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互演

“謝姑娘還起得來嗎?用不用我扶你?”

他伸出手來, 蕭直的手生的很大,卻骨肉均勻,骨節並不粗大, 這雙手曾經很暖, 卻是一雙殺人不見血的手。

謝期垂著眉眼, 擋住眸中冷光, 默不作聲。

眼前這男人,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隻要不故意在臉上塗黑,是很容易引人好感和憐惜的長相, 而人到中年時,那雙丹鳳眼則越發多情攝人, 自有一股叫人臉紅的風流味道在其中。

現在仍算是少年的蕭直,好似根本沒那麽些深沉心機, 直白單純的就像個真正的少年郎。

他頓了頓,將手縮了回去, 用寬大的衣袍蓋了起來,又遞過去:“姑娘別怕,我不會直接碰到你,對姑娘名聲無礙的。”

他這種小聲的樣子,實在是個正人君子柳下惠, 如此為女孩子聲名著想, 真是個好人模樣。

謝期扶著下麵灘塗的泥濘,自己站了起來:“多謝了, 不過我還沒到站不起來, 要人攙扶的地步。”

“哦……”

蕭直的聲音聽著有些期期艾艾,很委屈的樣子。

謝期絲毫不為所動:“不過還是要謝謝您, 能救我,我的水性是真的不是很好。”

隻有十五歲,還沒完全長開,沒到容顏最盛之時的謝期,有本事讓所有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為她心動。

而蕭直就如韓越一樣,低下頭,躲躲閃閃不敢看她,臉紅了。

謝期心裏在冷笑,前世她最佩服蕭直的一點,不僅是喜怒不形於色,還有他擅長隱忍、蟄伏。

就算心裏多麽討厭那個人,隻要有利用價值,臉上也能裝的溫柔深情。

她確實不如蕭直會裝,怪不得有人拍他馬屁,將他比作臥薪嚐膽的越王勾踐呢,可惜她爹可不是吳王夫差,還是對他有恩有從龍之功的臣子,他就半點容不得他。

不就是裝嗎,誰不會呢。

為了保住謝家,保住親人,她也能裝!

蕭直在前麵走,絲毫不設防的將背部露出來,好大的空檔,謝期雖然落水,但頭上的發飾都沒掉,她今日戴的乃屬太子禦賜的那兩隻水晶蝴蝶步搖,步搖很大,最底部是非常尖銳的刺。

她摘下一隻,將珍珠流蘇塞入懷中,簪子藏於袖口,指尖輕輕撫摸尖銳的簪頭。

很鋒利,但還不夠劃破手指,但隻要能刺入他的心髒,這種簪子也足夠了。

這裏是荒郊野外,可沒有別人,殺了他,誰都不會知道。

隻要蕭直死在這裏,他就登不了基,做不得皇帝,謝家,無論是更進一步還是急流勇退,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殺了他,一了百了……

謝期殺意湧現,眸光中的殺氣,幾乎要成為實體。

她上輩子沒殺過人,若是殺蕭直則毫無心理壓力。

簪子就在手中,簪尖對準蕭直的背心,下一刻就直接捅了過去。

並沒有刺入的實際感,反而落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沒能成功?謝期的臉上凶光畢露。

“謝姑娘,你沒事吧,我一回頭就看見你被絆倒,灘塗上的泥軟軟的,是不怎麽好走。”

謝期漂亮精致,鑲嵌著珍珠的繡鞋上滿是泥濘,少年瞧見了更加心中愧疚。

果然不是那麽好殺的,她險些忘了,蕭直當皇帝前,也做過三四年的金吾衛上將軍,比她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武藝要強多了。

簪子在她被抱住的第一時間,就被藏在袖口中,好歹沒發現她的真實意圖,就還有機會。

“蕭公子,多謝你屢次伸出援手,這種地方深一腳淺一腳的,我實在走的艱難。”

謝期難受的很,不著痕跡,從他懷中脫出,臉上隻有對泥濘土地的為難,根本就看不出她剛才還想殺了他。

蕭直看了遠處的山巒,憂慮道:“看來咱們是被衝到了京郊下遊的欒水河附近,我倒也罷了,姑娘身上濕淋淋的,得趕緊換上幹淨的衣裳,喝些薑湯去去寒,不然非生病不可。”

“姑娘可還能走的動?”

謝期點頭:“我當然還可以……”

蕭直神色一肅:“對不住了,謝姑娘。”

“啊……”

謝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打橫抱在懷中,抱著跑起來。

謝期閉了嘴,為了不掉下去,不得不摟住他的脖子。

即便抱著她,蕭直的手也非常老實,是用手臂圈著她,並沒有用手掌直接觸碰她的身體,表現得完全是個守禮知節的好男孩。

簪子在她右手,可靠近他脖子的卻是左手,這種姿勢她做什麽一定會被發現!

這樣的荒郊野嶺,隻要她的意圖被察覺,而她沒能成功殺了他,死的就是她謝期了,這重來一次的生命,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低垂著頭的謝期,隻能看到蕭直胸膛,沒有發現,在她麵前純良的少年郎,此刻盯著她的灼灼目光。

漆黑的眼瞳中,那種粘稠、滑膩,充滿占有欲的愛意,蔓延開來,如同領主巡視自己的領地,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打量。

他磨了磨後槽牙,咬破舌尖,疼痛讓他清醒,抑製住,想要將她吞吃入腹,拆骨扒皮,在這種荒郊野嶺占有她的可怖欲望。

要忍耐,要忍耐,那麽多年都忍耐了過來,也不差這麽一會兒。

回到年少真是太好了,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真是太好了,能重新開始,真是太好了。

重來一次,他絕不會再錯過她。

欒水流過的山中,這附近是沒什麽人煙的,不過蕭直找到一處山中無人的屋子,應是給獵戶進山時住宿用的,裏麵有柴火還有些米麵調料,還有一些熏過的臘肉。

蕭直打了水,升起火,用自己的外衣在兩人中間做了個屏風,算是更衣室。

先燒了第一鍋水用來給兩人擦拭身體,水燒開了他尋到個瓦罐,開始煮飯,不論是用這屋子水缸中的水還是米麵臘肉,蕭直也沒白用,在米缸中扔了一塊銀子進去,算是買的。

蕭直還在屋內找到兩身衣裳:“謝姑娘,先把衣裳脫下來吧,我幫你洗了烘幹,這衣裳雖然是麻布的,可也算幹淨。”

謝期在衣服屏風後,看著那身雖是女性的,可粗麻布摸著如此磨手的樣子,不免語噎。

活了兩世,她最落魄的時候,也沒穿過這樣的衣裳,現在人在屋簷下,不穿的話這濕冷的衣裳沾滿了泥土,又臭又涼貼在身上難受的很。

謝期性子雖然驕縱些,卻不是不會審視適度的蠢蛋。

換上那身粗麻布,從屏風後走出來,頭上金貴的首飾已經被她都收了起來,黑發披散在身後編成一個單側麻花辮,兩縷發絲垂在臉頰邊。

雖消減了攻擊性的明豔,多了些溫婉之氣,可布衣荊釵卻依然不掩她傾國傾城的容顏。

“麻煩蕭公子了,蕭公子會浣衣?”

蕭直的耳根有些紅,接過她手中的衣裳:“我自小沒人管,獨自討生活,在市井街頭野慣了,這些事也沒有奴仆幫忙,當然得自己來。”

謝期眯了眯眼睛,重活一回,蕭直倒是變了,跟前世那個皇帝蕭直完全不同。

做皇帝的時候,他總像是憋著一股勁兒,拿捏著帝王的架勢,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憋著氣要把所有淩駕在他頭上,不服他的人的弄死。

太過自傲就導致極為敏感,對於做皇室隱形人,甚至流落市井為了幾兩銀子不得不去做零工的那段經曆,是蕭直的逆鱗,誰都不能提起。

可眼前這個蕭直,卻毫不在意跟她說,他落難時的經曆,沒有不甘,沒有怨懟,更沒有對命運的不服不忿。

這真的是那個蕭直?

謝期感覺有些錯亂,前世那個殺了她家人可惡的仇人蕭直,眼前這個笑的滿臉靦腆的蕭直,根本就不能重合到一起。

“我找到一些老薑,熬些薑湯是夠了,不過碗筷破舊,勞煩姑娘忍一忍,等烘幹了衣裳,咱們就出發能回去了。”

他遞了薑湯給她,唯一的勺子放在她的碗中。

謝期麵色更加凝重,前世的蕭直,哪怕受過苦,會幹這些活兒,也從不在她們這些後妃麵前展示出來。

他是皇帝,隻有別人服侍他,何曾他服侍過後宮嬪妃?

哪怕後來他寵愛過她一段時間,最多也不過是為她倒一杯茶罷了,眼前這個蕭直真的是她印象中那個蕭直?

若是沒有野心,她想殺了他,會不會錯殺好人?

不,謝期趕緊打住這個想法,若是沒有野心,陛下那麽恨廢太子,太子死了還給了個封號戾,可見多麽的厭惡他,蕭直居然能扶搖直上成了輔國將軍?

“怎麽了?謝姑娘,可是薑湯不好喝?”

謝期搖搖頭,這獵戶的屋子有些鹽巴就不錯了,也不知蕭直用了什麽法子,薑湯煮的味道很好。

“味道挺好的,蕭公子手藝不錯,我隻是在擔心窈娘,也不知那件事要怎麽處理。”

謝期微微眯眼盯著他,觀察他臉上每一絲變化,想要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蕭直一愣,滿頭霧水:“窈娘是誰?”

謝期鬆了一口氣:“窈娘是王若君的乳名,公子不知道嗎?”

蕭直更加摸不著頭腦,臉都紅了:“謝姑娘,我,我又不是什麽登徒子,打聽人家王姑娘的乳名,豈不是太猥瑣下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