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過去
入了秋, 本應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謝期卻懶懶的什麽都打不起精神,蕭直說要帶他去騎馬, 她也隻是躺在塌上, 說不去。
今日也是如此, 明明在園子裏頭, 她卻躺在美人椅上, 閉目養神。
沈妙貞很是得她喜歡,因為謝期懨懨的,蕭直沒了別的辦法, 便下旨讓沈妙貞多進宮陪陪謝期。
她性格沉靜,卻很十分會照顧人, 整治的一手好飯菜不說,琴棋書畫也很擅長, 尤其擅彈箜篌。
謝期就那麽靜靜的躺著,沈妙貞垂頭彈奏鳳首箜篌, 很是靜謐。
忽的,箜篌音樂停下,謝期抬眸,看到沈妙貞將箜篌放置到一邊,去小爐子上取下一碟黑乎乎的圓形小東西。
“娘娘嚐嚐, 我烤的栗子糕。”
雖然外麵黑, 一個個卻確實做成了栗子的形狀,肚子鼓鼓圓乎乎的, 看著圓潤可愛。
剛要拿, 觸碰的瞬間就被燙的縮回了手,沈妙貞笑了:“娘娘小心燙。”
她用帕子墊著手, 撚起一枚,小心的吹著,微微嘟起的唇,像是一朵粉嫩嬌豔的玫瑰花,謝期心裏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裴境這廝,作為蕭直的狗腿子,真是好豔福。
她那日說要為沈妙貞做主,這姑娘雖麵上嫻靜溫和,實則待人頗有些疏離,跟她這個自來熟不同。
聽到她真心想要幫忙,為此不惜得罪蕭直,沈妙貞雖然拒絕了,卻也與她親近起來。
每每進宮,都是真心實意的照顧她的。
纖纖玉指撚著栗子糕送到謝期嘴邊,有這麽漂亮的姐姐妹妹服侍,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笑眯眯張嘴吃下,滿口栗子的香甜,外殼酥脆,裏麵還有流心的餡。
“好吃,貞娘你這手藝怕是我小廚房的廚子都是不如的,哎,你怎麽這麽好,小點心做的好,還會沏飲子,箜篌彈的也好,就沒有你不會做的吧,裴境那廝,也忒好命。貞娘,你當真願意嫁給裴境?你別怕他,有我在,他再也用不了那些陰毒手段。”
沈妙貞笑著搖搖頭:“娘娘待臣女好,臣女心裏都明白,隻是事已至此,就這樣吧。”
“裴境有什麽好的,你喜歡他嗎,他曾經可對你並不好呢。”
沈妙貞一愣:“臣女,說不上喜歡不喜歡,臣女奴婢出身,能有今日,也是全靠公子。娘娘不是問,為何臣女琴棋書畫,簪花小楷也寫的好,工筆畫也畫的好,也會彈箜篌嗎?這些都是公子教授的,若非公子,臣女區區一個奴婢,哪能像那些大家閨秀一般,能見世麵,能學這些呢。”
“他哪裏是為了你,分明是為了自己過得更舒坦,才這麽嚴格要求你,把你**成符合他要求的女子罷了。”
沈妙貞沒想到謝期生的張揚明麗,性子也是如此性烈如火,事情看得也透徹。
“娘娘說的,的確是事實,但因此受益的,是我沈妙貞。縱然公子一開始是為了自己,可我卻沒得到好處嗎,公子是對我,有恩的。”
“……”
“你喜歡他嗎?若不是因為他,你和你那先頭的夫君,此刻還好好在一起過日子。”
沈妙貞默然:“說不上喜歡不喜歡,我曾經卻是對公子動心過,但身份有別,我又實在不願為妾,至於我那先夫……”
“我並不愛他,當時我也別無選擇,倘若沒有公子插手,大概我跟裴鄴也會和美一輩子?若是他弟弟不賭的話,可後來他既然選擇了王女,我們之間緣分已盡,我也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了。哪怕我不是海家女兒,公子也已經打算為我尋個合適的身份,他既娶我為正妻,又不納妾,似他那樣人中龍鳳的公子,我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謝期沉默,總覺得不該是這樣。
難道成婚不是兩情相悅嗎,是因愛結合?
她是錯的,這世上沒幾對夫妻是因愛結合,就算她與蕭琰,也是如此,至少一開始,她對蕭琰,並非是因為情誼,而是利用。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夫妻婚後感情和美自然很好,可也不乏有心愛之人,卻不得不娶,如溫國公和他死去的那位夫人一般的怨偶。
“人活一世,求得是什麽呢,臣女是女子,所求不過是正妻之位,丈夫愛護,婆媳和順,能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罷了,這些,公子都能給我。既然如此,我為何一定要與他分個是非搞下?”
“難道嫁給別人,婚後就不會拌嘴,就沒有分歧,哪怕你尋個心愛的男人,就能保證他一輩子愛你?一輩子不變心?”
沈妙貞臉上明明是柔和的微笑,說出的話卻如此涼薄:“咱們女人活在世上,什麽男人,什麽情愛,隻有管家的權柄和手裏的銀錢,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謝期心頭一震,沉默良久,最終也隻是說出一句:“你說的對。”
沈妙貞怕她吃糕點幹,又去點茶,她的點茶手藝也是跟公子學的,竟還在托盤中,為她描繪了一副紅梅傲雪的水丹青。
“娘娘不必將臣女的話放在心上,每人性格不同,經曆的也不同,臣女看得出,您的心結很重。”
她將茶端給謝期,又坐在她身邊:“娘娘還想聽什麽曲子嗎?”
謝期搖頭:“陪我坐一坐,就好。”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人一直強求,可他卻跟你有仇,間接害死你的親人,你卻不能反抗,難道也要認命?”
沈妙貞想了想:“臣女大概,也不會妥協吧,但臣女,也什麽都做不了,臣女隻是個內宅婦人,手無縛雞之力,要怎麽複仇,臣女想不出來。”
“但您跟臣女不一樣,您可是皇後,咱們大梁的皇後,既有像顧皇後溫皇後那樣可以攝政的實權派,也有因無子就被廢被賜死的寧皇後,想做什麽樣的皇後,還不是您自己說了算……”
謝期垂眸,久久無語。
“貞娘,你可,真是個妙人兒。”
沈妙貞但笑不語。
謝期現在身子容易乏累,她睡著後,沈妙貞就退了出去,從容的走出乾元殿,外頭蕭直皺著眉站在那裏,他身邊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裴境。
裴境滿臉關切,沈妙貞隻有淡然,曾經她乞求公子對她有愛,對她有敬,現在唾手可得,她卻總覺得有些乏味。
“如何了?”
“皇後娘娘已經歇下了。”
“你做的不錯,不愧是裴卿掛在心上的人。”
這位閻羅帝王,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收拾了雍王一黨,斬殺雍王男丁與街市口,雍王家的女眷雖因姓蕭沒沒入教坊,卻成了庶民身份,西京的權貴哪怕有個小官都能去踩上一腳,真是殺人誅心,這種任人欺辱的結局,還不如殺了她們。
沈妙貞卻絲毫不怕他,語氣淡淡:“臣女覺得,皇後娘娘深恨您不已,怕是您這輩子都得不到娘娘的心。”
裴境麵色大變,拚命給她使眼色。
蕭直不怒反笑:“你莫要以為倚仗溫國公家和裴卿,朕便不能處置你。”
裴境立刻跪下:“請陛下恕罪,微臣……”
沈妙貞打斷了裴境的話:“臣女不知皇後娘娘跟您有何舊怨,但娘娘性格激烈,並非如臣女一般乃是隨遇而安,得過且過之人,她是一團火,雖明亮灼灼,燃燒自己也會燒死別人。在臣女看來,陛下這般強求,到頭來不能放過自己,也讓娘娘痛苦,都是徒勞。”
裴境更加駭然,去拉她袖子讓她別再說了,沒有人比他更知道蕭直的性格和手段,他如今成了皇帝,帝王威儀越發勢重,就算是他說話也要斟酌。
他的貞娘,溫溫柔柔的,平生做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跟她要賣身契,不想做妾,要出裴府。
怎麽現在,居然敢跟陛下杠上。
蕭直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了,看向沈妙貞的眼神也不再冷厲,而是溫和了許多:“怪不得,怪不得阿鳶那麽喜歡你,不管多少次,都跟你成了至交好友。”
雖然性子溫婉沉靜,在某些方麵卻很透徹,敢愛敢恨,是他的阿鳶會喜歡的性子。
“你很好,以後多來陪陪阿鳶,她的閨中朋友,真心待她的實在不多,來人,將雲州貢上來的珍珠冠賞安寧郡主。”
“阿鳶的性子,有些鑽牛角尖,你能多來陪她聊聊,也很好。”
裴境也愣了,沒想到蕭直居然這般溫和,心中不由得打鼓,抬頭一看,蕭直眼中隻有溫和,並非男人看女人夾雜情愛的眼神,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沈妙貞抿著嘴唇,摸不到頭腦。
兩人謝了恩,出宮去了。
蕭直的目光幽深而怨念,盯著這一對璧人,他不明白,很不明白,為什麽第一次,一切開始的時候,裴境跟他的沈姑娘結局也不好,可隨後他們便都是好結局。
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哪怕沒有普世人眼中的子孫綿綿,他們依然攜手一生,長壽老去,平淡卻幸福。
而他的阿鳶,卻不行。
明明他都已經如此努力,一次一次,阿鳶卻依然是那樣的結局,上天薄待他的阿鳶,他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