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嫁人

蕭直離開了, 謝期出來留了個心眼,報備了金吾衛,若她沒有按返回, 或稍微遲了半柱香, 這些忠心的金吾衛就會來接她。

蕭直權衡再三, 果然還是退了。

謝期瞧不起他:“果然, 你滿臉深情, 滿嘴的愛啊什麽的,比起權勢和皇位,我又算得了什麽。”

蕭直已經平靜了下來, 就像是方才痛哭挽留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然而幽深的雙眼如旋渦, 不小心就會將她卷入其中吞噬,泄露了他偏執的占有欲。

“你不必拿話激我, 若沒有權勢,我還是那個野生野長廢太子之子, 連靠近你都不可能。”

“沒有權勢,怎麽得到你,怎麽還能好好愛你?”

謝期呸了他一口:“可惜,我要做皇後了,隻要有我在, 你這輩子也別想像上輩子那樣當皇帝!”

蕭直很平靜, 捉住她的手在唇邊輕輕親了親:“若能讓你泄憤,這樣也好, 我很期待你能做出什麽。”

“阿鳶, 你要記得,這不是結局, 你最終會是我的。”

蕭直帶著人走了,被她迷暈的謝家仆從也醒了過來,今日出來的,駕車的小廝服侍的丫鬟還有兩個護衛,都是她的心腹。

蕭直也沒有明目張膽的暴露身份,而是扮成了馬匪。

謝期冷笑,這也是他慣用的手段了,上輩子,不就是扮成馬匪,殺了她二叔一家。

蕭直的人察覺到金吾衛的蹤跡,這才決定撤退,撤退痕跡也收尾的很好,金吾衛什麽都沒發覺。

謝期也有意遮掩,並不願叫人知道,自己這個準皇後婚前還跟符陽郡王有所牽扯,所以叫仆從們不要聲張。

但她卻不願瞞著蕭琰,誰知道蕭琰有多大的能力,若是知曉她瞞著,會不會生出嫌隙。

秦敷教導過她,夫妻之間,哪怕是有真情實愛,兩心相許,婚後不僅要互相包容,還要恩愛兩不疑,不能互相欺瞞。

心中若有了嫌隙,便是埋下的一根刺,若以後恩愛淡了,這刺便會越來越深,最後變成不可修補的裂痕,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是要經營的。

但謝期也沒有傻到什麽都說,到家後她擬了一封信,將蕭直私自尋她訴衷腸的事說了,信中說了蕭直對她的糾纏以及自己的拒絕,叫人將信送入宮中後,就靜待蕭琰處置蕭直。

這一回定叫他栽個大跟頭。

謝期有些自得,這些手段可都是前世在後宮中,跟他的皇後周慧荑學的。

秦敷私下也曾與她說過,男人在官場上的鬥心眼,可不比女人在後宅使心機少,而這些男人置對手於死地時,往往更加狠毒,也更小肚雞腸。

此時的乾元殿,蕭直跪在蕭琰麵前,低首垂眉,眼圈通紅:“皇叔,微臣,微臣錯了,不該抑製不住跑去偷看謝家姑娘,明明,明明她都要入宮封後,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您莫要因此而疑上謝家姑娘。”

蕭琰有些頭疼:“你對謝家姑娘,就這麽放不下嗎?”

此時小黃門躡手躡腳進來,附耳說了幾句話,將手中的信交給了蕭琰。

蕭直仍舊是那副低眉順眼要認罪的癡情種樣子,蕭琰看完後,麵上有些糾結,卻將信燒了丟入水盆之中。

“此事莫要再提了,是朕對不住你,本來你提親在前,朕卻……”

蕭琰神情有些羞赧:“朕橫刀奪愛,可謝家姑娘對你無意,朕也是情之所至,不能舍去,阿直莫要在愧疚了,此事你雖莽撞,但你是性情中人,這一回朕不會追究你。”

蕭琰正色:“不過,也隻有這一回,朕已昭告天下,謝家姑娘便是未來皇後,不日就將大婚入宮,她是你嬸娘,你以後絕不可再如此不敬。”

蕭琰又緩了語氣:“你瞧中了西京哪家的閨秀,盡可提起,朕親自為你們賜婚。”

蕭直謝過恩,離開了乾元殿,那張感激涕零的臉,頓時變得陰鷙可怖。

為防謝期這一手,他當機立斷先找陛下請罪,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表現的如一個被情所困的癡情人一般,果然,謝期沒放過他,若不是他出了先手,蕭琰定會起疑心,從此不再重用他了。

蕭直要緊了牙,他的好阿鳶,還真是不遺餘力的給他下絆子,可惜了,這點手段還不夠看。

他不是為情所困的傻瓜嗎?他當然是,還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

因為愛她,他失了陣腳,抑製不住的洶湧感情,讓他不能控製去找了她,想要挽回,想要阻止。

曾經他堅信自己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動情,堅信為一個女人要生要死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男人,也實在太沒出息。

如今,他卻也也成了昔日自己鄙視過的大傻瓜。

不過沒關係,他最擅長的,就是蟄伏,忍耐,等到時機成熟,謝期,她跑不了的,在此之前,就讓她跟蕭琰先得意一會吧。

來日方長。

商序十五,乃是宜嫁娶的黃道吉日,而大梁開國南宮皇後與昭烈帝元成皇後冊封,也正是商序十五這日。

前些日子,禮部便送上聘禮,乃是皇家最高規格,黃金萬兩,納采鴈璧乘馬束帛,比之舊典禮,有過之無不及。

謝家自然也準備了嫁妝,乃是三百六十九抬,連著聘禮一起都帶回去,謝觴雖然愛財,但皇後聘禮乃是國庫所出,他卻不要落得個以國庫之銀充私家之產的話柄。

這三百六十九抬嫁妝,幾乎掏空半個謝家。

然而謝觴秦敷卻沒什麽覺得委屈的,本來這些錢就是給女兒安身立命的,怕她婚後沒有銀錢花,怕她跟著夫家受窮,而宮裏的花銷可比普通人家更大。

梁國開國之時,天子大婚娶皇後,承襲李周之製,一娶九女,一後八妃,一妻八媵,然後來這種舊俗便逐漸被廢棄了,原因就是浪費錢,畢竟媵侍也得給聘禮。

而且梁朝中期皇後地位越發尊崇,尤其是成宗皇帝之顧皇後攝政四十餘年,可是與成宗並稱二聖的實權皇後,媵妾在李周朝也是出身大族之女,皇後的備選,這些皇後娘娘如何能忍受媵女分自己的權呢,故在顧皇後一朝,這舊俗便被廢止了。

婚乃通昏,娶正妻之儀必然是在黃昏,謝期拜別父母,乘上皇後鳳輦,喜扇遮麵,自此入宮後,便是皇家之婦。

女子出生,嫁娶,產子,都是人生大事,然謝期心中卻並無波瀾,既無對未來生活的恐懼,更無忐忑不安。

但想到蕭琰的溫和體貼,也隻是微微產生了一點期望。

蕭琰,跟蕭直是不同的,她已然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必然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天子娶妻,西京長街十裏紅妝,坐在鳳輦之中的謝期並不知,蕭直一直在暗處看著,看著她穿著婚服,帶著鳳冠,嫁給旁人。

曾經她也嫁給過他,也不能說隻嫁,隻能說是納。

那一年,她隻有十八歲,卻美的好似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

別人都怕他,隻有謝期不怕,還對著他笑,哪怕不是以皇後之位入宮,隻是貴嬪,對謝家女兒來說,都算得上打壓了,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

現在想想,她的性子真的很好,從不自怨自艾,會憐憫貧弱,憐惜弱小,隻有別人冒犯她時,才會反擊,而這種反擊也像小貓撓人,並不叫人覺得疼。

分明,他們也曾有個好的開始。

她也曾想跟他好好相處,好好過日子,縱不愛他。

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呢?蕭直想著他們前世的每一件小事,她微笑的時候,哭泣的時候,苦苦哀求他的時候,還有今生她對他怨憤的話語,交錯著在眼前閃回,最後變成眼前這一幕,她坐著鳳輦,離他越來越遠。

他的阿鳶,那麽美,那麽好,蕭琰也會看到她喜扇之下的嬌顏嗎,也會看到那身皇後袞服下潔白柔軟的身子嗎?

他想起來,上輩子,最初入宮時,他第一次翻得牌子便是阿鳶,那時他剛繼位,滿心都是對謝觴的不滿,在前朝這位獨斷專行的大將軍又駁了他的麵子,在後宮,他還要去臨幸謝家的女兒。

他隻有戒備和煩躁。

然而在看到喜扇後那張玫瑰一樣的麵容,那雙比繁星更亮的雙眼時,他的心就靜了下來。

她容顏的出色,讓他對謝觴的不滿,少了一些,卻又冒出了一個想法,謝家獻出如此出色的女兒,難道是要效仿妲己褒姒之流,來亂他的心禍他的國?

縱然隻是貴嬪,她卻不曾表露怨懟,想要跟他這個夫君好好說說話。

而他當時,是怎麽說的呢。

蕭直想起來了,他沒有斥責她,卻說了,‘爾以貴嬪位入宮,尚不算朕之妻子,何故如此矯揉造作,執喜扇之禮?’,她如星子一樣明亮,跳躍著動人光芒的眼眸,就這麽黯淡下去。

嫁給了蕭琰,他的阿鳶,也會對他那皇叔,嫵媚動人的笑嗎?也會盈盈羞澀,撲入他的懷中,求他輕憐蜜愛嗎?

蕭直感覺到胸口被她用簪子紮過的傷口,在隱隱作痛,喉頭腥甜,一口血湧上來,被他硬生生咽下。

鳳輦早已沒影,天色也暗了下來,圍觀的百姓都散去了,他卻仍舊站在那裏,一直望著。

“主子……”

對上黃存禮擔憂的目光,蕭直搖搖頭:“回去吧。”

終究是因為,他不曾珍惜,悔悟的太晚了,但好在,她跟他都還活著,而活著總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