了,富人家的孩子隻要不真是傻子全叫聰明.....
卻沒想到這個大少爺是真——,先生甚至有些激動了,居然真給他在這北方地界遇到一個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少年,早些年讀書的基礎打得也是相當紮實了得。先生興奮地撚著胡子:“哪位先生給你開蒙的?”
“王師父。”陸子期說了當年的蒙師,他三歲的時候,父親就給了他書房,鄭重挑了師傅給他開蒙讀書。
先生搖頭,“他不行,還得有旁人?”
陸子期默了默,才道:“我娘。”
先生撚胡子的手一頓,陸家這些他也是聽過的,畢竟燒了書房這樣的事兒,臨城人人都能說上一大篇。
等到先生帶陸子期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外頭等著的陸老爺不僅沒有一點不耐煩,反而越等越發紅光滿麵。
先生直接道:“三日後行拜師禮吧。”
這下子,陸老爺是真的大喜過望。要知道他想方設法想讓小兒子給先生行拜師禮,可別的還好說,隻要說到這個,他送去的東西先生是一律退還,直到他再也不提了,先生才重新收了他送上的茶葉.....
想到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察覺到的戾氣,再一想陸家這些糟心事,一向不愛多管閑事的先生還是強調了句:“此子來日可期。”
聽到這話,陸老爺當即保證,必然全力支持孩子往上走。
於是這邊大少爺還沒回到清暉院,那邊陸家各處就得了信,大少爺被先生收了徒,就連當初隻定下三年之期的先生也同意繼續留下來。
緊接著老爺的吩咐就傳遍陸家各處,舉業乃陸家大事,以後清暉院的事兒各處都當留心,處處給與方便,但有耽誤大公子讀書舉業的,決不輕饒。
回到清暉院的陸子期一把抱起跑過來的音音,對她道:“以後在陸家,你想打誰,就打誰。”
音音點頭,軟聲道:“哥哥要當探花郎的。”
陸子期笑而不語。
清暉院的人都歡喜極了。
這信當然也立刻到了陸夫人院子中,正由大嫂陪著哄著吃飯的陸夫人登時掉了筷子,本就胸悶有些吃不下,這下子直接眩暈,不僅吃不下,她還想吐。
“書還沒開始讀呢,就怕我們耽誤他?真開始讀還了得,咱們是不是都不能吱聲了,可別耽誤了他中舉做大官!”
“不行,我得好好囑咐囑咐我的文舉,如今連他爹都不重視,隻有我這個做娘的——”
說到這裏,陸夫人強撐著嬌弱的身子往兒子住處去了,一看到都這時候了兒子還有心情吃飯,把陸夫人氣壞了,“天都快塌了,你還吃得下?書到底讀好了沒有.....那先生也不是不收弟子呀,你是不是在先生課堂不用心?.....還是先生喜歡伶俐的,你動不動就不吭聲?.....文舉我的兒呀,你可得上心了.....”
看著兒子翻開了書,陸夫人才覺得心裏略微踏實了一些,一出來,陸夫人就一把抓著劉氏道:“不能再等了,咱們得把清暉院壓下去!”這麽下去,陸家快要沒有她兒子立足的地了。
劉氏一愣,“哈”了一聲,怎麽壓。她家剛被砸空的房子還沒修呢,她還敢怎麽壓?她這個小姑子難道還沒看出來,陸家這個大少爺看著長得山清水秀的就他娘的不是個善茬!隻要有人伸手,他話都不出,直接給人把手骨敲斷!他們一家子就是個賣豆腐起來的,有幾隻手敢伸啊!
該努力的是小姑子自己呀,枕頭風緩緩吹起來,一年不管用,還有十年,長年累月地吹,就是石頭心腸也給陸老爺吹歪了!指望她一個大嫂,有什麽用啊!
陸夫人隻知道嫂子心眼多有智謀,有麻煩找嫂子就對了,盯著嫂子緩緩說:“大的不好弄,至少你把小的先給我弄走。”
“哈?”
劉氏又愣了一聲,弄走,怎麽弄走!想弄那個小的,不是被打就是被賣,就是小孩子玩笑著惹一惹家都被砸了!清暉院那個小的沒事,她家幾個孩子嚇得高熱不去呢,她這是扔下孩子被傳進來的.....
試探著碰一碰都不行,還讓她弄走?小姑子也不看看,如今她自己院子裏的下人,看到那小姑娘都是繞著走,生怕碰到人家一片衣角。那麽凶悍的夏婆子,在花園裏為了躲著一個小姑娘走,踩著冰麵崴了腳,都成笑話了.....還說讓她弄走?如今,她得敢呀!
她還敢伸手嗎?她不敢!
就在劉氏被陸夫人逼得扯頭發發愁的時候,山重水複,柳暗花明。
作者有話說:
明天的更新要推遲到晚上十一點,以後沒有提前說明,都是當天上午六點鍾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