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酸澀
因元成溫皇後最愛海棠, 在世時時常感歎海棠花旗期太短,每年隻有三四月才能看見,昭烈皇帝愛妻至深, 便叫皇宮的花匠潛心研究出一種晚棠來, 能開到秋季, 九月之後才會謝, 昭烈皇帝親自為此種晚棠起名為‘念酌’。
謝期與蕭琰成婚後, 還能欣賞的海棠花,便是這種名貴品種,隻有皇宮中有, 民間是欣賞不到的。
然臨近九月下旬,這晚棠也逐漸凋謝, 為著中秋宮宴,謝期叫宮中花匠們移了木芙蓉、金桂、**等一些秋季開的花點綴雪信殿和禦花園。
交代了尚膳局後, 一切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沒幾日就到了中秋。
謝期因是頭一次籌備宮宴, 就算心中有數,也難免要在多看看,確認一番細節,從尚膳局出來後,便去往雪信殿, 中間要經過太液池, 金水橋,還有個小園子。
在大梁, 中秋可不僅僅是團員之夜, 也是女兒家的節日,名為拜月節, 取自貂蟬拜月之意,在中秋這日,未假的女孩兒擺上香案,放上香燭果品月餅之類的祭祀,女兒便能生的貂蟬那般花容月貌。
金水橋兩邊,謝期也叫人放上一些香案,方便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心血**了好拜一拜月。
剛上金水橋,低頭不見抬頭見,居然看到一熟人,眼前的不正是蕭直,他今日頭戴金冠,穿了一身寶藍王服,端的是英俊挺拔。
他身邊還跟了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不過梳著少女發飾,應當是哪個朝臣家的女兒。
蕭直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她了,她入宮,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後,曾經咫尺可觸碰的人,現在竟成了他根本無緣見到的存在,成了他的皇嬸。
這賭宮牆,曾是他發雄心壯誌,一定要逾越的存在,終有一天他會入主乾元殿,成為天下的主人。
然而上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帝王,現在卻隻是潛龍,被困一隅,身為外臣,根本就入不得內宮。
他很思念她,思念的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眠,而一想到,心愛的女人已與別的男人結為連理,跟別的男人恩愛纏綿,他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他的阿鳶,嫁給了別的男人,也會那樣乖巧貼心的侍奉蕭琰嗎,與蕭琰融為一體,**?
一想到她對自己的恨,對蕭琰的歡喜。
早已下定決心,不會被外物影響的平靜內心,就會掀起狂風驟雨,他恨的幾乎嘔血。
而這麽多天,這是她的阿鳶婚後,他第一次見到她。
她好像過得很好,容光煥發並沒有憔悴之態,反而神采奕奕,眼睛亮的驚人。
很美,而且越發的美了,她在宮裏並沒有受苦,蕭直確認了這件事有些許的安心,可更多的酸澀從胸口湧出,直上他的喉頭,讓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很想問,你過得可好,蕭琰待你好不好?
現在看來,她沒什麽不好,反而是他自己,非常不好,過得渾渾噩噩,等待的每一日,都煎熬無比。
這一身紅金相間,繡著盤鳳的禮服,鮮亮無比,卻並沒有壓住她的相貌,反讓她明豔瑰麗的麵容,更加顯得端莊大氣,猶如一朵盛放的絕世牡丹花。
頭上帶著的盤鳳金冠,眉間的寶石梅花鈿,處處奢華。
若是旁人,穿戴這麽一身,定然像個活脫脫的珠寶架子,可穿戴在她身上,卻隻有美,簡直就像一隻神氣活現的小鳳凰。
她可不就是一隻愛美的小鳶鳥嗎。
他很想叫一聲阿鳶,但根本說不出口,人太多了,眾目睽睽,他剛被重用,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他蕭直。
行差踏錯半分,他的謀劃就有可能前功盡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他已相思成疾,卻還要在外人麵前裝模作樣,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堵在心口難受的無以複加。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蕭直旁邊那清秀姑娘,有些羞怯,一聽蕭直尊稱皇後,更加有些膽顫害怕,卻還是行了禮,隻是聲如蚊般,說話悄聲悄氣的。
“臣女給皇後娘娘請安。”
多日不見蕭直,他居然很是憔悴,眼下青黑明顯,人也不太精神的樣子。
謝期故意展露明媚笑容,很是親昵:“符陽郡王怎的如此生分?叫什麽皇後娘娘,你該叫本宮皇嬸啊。”
蕭直眸色暗沉,定定的盯著她,這聲皇嬸他實在叫不出口。
真是荒唐!
謝期卻不願放過他,依然笑容可掬,和藹可親:“賢侄是對嬸娘有什麽不滿嗎?你既叫陛下皇叔,自然該叫本宮皇嬸才是。”
蕭直幾乎維持不住平靜和煦的假麵具。
謝期卻還在往他心口捅刀子:“郡王自小失了爹娘,這麽多年也無人心疼無人教養,既然本宮和陛下,承了這個叔叔嬸嬸,自然要負起責任來,郡王不必害羞,將本宮和陛下當做你爹娘,也是使得的。”
她在說什麽鬼話,蕭琰雖然是他皇叔,可隻比他大一歲,而謝期卻比她小近三歲,現在居然占他便宜,說是他皇嬸也就罷了,還讓他把她當娘看?
真是見鬼的當娘看。
她是他妻子,他的心愛!
蕭直有口難言,心中發賭,氣她一點舊情也不念,一點也不愛他,氣自己沒能耐,現在無法獨掌大權。
可見她眉飛色舞,因為懟他很是高興的樣子,心中歎氣,由著她吧,難得看到她這般高興的時候。
上輩子在宮中,她從不曾這般鮮活。
想到上輩子的事,蕭直口中泛起一股苦澀,分明是他先來的,他們甚至有夫妻之實,還有兩個孩子,然而蹉跎十年,將人活活折磨的抑鬱而死,他才醒悟過來。
上輩子她會難產,因雙胎動了胎氣情緒太過激動之故,然而更多的是,她喝了太多年的避子湯。
謝觴武人出身,秦敷身子也康健,且是宜子之相,謝期隨了夫妻二人,又自幼學些花拳繡腿鍛煉體魄,本是極康健的身子。
但這樣的身子,也被他九年多的避子湯藥灌下去,熬壞了。
她本不該因難產殞命,英年早逝的。
蕭直五味雜陳,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而更難受的還在後頭,橋那邊,蕭琰也出現,看到了蕭琰,謝期便如乳燕投林跑過去,若不是當著這些外臣的麵,她就直接進蕭琰懷中。
這樣無禮的樣子,出現在一國皇後身上,很不端莊,可蕭琰卻隻是溫柔的笑,拉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寬和與包容。
一向與他品味相當,都愛穿素淨衫子的蕭琰,今日居然也穿了一身金紅相間繡著盤龍的龍袍。
分明是為了跟謝期相配。
蕭直喉頭的苦,越發釀的久了,苦的他幾乎想要嘔出膽汁。
兩人相攜站在一處,除了蕭琰麵色太過蒼白,身子柔弱撐不起這般明麗的衣裳之外,實在是一對璧人。
他冷眼看著,半個字都說不出。
“大老遠的就看見你跟誰在說話,手舞足蹈的這麽高興?”
謝期促狹一笑:“對呀,我在跟符陽郡王說話,咱們的好侄兒,我想郡王無父無母長到這麽大,實在可憐的很,便說可以叫他把咱們當親爹娘看待。”
蕭琰有些無語,這怎麽可能是關心蕭直,分明是在擠兌他。
不過看她這麽高興的樣子,蕭琰也就不想為蕭直說幾句話,天大地大,能讓皇後高興最大,蕭直也是他臣子,又是侄子,犧牲自己彩衣娛親,讓謝期高興高興,也算瞧得起他。
“我瞧見郡王跟這位……在一處,看見他們說的投緣,便來關心關心。”
蕭直的臉都黑了,他哪裏跟別的女子聊的投緣,他躲還來不及。
“我想,郡王年紀也不小了,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照顧,總是不便的,今兒中秋拜月,朝臣女眷,世家清流的女兒們都在宮內,郡王若是瞧上了哪個,本宮親自為你們賜婚。”
她搖了搖蕭琰的手臂:“陛下,郡王自小過得孤苦,到現在身邊也沒個知心人,想要為他尋一位淑女,找一門好婚事,畢竟五哥家中的侄兒們都有五哥五嫂看顧,這郡王的婚事,若咱們不上心,可就真真沒人上心了。”
蕭琰臉上一曬,蕭直是他一手提拔,他是體弱不是眼弱心弱,怎麽可能不知蕭直為人。
自己這個皇後,分明是有意折磨為難蕭直。
不過這樣也好,為他娶一門妻子,也好斷了他對謝期的念想,於是便沒有做聲,索性就同意了。
“方才我就瞧郡王身邊這個姑娘生的不錯,如今細細一看,卻還有些眼熟的,我在哪裏見過你嗎?”
“你是誰家的丫頭?”
那姑娘身子微微一抖,自報家門:“回皇後娘娘,臣女姓許,家父國子監五經博士宋玄。”
宋家?宋玄?
謝期忽然挑眉:“誒,你閨名是不是一個蘅字,草字頭衡山之衡?”
姑娘點頭,頗有些惴惴不安。
謝期恍然大悟,她說怎麽看著她眼熟,這女人,宋蘅,不是上輩子蕭直的那位太子良娣,為他生下皇長子的宋賢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