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論政

崇安十六年, 昭烈皇帝禦駕親征蠻族,大軍截斷河套平原,將大漠分為漠北漠南, 此戰直接將漠南打殘, 開王庭獻降, 歸順大梁, 而右賢王中的一脈遠遁漠北稱王, 並改姓為赫裏烏拉氏。

此戰震驚大梁,將困擾中年幾百年的蠻族之患解決大半,不可謂不驚人, 故而昭烈皇帝之功績,在梁朝, 都是堪比高祖太宗的。

“但蠻族也不是沒有驚世之才,便是當時大汗的小兒子, 繼承了黃金家族和白銀家族的右賢王哲葉,昭烈帝固然殺了哲葉, 滅掉大梁這位心腹大患,可也付出了代價,受了重傷,頭疼病加重,第二年便薨了。”

“我學史時, 看到記載昭烈帝是病去, 原來是因為裂原之戰受了重傷,我爹爹說起這段對昭烈陛下推崇不已, 卻也遺憾, 當時沒能一舉將漠北拿下,卻也留下後患。”

蕭琰摸摸謝期的頭, 將鎮紙下被蓋起來的折子,不著痕跡推的更加遠了些。

“昭烈帝與溫皇後那般英明,怎會看不出這點,不斬草除根後患無窮,然而當時不是不願打,而是沒法再繼續打。”

謝期可不是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卻裝作沒看見,隻是認真聽他講述這段曆史。

“不僅是昭烈帝受了重傷,國庫也支撐不下去了。太爺爺還未登基時,大梁南北都有強敵,虎視眈眈,短短十幾年便發生了二十幾場征戰,太爺爺那時南征百越,攻退蠻族,更是挫敗了渤海國與高句麗的陰謀。”

“打仗……是要花錢的。”

蕭琰歎氣:“一支十萬的部隊,就得有二十萬人的後勤,人吃馬嚼各種軍需物資都需要錢,那時裂原之戰雖然是我們贏了,付出的代價也很慘烈,溫皇後,就是太奶奶當機立斷不再打,休養生息,給民以安,太爺爺去後,對漠北更是沒法再繼續打。”

“為解決漠北之患,太奶奶對漠北采取懷柔政策,促成禪城之盟,漠北確實窮困,牧民生活需要茶磚,一到冬季糧食是不夠的。當時太奶奶不僅開放互市,更大手筆叫漠北朝貢牛羊馬匹,大梁則打賞歲幣,這歲幣裏不僅僅是白銀,還有糧食、茶葉。”

“當然我們所謂的朝貢和歲幣,在漠北又是另一種叫法了。”蕭琰自嘲的笑了笑。

謝期不解:“原來漠北也要朝貢,牛羊雖然咱們大梁人吃不慣,可能用這些牛羊抵給漠南啊,而且馬匹可以做軍需,我聽爹爹說過,蠻馬雖然矮小,但腳力不比南馬差,而且耐粗飼料,比南馬好養的多,算下來也是一筆劃算的交易。”

“不錯,在太奶奶那時,是這樣的,太奶奶那樣的女中豪傑,出身主戰派的溫國公府,怎會簽訂對我大梁不利的契約。”

“問題出在先帝朝……”

蕭琰臉上露出難色:“五王之亂時,漠北趁機南下想要侵占永寧,但那時,國內混亂,父皇忙於鎮壓五王叛亂,實在無法分兵與漠北對抗,教他們占了大半永寧。”

這件事謝期也知道,那時爹爹被拘在西京,統領天驥軍拱衛先帝,帶兵親自鎮壓了五王叛軍,得知永寧失陷,還氣憤非常,一向不愛說朝政之事的爹爹,破天荒在家發了牢騷。

“永寧能要回來,幾乎是贖買回來的,漠北趁機獅子大開口,不僅要了幾萬銀子,還將每年歲幣提高了一輩,更趁機勾掉馬匹,這些年他們朝貢的牛羊也逐年減少,每年都有理由減貢,這種潑皮無賴行為,實在惱人。”

謝期義憤填膺,拍了桌案:“那朝廷就吃這個暗虧?我爹爹身為大將軍,帶兵攻打漠北,責無旁貸,天驥軍雖比不得太爺爺的黑甲軍,可這些年南征北戰也不是吃素的,為何不打?”

為何不打,真是個好問題。

不打的原因,自然是朝廷沒錢,而為什麽沒錢,蕭琰也說不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好父皇挪用國庫修了長頤園,又去建皇陵,花光了國庫九成銀錢。

他繼位接手的是個窮朝廷,而且現在征稅征不上來,朝廷沒錢,偌大的一個大梁,看似□□如巨人,實則是外強中幹。

而稅為什麽征不上,最大根結,在於國內這些世家權貴,地主豪紳,占有的土地太多了,隻要家中有朝中為官或有功名者,都不需交稅。

而不論是西京的五姓七家還是各州府的地頭蛇、小世家,誰家沒個做官的人呢,先帝朝時,為解決財政之困,還允許捐官,就是花錢買小官,有官職便更不必交稅,實在是飲鴆止渴,惡性循環。

“不打是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現在倒是有個機會,漠北前來朝貢,還送來了……”

送來了他們的烏如居次,想要和親,以抵消一半朝貢的牛羊,這件事若是跟謝期說了,她定然又要生氣。

蕭琰捏了捏她的手:“你們女孩兒家也對政事感興趣嗎?怕說出來你聽著煩悶。”

“阿直政見與朕相同,朕重用他,便是讓他替咱們解決漠北之患的。”

順便鏟除世家,推行新法。

“如今宗室之中,雍王擁兵自重氣焰很盛,其餘宗室沒什麽有出息的,實在不必再說,提拔阿直也能對抗雍王,他是個一心為國的好孩子,你以後不喜他,也別明麵為難他,就算看在朕的麵子上,好嗎?”

蕭琰跟她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作為體諒丈夫的妻子,怎麽會不懂事呢,她大度的表示了諒解,其實心思根本就不在蕭琰的煩惱上,她在想,那天的蕭琰藏起來的奏折,是什麽內容呢。

但現在再去乾元殿,也發現不了了。

蕭琰他果然有什麽在瞞著她。

出嫁前,她的阿娘跟她談過心,說過夫妻相處之道,夫妻雖是一體,但男人總有些哪怕是妻子都不願對她說的秘密,隻要不是大的原則矛盾,為人妻子,一笑而過便罷了。

但奏折裏的事,是前朝之事,蕭琰不想讓她看,是為什麽,明明平日裏他總說夫妻一體,梁朝也有不少攝政賢後,表現得並不堤防她。

涉及朝政的事,不是小事,謝期心裏別別扭扭,總覺得有點像隔著一層紗幔,摸不到蕭琰的真實。

他是皇帝,思慮的總要更加周全,謝期如此告訴自己。

自她入宮,隻要不是有緊急事務,蕭琰總要來凰棲宮,若實在走不開又想她,便她去乾元殿。

從前袁婕妤那三個後妃,等閑雖然見不到蕭琰,但畢竟是自己的妃嬪,偶爾的,蕭琰想起來時,也會去她們宮裏坐坐。

現在,蕭琰身邊有了謝期,將這三人徹底遺忘在腦後。

蕭琰願意跟謝期說一說前朝的煩惱,隻除了那日那封被藏起來的奏折。

他自小接受的是儲君教育,規矩是很大的,尤其裕太後那時算獨寵後宮,卻一直沒被先帝封後,又因是漁家女出身,母家沒有依靠,哪怕五皇子因卷入五王之亂,瘸了腿失了聖心,也不能完全放心下來。

故而對蕭琰的要求格外的高,一舉一動都要更加符合儲君標準。

蕭琰自小遵循的便是食不言寢不語,但謝家因為夫妻和順,謝光與幾個孩子相處也沒那麽大的規矩,願意縱容,謝期是習慣吃飯的時候,家人一起聊聊天的。

嫁給蕭琰後,一開始還能繃著謹守規矩,然而蕭琰看出她的不自在,讓她隨意些,皇宮以後就是她的家,謝期性格活潑,嘰嘰喳喳的,這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便也破了。

兩人躺在龍塌上,因為蕭琰的身體還沒好,他是天氣越冷越到冬季便越嚴重的,謝期也不敢提圓房的事。

其實她心裏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嫁給蕭琰是她自己的選擇,也做好了準備,但兩人滿打滿算,認識不過幾個月,真的不太熟悉,不圓房她反而心底隱隱鬆了一口氣。

乾元殿後殿是皇帝休息的地方,可因為她頻繁留宿,也逐漸多了些自己的東西。

昏暗的燈光並未將整個大殿照的燈火通明,隻有床頭上的一點紅燭燃著。

他們倆一起躺在床榻上,湊的很近,蕭琰的身子很冰,就算地龍燒的這麽熱,被子裏還有暖爐,身上也是涼的。

謝期被抱住,她因從小習武,體質倒是很好,像個小火碳。

蕭琰喜歡抱她,她不僅暖和,身上還香噴噴。

“今兒朕去看了演練,天驥軍的士兵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兩軍對壘居然輸給了巡防營,巡防營拱衛京師,輕易不外戰,雖對各軍營弱點了如指掌,可天驥軍輸的也太慘了。”

“國丈統領天驥軍的時候,但凡演練,那可是打便大梁無敵手的,今日國丈臉色黑的不像話,都沒理韓桂木。”

“韓桂木年輕時跟著國丈南征北戰,也是有真本事的,怎麽人還老得走不動,就變成這樣了,再這麽下去,天驥軍非毀在他手上。”

謝期心中一動:“既然韓桂木不行,就換一個唄,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也不喜歡他。”

“這大軍統領調動之事,豈是說調動就調動的,你為何不喜歡他,韓桂木惹你生氣了?”

“他拋棄糟糠之妻,發達了就貶妻為妾,娶五姓七家的盧氏女為妻,我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