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竹馬
謝期不是個聰明人, 前朝的事,後宅的事,尤其是與人鬥心眼的事, 更是一無所知, 因為父母恩愛, 家中哥哥弟弟都讓著自己, 她想要什麽, 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根本不必像其他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女孩兒一樣,要使心機手段。
也許前二十年的甜, 就是為了讓她體驗後十年的苦,剛入宮時, 周慧荑暗算的手段並不高明,但她卻總是上鉤, 甚至流雲都為此搭上了性命。
要保住謝家,最好的辦法, 就是阻止蕭直登基!
她喜愛騎馬射箭,甚至耍刀練拳,對閨閣女兒家的女紅不感興趣,對前朝爭權奪利的事更加不感興趣。
她過著極為優渥的生活,錦衣玉食, 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哪怕是皇家公主對她也要退讓三分。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的生活, 是從何而來。
直到入了宮, 被拔了全身的刺,不得不低下高高的頭顱時, 才發現,很多女子的生活是這樣艱難,哪怕是世家女。
不使心機去爭寵,踩低捧高的內宮,甚至都不會給送一口熱飯。
‘女人就是這樣,在家裏做姑娘的時候,有些人家要臉麵不會過於苛責庶女,而有些人家,不受寵的女兒甚至要整日做針線補貼家用,隻說嫁人,能不能嫁個貼心的郎君,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家,都要看父母為不為她考慮,有多少人家養女兒嫁出去是為了兄弟們的仕途的。’
‘這個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我們女人卻的從一而終,而我們嫁的又是皇帝,不去乞求夫君的寵愛和哀憐,在這宮裏,連個平和日子,都是過不下去的。’
‘你從前被家裏保護的太好了,我真不懂,謝元帥為何非要把你送進宮來,明明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適合。’
這些全部都是鄭元娘對她說的話。
如何阻止蕭直登基?
她想了很久,完全沒有頭緒。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爹爹才起的心思,想要支持蕭直。
“姑娘,姑娘!”
手被從嘴裏拿下來,流雲心疼的不行:“您怎麽一直在啃指甲,叫您您也不答應。”
“這好不容易養的纖纖玉指,就這麽被您啃掉了。”
“……”
謝期才回過神,原來因為焦慮,她剛才竟不知不覺咬住了手指,把剛養出來的指甲啃掉了。
流雲心疼壞了,那帕子給她擦手指,謝期卻笑的訕訕,不甚在意:“哈哈,這個指甲而已沒了就沒了。”
她平日喜歡舞刀弄棒,手上還有薄繭,並不如那些嬌貴小姐的手細嫩。
謝期不在乎,流雲卻不同意,特意拿了銼子給她磨了指甲,用香膏細細的塗了手:“可惜了,我還從暖房摘了鳳仙花,想擰了花汁子,給姑娘染指甲呢。”
“姑娘手上雖然有小時候淘氣留下的繭子,可骨骼勻稱手指細,染了指甲肯定像書裏說的那些含朱丹一樣好看。”
她惋惜的拉著謝期手的樣子,對自己分明都沒有那麽上心。
謝期心中一暖,忽然捏了捏她雙丫髻一邊的環:“放心吧,這一次我會保護好你。”
流雲滿頭霧水,歪著頭滿臉懵懂。
沒關係,距離蕭直稱帝還有五年的時間,而且他也是用了四年才逐漸擺脫傀儡皇帝的境地,她仍然有時間。
她記得,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蕭直的祖父,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大概入了夏,就會龍禦賓天,而太子,也就是蕭直的叔父,會順利繼位。
說是蕭直的叔父,其實年紀跟蕭直也差不多大。
這位少帝是如今皇帝的幼子,但身體不是很好,皇帝沒做幾年就薨了,連子嗣也沒留下一個,才讓蕭直撿了漏。
而也是今年夏天,蕭直被皇帝賜婚,娶了縣男周永的三女兒周慧荑,那個被世家女戲稱殺豬匠的女兒。
她爹爹謝觴雖然軍功卓著,因統領寒衣衛十萬大軍,算是權傾朝野,但謝期也是在前世複盤後才慢慢明白,她的爹爹謝觴,說話分量雖重,能聯合公孫老首輔和清流一同將蕭直拱上皇位,卻並不能完全算是一手遮天。
而蕭直到底是怎麽把謝家架空的?
謝期在深宮之中,除了昭陽殿被她經營的水桶一般,她在後宮很難施展拳腳,消息都傳遞不出去,而她傻乎乎的爹,還覺得男人之間,君臣之間的矛盾,禍不及妻女,所以什麽都不跟她說。
直到爹爹去後,謝家一落千丈,大哥將重振謝家的責任背在自己身上,依然什麽都不肯對她說,隻是讓她好好活著,不要記恨蕭直,大哥明白謝家勢微,不論謝期做什麽都無盡於事,使性子跟蕭直僵持,也隻會讓她在宮中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可不論是爹爹還是大哥,都沒有意識到,如果家人在受苦,她又如何能獨占其身的好好活著呢。
秦敷邀請了明如槐,第三日就當真派小廝架著馬車去請,明如槐的父親與謝觴有同窗之誼,其父親當年因明如槐祖父寵妾滅妻,多年不曾歸家,謝父也不是交朋友特別在意家世門第的,兩人投緣。
因為明如槐的父親過得窘迫,謝父還曾資助過他,後來兩人一同入仕,謝父還隻是個小小校尉,明如槐的父親中了進士,下放到地方府衙做了知縣,本也有大好前途。
誰知那年疫病橫行,他這知縣竟也染上瘟疫,得了急症而去。
而明如槐的娘被娘家接走,逼她重新嫁人,而明家也不將年幼的明如槐接回家,謝父氣憤之下,索性將好友之子撫養在身邊。
直到謝父的官越做越大,明如槐的祖父為了討好謝父,也為了這個嫡孫,才讓明如槐認祖歸宗。
謝父雖是養父,可明如槐到底是明家人,不認親對他將來開科取士也有影響,便也沒說什麽,很幹脆的放他回去明家。
因為那幾年的養育之恩,明如槐在謝家長大,與謝期是青梅竹馬,感情比起一般的兄妹還要更親近些。
秦敷對明如槐很親熱,畢竟也是自己曾經養過幾年的孩子,還親自給他夾菜。
“如槐現在已經是童生了吧,今年可有下場一試的打算?”
謝父問話,明如槐放下筷子十分鄭重回答:“確實有這個打算,我的文章也給老師看過,老師說在中與不中兩可之間。”
“你這個年紀,便是不中,也不必自責,我朝建立至今,這十六歲的秀才也是寥寥無幾,下次再試就行了,你的文章拿來,我給國子監的林大人看一看,叫他指點指點你,他是前幾年科考的出題考官,他若是肯批改一二,對你大有助益。”
明如槐得了幫助,雖然感激,卻並非是上趕著巴結,神色極為鄭重:“多謝叔父,若能有林大賢批注文章,想來這次下場應試應更有把握,不過科考本就是學海無涯沒有捷徑,小侄定然會更加刻苦,早日考取功名,脫離白身。”
謝父搖搖頭,這孩子幼年時跟他們還有幾分沒大沒小的親近,怎麽現在越大反而越是拘謹。
“倒也無妨,你放寬心,莫要太逼自己。”
“凡事多思傷身。”
公孫侍郎的那個嫡長子,不就是這樣,因為不到十七成了秀才,被冠上神童的名聲,結果考了兩次都沒中舉,居然因此憂思過度,一命嗚呼了。
謝期在沉思,飯都覺得不香了。
她恍惚間記得,這一回明如槐是考中了的,甚至舉人也考中,但在考進士那一年,沒有中。
而那一年,所有年輕舉子全部星光黯淡無人關注,風頭都被一個叫裴境的人奪去,這位一路從案首到解元,二十歲就成了大梁最年輕狀元郎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而此人,也是蕭直最信任倚重的肱股之臣,對付謝家的諸多手段,讓謝朝謝朗做餌深入漠北,再以為國舅報仇為名義征漠北的毒計,就是此人出的。
不過好歹裴境還有些猶豫,覺得不該瞞著她這個皇貴妃,不論他是什麽目的,不想得罪她這個寵妃,還是不想被事後清算,總之,做決定的,是蕭直。
直到吃完飯,謝期仍舊在想這件事。
裴境有心計有手段,才學斐然,但她重生一回,一定要阻止此人與蕭直勾搭上。
說很容易,做卻很難,裴家的武安侯府在洛陽,本就鞭長莫及,而她重生回來,甚至手邊連可用的人都沒有。
要怎麽跟蕭直鬥?
“鳶妹妹,鳶妹妹……”
不知不覺的,吃完了飯,都已經從爹娘院中退出來,甚至因為送明如槐,來到了門口,謝期腦子仍舊亂糟糟。
明如槐白嫩的臉帶著一點微紅,從袖口掏出一個木盒子。
“鳶妹妹,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的簪子,覺得適合你,就買了下來,不是什麽貴重物件,你拿著玩別嫌棄。”
“鳶妹妹,我一定會努力科考,將來考取了功名,不辱沒妹妹。”
“妹妹能不能先等等我,不要答應別人的婚事?”
明如槐望著她,眼裏滿是懇求。
謝期冒出問號,一時沒聽清楚,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