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雪
冬日,鵝毛般的大雪紛紛落下,將皇宮內巍峨的宮殿裹上一層素色的銀裝。
謝期伸出手,這些晶瑩的如同柳絮一般的飛雪,落在手中,冰晶瞬間便融化成了雪水。
二月有這樣大的一場雪,想來來年一定會有好收成。
“娘娘,咱們回去吧,您的身子是受不住寒的。”
她身邊的丫鬟給她打傘擋雪,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謝期卻搖搖頭,縱然膝蓋處冰冷刺骨的疼,讓她已經沒了知覺,身上厚實的狐裘,也抵擋不住膝下青磚的冷。
冷,從膝蓋開始蔓延的冷,到了全身,她開始不自覺的打著哆嗦。
然而她卻不肯起來。
隻有疼痛,她才感覺到是活著,而不是一具沒有知覺的行屍走肉。
簌簌的腳步聲,是踩著雪的聲音,謝期抬頭看,從台階上下來的並不是掌握她生死的那個男人,而是個內侍官。
“黃大伴……”
謝期的眼中燃起希望。
黃大伴歎息一聲:“貴妃娘娘,您別在這等著了,陛下他不會見您的。”
“黃大伴,求求您通傳一聲,幫我求求情,我真的有要緊的事,求見陛下。”
丫鬟從袖口中掏出一個荷包,想要塞給內侍官。
他卻不肯收:“娘娘,不是奴婢不給您通傳,陛下他早就算到了您會為您叔叔求情,特意交代今日不見您,這是陛下的意思,奴婢們也不能違逆。”
“下著這樣大的雪,您身子弱,在這裏這樣跪著,寒氣入體,傷了身子,到時候奴婢們都不好跟陛下交代。”
“奴婢是誠心勸您,別跟陛下強著了,您是後宮嬪妃,前朝的事跟您無關,快回宮去吧。”
謝期眼圈都紅了:“可我若不求陛下,叔叔他,明日就要問斬,我怎麽能,我怎麽能……”
心安理得的過日子,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沒心沒肺的繼續吃吃喝喝?
黃大伴再次歎息,決定還是勸勸,雖然陛下對這位貴妃總是若即若離,可也不肯讓她受傷的,若是貴妃病了,陛下又要發火,大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正欲說話,此時旁邊傳來一聲嘲諷。
“喲喲喲,這是誰啊,跪在這裏糾纏,知不知道這是乾元殿,是陛下的寢宮。”
打著傘的宮裝女人,毫不客氣的在嘲諷謝期。
謝期隻是看了她一眼,充耳不聞。
謝期的丫鬟氣的臉紅,眼眶酸澀無比,幾乎要流下眼淚來,卻說不出一句話反駁。
黃大伴心中歎氣,貴妃娘娘出身大族,早年也曾是個張揚明麗的姑娘,這些年在宮裏被磋磨的,收斂了性子,著實可憐可歎。
她那早年跟著入宮的大丫鬟死了之後,這些新服侍的小丫頭們,性格未免太和軟了些。
眼看謝期充耳不聞,就這麽聽著周昭容的嘲諷,打算默默咽下,黃大伴到底有些忍不住:“昭容娘娘慎言,貴妃娘娘代掌宮闈,乃是後宮之主,您該對貴妃娘娘尊重些。”
黃大伴是陛下微時就跟在陛下身邊,是陛下最為信任的人之一,在陛下麵前的情分,可不是一般寵妃能比的上的。
這後宮裏,誰不給黃大伴幾分薄麵呢。
誰知周昭容冷哼一聲:“黃有財,你一個內侍官也敢教訓本宮,本宮可是堂堂九嬪,陛下親封的昭容娘娘,速去通傳,本宮給陛下燉了好湯,若是耽誤了陛下見本宮,你這奴才可擔的了責任?”
黃大伴的笑容淡了許多。
他的本名,在陛下登基後,早就被陛下改了叫做存禮,而周昭容卻故意叫他原來的名字,不是明晃晃的羞辱又是什麽。
“周昭容就在這等著吧。”
而麵對謝期,他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貴妃娘娘,您還是回去吧,小心凍壞了身子,陛下也會心疼的。”
蕭直會心疼她?謝期慘笑,這些年,她的性子被蕭直規矩了不少,變得如今這副卑微又戰戰兢兢的模樣,不是他所期望的。
蕭直隻會漠視她,縱然別的女人羞辱她,如何會為她找回公道?
她搖搖頭,堅持跪在那裏。
黃大伴也不好再勸,隻能去通傳。
周昭容覺得自己勝利了,黃有財一個狗奴才,不過是靠著在陛下身邊侍奉,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又神氣什麽呢。
她自以為占據了上風,此時居高臨下的俯視謝期,還想故作大度的說幾句憐憫的話。
然而在看到她那張被凍的瑟瑟發抖,卻仍舊楚楚動人,美的仿佛一朵開在夜晚的曇花時,周昭容就像是魚刺卡在嗓子裏,如鯁在喉一樣的難受。
周家的女兒再怎麽被陛下重視,容貌上也根本與謝期無法媲美。
她明豔的時候,就像是一朵嬌豔無比,熱烈熹麗的玫瑰花,現在落魄了,性格不再張揚,卻絲毫無損她那長臉,反而因為纖瘦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叫人憐愛。
也許就是因為這張臉,陛下才一直不肯處置她。
明明謝大元帥都被處斬,謝家不剩幾個人。
這個女人就應該被打入冷宮,淒慘的凋謝在皇宮的一角,一輩子也不必被陛下想起。
嫉妒讓周昭容那張平庸的臉,越發顯得猙獰可怕。
可她再美麗又如何,陛下還是更重視她們周家。
“謝貴妃,你不會以為,在這裏跪一跪,流幾滴眼淚,就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吧。”
周昭容笑的越發得意。
“在陛下心裏,最重要的永遠都是我姐姐,我姐姐在陛下微末之時就幫著陛下,就算現在去了,陛下也為了我姐姐空置後位,你是貴妃又如何,就算是後宮之首,也不過是個妾,在我姐姐麵前,永遠都是半個奴才。”
“故劍情深的故事,可是傳遍了整個大梁,天下百姓誰不知,陛下最愛我姐姐。”
“謝家做了那麽多的惡事,陛下重感情,才沒把你打入冷宮,奪了你的位份,我若是你,若還要臉,便自請求去,免得在陛下麵前,招人嫌!”
謝期隻是垂頭默默聽著並不說話,心中卻絕糟糕的很,周氏也配與宣帝許後相較?
周昭容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更加覺得惡心,還想嘲諷幾句。
黃大伴從宮內出來:“昭容娘娘,陛下宣您進去。”
她立刻轉變臉色,朝著謝期啐了一口:“真是晦氣。”
便趾高氣昂的消失在謝期的視線裏。
乾元宮內的地籠燒的很旺,若是穿著大氅,還會熱出汗來。
梁國的皇帝,這個疆域跨越渤海和沙漠,遠至百越的主人,現在的年歲,不過而立。
他生的非常俊美,有一張刀削斧砍,雕塑出來的完美臉蛋,劍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十分英氣。
雖然不符合實下男子麵好若女的評判標準,但也有本事叫女子一見便紅了臉。
隻是他的唇有些薄,就難免顯得薄情了些。
在自己的宮中,隻是穿著一身月白繡龍紋的皇帝常服,頭發沒有梳成發髻,隻是鬆散的披著,英俊中帶著一絲落拓不羈的魅力。
周昭容羞紅了臉。
“陛下,妾身親自燉了人參雞湯,這冬天正是進補的好時候呢,您嚐嚐?”
蕭直瞥了一眼黃大伴,他便接過許昭容的食盒,將那雞湯拿出來先驗毒,再放到桌案旁。
雞湯很香,熱氣騰騰的,蕭直卻隻是看了一眼,並沒有喝。
“你要見朕,就是為了送湯,湯也送到了,你回去吧。”
蕭直的態度並不算冷漠,至少現在說話的語氣還是很溫和的。
周昭容不甘心,從前就算她犯了一些小錯,看在姐姐的份上,陛下也隻是小懲大誡,並不會罰她。
她生了許多妄念。
“陛下,姐夫,您好幾天沒來看妾身了,妾身想您想的緊,您批奏折也累了,不如妾給您捏捏肩?”
她自顧自的就想湊到跟前去。
蕭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漠然和壓迫感,叫周昭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動彈。
帝王的氣勢,久居上位者的冷意,可不是周昭容能抗的起的。
“朕剛才聽見了,你在外麵對貴妃說了許多不敬之語。”
周昭容咬咬嘴唇,她是個憨的,雖然察覺到蕭直的不悅,卻也並未往心裏去,畢竟陛下可是對姐姐一往情深,她這個妹妹進宮便是婕妤,沒過一月直接被封九嬪的昭容。
要知道現在的九嬪之首鄭昭儀,可是潛邸時就跟在陛下身邊的良媛,這麽多年了,也隻是昭儀。
她卻因為皇後的情分,升位份的速度這麽快。
“姐夫,妾就算說了不敬之語,哪裏是冤枉她了,貴妃本就在我姐姐之下,是個妾妃,他們謝家給姐夫填了多少麻煩,姐夫沒處置她已經是寬大恩典了,貴妃卻不知好歹,還給姐夫添麻煩,妾哪一句說錯了啊。”
蕭直定定看著她,卻並不是什麽欣賞,更不是起了旖旎心思,這個妻妹進宮,是看在周侯爺當初鼎力支持的份上,至於皇後的麵子……
蕭直冷笑。
直到現在,他都沒臨幸過這個女人。
周昭容嬌羞的低下頭,還以為蕭直對她有了什麽心思。
蕭直語氣淡淡:“縱然貴妃有什麽不周到之處,朕將鳳印賜給了她,代掌宮闈,便是後宮的女主人,你隻是昭容,卻對貴妃不敬,理應該罰。”
“你跪下吧,就在乾元殿,跪滿兩個時辰。”
“陛下!”周昭容沒想到,姐夫對她竟不憐惜,居然因為貴妃而罰了她,然而對上那冰冷的眼神,又不敢不從,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
她沒脫大氅,乾元殿裏又熱,不一會兒她就全身冒汗,有些支撐不住了。
一個小黃門從外麵跑進來,在黃存禮身邊耳語幾句,他臉色難看,對蕭直稟告。
“陛下,貴妃娘娘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