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身世
蕭琰沒作聲, 隻是拉了她的手:“梓潼跟我來。”
他帶她去了後殿,那裏有一處小小的祭龕,裏麵有兩副畫像, 畫上的男子星目劍眉, 很是英俊, 看著有些眼熟, 而另一幅畫像上的少女則更加眼熟了。
謝期越看越覺得, 這畫裏的人生的很象蕭琰的母後裕太後。
另外一副畫上是先帝?看著又不大像。
可若要祭祀,為何在甘泉宮設個小像祭祀呢,謝期不明白。
“這不是我的母後, 這是廢太子之母,廢後趙氏, 也是阿直的祖母。”
謝期很疑惑,她知道這位廢後趙氏, 因為先太子卷入五王之亂,先帝不肯原諒, 一定要置太子於死地,說他不堪大任,連帶著生下太子的趙氏,人都已經死了,還被牽連廢了皇後之位。
可她看著, 怎麽看怎麽像蕭琰的母後裕太後。
“很像吧, 跟我的母後?其實不能說趙後像我母後,而是我母後像趙後, 畢竟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母後才被父皇寵幸,且獨霸後宮多年。”
謝期很糊塗, 聽得一頭霧水,但她聽明白的是,裕太後竟然是廢後趙氏的替身?
“父皇冷血冷情,自己去了也不放過後宮這些可憐的女人,包括我的母後,可他年輕時也是有過心愛之人的,便是他的元後趙氏。很可笑吧,他恨趙氏,她的兒子他也要殺,她的後位也要廢掉,可最後跟他合葬,同如棺槨的,還是趙皇後。”
“我父皇強奪□□,還是自己的皇嬸,終究他這一脈,也得了報應。”
蕭琰為她講了一樁舊事,昭烈帝與溫皇後恩愛一生,三子一女俱都是溫皇後所生,其中長女泰山公主便是謝期的曾外祖母。
三子乃是哲宗皇帝,時王和雍王,可這三個兒子,除了時王,哲宗皇帝和雍王子嗣都不茂,老雍王的爵位傳到最後,是從蕭氏宗族過繼了一個孩子,便是現在的雍王,因並非昭烈帝血脈,擁兵自重,野心勃勃,與皇室嫡係並不親近。
哲宗皇帝大行後,穆宗皇帝多年無子,不得已立了時王之子為皇太弟,本來這皇太弟當得好好的,誰知穆宗年紀到老居然老蚌生珠,有了兒子。
穆宗偏向親子,如何願意堂弟家的孩子霸占儲君之位,自己親生子反倒成了臣,便廢了皇太弟的封,讓這位堂弟仍做時王。
“皇太弟做了多年儲君,自覺並無錯處,卻一朝被個奶娃娃奪了儲君之位,一氣之下便去了,父皇便是那位皇太弟的嫡長子,他咽不下這口氣,不僅是皇位被奪,他自小青梅竹馬心愛的姑娘,也被指給穆宗幼子做王妃。”
謝期卻聽卻覺得可怕,這,這可是皇室辛秘,這樣說給她聽真的沒關係?
“我父皇的性格睚眥必報,皇祖父做了多年儲君豈能沒有勢力。”
蕭琰頓了頓,長歎一聲:“父皇暗中毒殺了穆宗幼子,對外說是他病死,順利繼承皇位,還強奪嬸娘為妻,這便是他鍾愛一生,卻又恨了一生的元後,趙氏。”
“父皇那麽愛趙氏,哪怕趙氏這輩子被囚深宮,從未愛過他,他也堅定不移要立趙氏子為太子,可後來堅持要殺太子……”
蕭琰的聲音也輕了下來:“因為他發現了,太子並未他親生兒子,而是趙氏與他那位小皇叔之子,趙氏瞞天過海,充作父皇血脈,父皇想到這麽多年被心愛的女人欺騙,為他人做嫁衣,愛便轉成了恨。”
“所以先帝才執意要殺那麽賢明的太子,對蕭直也不聞不問,任由他自生自滅,這才是真正原因。”謝期接過他的話頭。
“你不是蕭直的皇叔,你們分明是未出五服,血緣到了第四代的堂兄弟?”
蕭琰點頭,眼神複雜而無奈:“我的確想過,等我去後,將皇位交給阿直。”
“這皇位本就是我們時王一脈,奪了穆宗皇帝的,廢太子賢德並無錯處,阿直乃是哲宗皇帝之曾孫,穆宗皇帝之孫,本就應順理成章繼承這個位子,如果不是因為我父親謀朝篡位還搶奪□□的話。”
蕭琰說的很慢,很慎重:“而且阿直他,與我政見相和,若我故去,一些政策在他手中能被貫徹到底,阿直是個有抱負的孩子,將來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太子的事,是因他不遺餘力推行海閣老新政,得罪了士紳階層,而那時,父皇尚且年輕,身強力壯,我那幾個哥哥們,卻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誣陷太子大哥以壓勝之術詛咒父皇,父皇又在此時得知,太子非他親生。”
蕭琰笑了笑,很是無奈:“父皇盛怒之下,廢了大哥,又要一日殺三子,二哥三哥被逼無奈,隻能謀反,這便是五王之亂的由來。”
“阿直生於皇室,卻長於民間,年幼時過得很是孤苦,正因吃過苦,才知道底層百姓活的是如何不容易,他有一顆心懷蒼生的心。”
“我原本想,把江山交給阿直,他來做個守成之君,皇位傳回到哲宗皇帝血脈手中,也算歸了正統,總比江山落到雍王之流手中更好。阿直隻是性子有些孤傲,既自卑又極度自傲,太過敏感,猜忌心比起我那父皇,他的皇祖不遑多讓,若是阿直心胸再寬廣些,能容人些,不要那麽偏激偏執,愛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我便是去了,也會放心。”
蕭琰看得真是準。
蕭直可不就是這樣的性子,他對自己認可的臣子們有多好,便對不認可的有多壞,如棋子般利用,用完就丟,毫不可惜。
“那你現在改主意了?”謝期小聲問他。
蕭琰抬頭看她,目光溫暖和煦,如六月的陽光,讓人軟軟的,暖暖的,想癱在他懷中。
“是,我現在有了你。”
蕭琰的身體,不知看過多少名醫聖手,他並不是得病,而是早年中毒,救治不及時,拖垮了身子。
他的父皇前二十年勵精圖治是個好皇帝,可惜太長壽了,後三十年開始昏庸起來,對推行新政的海閣老起了猜忌之心,麵對世家豪紳的威逼,放棄海閣老,讓他成了平息憤怒的替罪羊。
越到老的時候,開始貪圖享受,挪用軍費修陵寢,成了昏庸的皇帝。
外麵朝臣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作為儲君,其實是不應考慮他的。
可父皇不管不顧祖宗基業,他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一定要尋個跟五王之亂沒關係,清清白白的皇子繼位。
皇帝長壽,有時是把雙刃劍,但一個英明勵精圖治的皇帝長壽,一定是好事,比子弱母強的兒皇帝,身子不好的短命皇帝要強得多,至少是能讓大梁穩定的運轉下去。
這個道理,謝期也懂。
“我總在想,若有一天我走了,誰還能護著你呢,我朝沒孩子的嬪妃,即便是皇後,也成不了太後,過得也並不好。阿直會好好待你,尊敬你嗎?你不喜歡阿直,得罪過他。”
“我不舍得把你一起帶走,更不舍得讓你過守活寡的生活。”
“若我們沒孩子,便過繼一個,自小養著他,愛他,讓他孝順你,等我走了,你對朝政也逐漸上手,有這個孩子在,至少也能護著你,不至於讓你被規矩欺負,現在我才明白了穆宗皇帝的私心。”
“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隻要他能多活幾年,把儲君培養長大,他一定會選擇他們的嗣子做皇帝。
為了她,將他看重的皇位第一繼承人放棄,選擇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蕭琰總是將去啊死的掛在嘴邊,他不樂觀,但謝期嘴上安慰他會長命百歲,卻知道他的壽數,前世他從繼位到去世,也隻活了五年。
這份信任,為了她做出的改變,如何叫她不動容?
她現在已經開始愛他了。
離去是這樣撕心裂肺,叫人難過,謝期想哭,卻不想在他麵前暴露自己的軟弱,也許她娘說的對,她這輩子都無法領會情愛,傻乎乎的過完這輩子,卻有單純無知的快樂。
如今知曉的多了,卻更感傷。
“我不想要別人的孩子,過繼什麽的,一點都不好,我隻想要我們倆的。”
她蹭著他,拱著他的下巴。
真是個愛嬌的姑娘,蕭琰心口軟軟的:“現在還不急,我們先過繼一個女孩兒,讓她在宮裏陪你,先試試,好嗎?”
謝期怎麽能說不好,他完完全全是為了她。
“好,看在你的麵子上。”
“可是,把人家的女兒領進宮裏,豈不是讓她跟她親生父母骨肉分離?定王他們能同意嗎?”
蕭琰噗嗤一聲樂了,揉揉她的腦袋:“你以為誰家都跟你家似的,父母對子女都是滿腔真情,一心疼愛嗎?”
“我們子嗣艱難些,可宗室是一窩一窩的生,有的世襲降等的王府鎮國將軍什麽的,每年朝廷撥的銀子,都不夠他們養活府裏一大家子人。”
“一個親王生的女娃,嫡出的身份,最高也不過是個郡主,可過繼給我們,卻能封公主,還多出一個郡主名額,能給自己別的女兒,少出一筆嫁妝,你說他們願不願意。”
“別擔心,他們都是願意的。”
蕭琰最後這句話有些淡漠,謝期隱約窺見他身為皇帝,擁有偌大權柄下的,一點殘忍來。
雖然謝期嘴上說不喜歡,可第二天就跟那幾個小姑娘玩到了一起,這幾個姑娘哪裏都好,就是太懂事太文靜了些,不像她小時候上樹掏鳥,下河摸魚。
蕭琰見她開心,自己也很高興。
隻是在甘泉宮住了一個月有餘,謝期仍是沒做出決定,她覺得小姑娘們,哪個都很好,她都舍不得。
可也不能全都過繼,蕭琰哭笑不得,便替她做主,選了恭郡王家的小縣主,年紀是最小的,隻有五歲。
而對別的沒被選中的,謝期難免愧疚,覺得辜負了孩子的期望。
蕭琰覺得好笑,謝觴沒有精明的像個狐狸,可也是滑不溜手,可不是沒心眼的傻瓜,怎麽養出來的女兒,這麽純善,抱著對人無謂的同情。
可他就喜歡這一點。
蕭琰承諾,其他沒被選中的女孩們,將來出嫁除了郡主縣主的俸儀,他們夫妻會單獨再出一份嫁妝,便算補償。
謝期放下心,領著那孩子回了宮,如尋常母女一般相處。
小孩子很容易忘事的,不過短短半年,就真的將謝期當做親生母親對待,而蕭琰看著時候差不多,這女孩兒沒有表露別的心思,謝期也喜歡她,就幹脆利落的改了玉牒,賜了新名,封了公主。
有了這個公主,謝期也就不再抓著他試驗各類偏方,要趕緊生個娃兒出來了。
要論傳宗接代這件事,蕭琰其實比謝期更加著急,但他更不願見到妻子為了要孩子變得焦慮難過,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除了謝期仍舊沒能有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夫妻兩人彼此坦誠,謝期也不再避諱蕭琰,召見了韓越。
曾經天驥軍軍營那驚鴻一麵,韓越就思慕起謝家這位大姑娘,但兩人身份懸殊,自己是韓家庶子,人家卻是謝家嫡女,而最重要的自己的爹是人家爹曾經的下屬,所謂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他與謝家姑娘實在是不匹配。
但韓越不服氣,哪怕是謝將軍,當初也隻是個毛頭小子,想娶翁主之女也被嘲笑過癡心妄想,可現在還不是娶了佳人,生了孩兒,誰能不說秦家眼光好呢。
他也可以,隻要他努力。
然而還沒等他努力有結果,思慕的佳人,就入宮做了皇後。
現在連自己的前程,都是佳人一手提拔。
“韓卿,你在聽本宮說話嗎?”
韓越回神,急忙低頭:“請娘娘放心,微臣定然不辜負娘娘期待。”
“不辜負期待什麽的,這話嚴重了,畢竟你也得為了你自己好好努力,這一回下放你立下軍功,就可以回來接手天驥軍。”
“本宮最是厭惡背叛,你可明白我的話?”
韓越跪下行大禮:“請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自己該效忠於誰。”
他身上已經被打了後黨的標簽,這輩子都洗脫不了,而且,因為他心中那點隱秘的渴望,如果這樣就能站在她身邊,他一輩子都不會背叛。
謝期算是滿意,韓越果然是滄海遺珠,雖不被父親看重,但能力是有的。
她建起的那個莊子,收留了一些孤兒,讓武師教授功夫,蕭琰見過,卻隻是笑,覺得是小玩鬧,謝期不服氣。
蕭琰帶著她看了他的暗衛,謝期才不得不服,大梁盤踞近二百年,如今仍屹立不倒,是有點東西的。
武將是最好拉攏,寒門中有一大堆想要出頭卻沒機會的,但清流這些讀書人,就沒那麽好對付。
這些年,朝廷廣開恩科,卻錄取的寒門士子卻少之又少,世家大族經營百年甚至千年,十幾代人的積累下來,自然也掌握了最多的知識和書籍,土裏刨食的寒門,光靠讀書,就能跟人家十幾代人的努力相比?很多孤本書籍,連摸都摸不到。
而這些士紳考出來的做了官自然也更維護士紳階層的利益,少數寒門士子,又自詡天子門生,不屑歸於後黨,覺得靠女人裙帶關係上位,被皇後提拔,是恥辱。
哪怕謝期已經名正言順的垂簾聽政,她依然察覺到,女人和男人,在朝堂之上天差地別的地位。
蕭琰居然還對她抱有期望,希望她能做攝政太後,實在是抬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