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贖罪

謝期肚子的月份大了, 除了手腳浮腫,晚上入睡總會喘不上來氣,燥熱氣短, 而最近又總是會被噩夢驚醒。

這一夜又是如此, 蕭直睡覺本也睡得不沉, 聽到她的叫喊, 長臂一攬, 就把她抱在懷中。

大手不住的順著她的後背,輕柔親吻她的額頭眼睛。

謝期從睡夢中驚醒,還有些呆呆的, 木愣愣的看著帳中頂上的繡花絨團,眼淚就這麽簌簌流下。

“怎麽了, 又做噩夢?”

蕭直心疼不已,她睡夢中還出了不少冷汗, 蕭直現在服侍她已經熟門熟路,拿了帕子給她擦身上的汗水。

寢衣都浸透了, 拉開她的衣裳,細致給她擦拭,從脖頸到胸口小腹,一處都沒有放過。

謝期本就膚如凝脂,有孕後並沒有尋常女子的憔悴麵上起黃斑, 反而肌膚越發白裏透紅, 柔嫩順滑,摸上去仿佛握著一塊暖玉。

可蕭直卻沒有絲毫旖念, 隻是一絲不苟為她擦身, 給她換了一件新的寢衣。

還沒等他係上她胸前的帶子,她便撲倒他懷中, 她渾身都是冷的,顫抖著,依偎著他。

蕭直輕輕拍著她,就像在拍著小寶寶,他也不是沒親自照顧過孩子。

“怎麽了?”

“做了,做了好可怕的夢,好可怕……”謝期的牙齒都在打戰。

“沒事了,沒事了,都是夢,我在這呢,誰也不能傷害你。”

他身上的氣息那麽溫暖,哪怕謝期厭惡他不喜歡他,此刻能保護她,給她安全感的,隻有蕭直。

“好可怕的夢,夢裏一直好痛苦,可就是醒不過來。”

蕭直不住的安撫她,親吻她:“告訴我,做了什麽夢,沒事了,我在這。”

謝期一愣:“我不記得了具體內容了,就是好痛苦的樣子,好想哭,就好像,好像我在水裏,一直一直掙紮,卻沒人把我救上岸去。”

“我會救你的。”

蕭直的眼睛很認真,就那麽定定的看著她:“我會救阿鳶,不管阿鳶在哪裏,黃泉碧落,我總會去救你出來。”

“對不起,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說的那些,你嚇到了,什麽轉生,回溯的,子不語怪神亂力,都怪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謝期抽抽鼻子,委屈極了。

“都怪你……”

“是,怪我,對不起。”

“都是你的錯!”

“對,都是我的錯。”

蕭直神色非常認真,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你想打我幾巴掌嗎?要是還不解氣,□□幾刀也行,隻是暫時留著我一條性命。”

他的大手撫摸著謝期圓滾滾的肚子:“我還得暫時活著,給你跟孩子布置一個穩定的朝堂,給你們一個安定的未來,我才能去死。”

謝期再也忍不住,哭出聲,用盡全身的力氣,錘他的肩膀:“混蛋,混蛋,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惡人,混蛋,為什麽現在才對我好,一切都晚了,你知道嗎?你以為現在這樣補償我,就能抵消上輩子對我的傷害?你現在這樣有什麽意義,傷害已經造成了,我爹爹就算不是你逼死的,也是因你而死,我的小侄子,我嫂嫂,就這樣簡單的讓我放過你,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嗎?”

“我賤嗎?我賤嗎?放下仇恨跟你在一起,我成什麽人了,對得起養育我的爹爹,對我那麽好的嫂嫂嗎?你為什麽曾經要那麽對我,蕭直,混蛋,要是沒有遇見你就好了,要是從來就不認識你,就好了……”

她說的對,她一切苦難的源頭,是來自於他,一步錯步步錯。

哪怕他回溯這麽多次,也沒能救下她,給她一個更加幸福安穩的未來。

他抱住了她,想要將她揉進懷中,融入他的骨他的血。

“對不起,對不起,可我不能放手,阿鳶,對不起,我誰都不想要,隻想要你,護好你過完這一生,你要恨我,要打我罵我都可以。”

哪怕是殺了他,都行,到了時間他會這麽做的。

隻有第一次他娶了別的女人,後來的每一次,他都隻要她,他誰都不想要,周慧荑與他是陌路人,他故意躲開跟她的交集,宋蘅被他送走了,他給了她很多銀子,還為她尋了個秀才做夫君,崔氏女是真的肺癆而死,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哪怕這樣激動的時候,他仍舊克製著,沒有碰到她隆起的肚子。

謝期哭的累了,在他有節奏的輕輕拍背下,又睡了過去。

蕭直一夜未睡,一直在黑暗中,凝視了她一晚,他的惶恐和害怕,已經夠多了,而現在他希望她能想起,隻有這樣她才會知道他對她的好,他的贖罪,可現在看到她這樣,又擔憂她想起,她會痛苦,會害怕。

罷了,不想起來也很好,靠著對他的恨意支撐她走下去,也夠了。

隻有他一人在這無盡的地獄中痛苦,備受煎熬,他的阿鳶,無知無覺的過好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第二日一早,謝期精神奕奕,蕭直眼下則有些青黑。

謝期態度一如往常,就像昨晚的情緒崩潰,根本就沒發生過,態度依然對他不冷不熱。

蕭直也不在乎,還是溫柔體貼,黏黏糊糊,好像隻要她在他身邊,就已經滿足,並不奢求她的心。

又過一年開春時,謝期十九歲,她掙紮了一夜,生下一個男孩,這孩子不是清兒和濁兒,但蕭直依然非常高興,為了這個孩子大赦天下,給孩子取了大名,單名一個澤。

謝期不打算再生,出了月子難免要跟蕭直行夫妻之事,便暗中尋了避子湯以備不時之需。

而謝期坐滿月子後,蕭直便提出帶她一起上朝,讓她垂簾聽政。

舉朝嘩然,先帝在時,皇後臨朝聽政是因為先帝體弱,先帝用了這個理由大臣們也沒法子阻止,可現在這位皇後也要臨朝聽政,蕭直用的什麽手段,其實他什麽手段都不用,朝臣們也沒什麽法子。

畢竟蕭琰還不會殺諫臣,對士大夫妥協,蕭直就是個混不吝,根本不吃言官死諫那一套。

有哪個言官想要作秀,蕭直卻不會叫他死成,讓侍衛拿下便叫監察司呈上那官員私下的陰私,順便治罪。

水至清則無魚,便是最古板的官員,到底也為自己親戚通過方便之門。

蕭直的態度也光棍,他是皇帝兢兢業業處理朝政,不涉及底線的事他不做,可別的事比如納妃,讓皇後垂簾聽政,他也不聽勸的,好言勸幾句他也就輕輕放過,這種想踩著他這個皇帝作秀的官員,便依法查辦,裏子麵子都給他掀了。

這麽個皇帝,誰能不怕。

謝期得以順理成章的上朝聽政,不過因是女眷,麵前總要遮擋簾子,朝臣們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幾個,都不知曉她真實的身份,也沒見過她的相貌。

這些大臣們左右不了蕭直,更是佩服謝觴教導女兒的手段,先皇後便迷惑了先帝,如今這位皇後也把今上的心拿捏住了。

謝觴卻隻是訕笑,什麽都不解釋。

跟著蕭直上朝,見到他的各種手段,謝期真是歎為觀止,與蕭琰的和稀泥相比,蕭直雖看似冷麵無情,實則不偏不倚,將朝中兩股勢力利用的很平衡,而除世家和清流外,他還暗中培養寒門士子和監察司這第三第四股勢力。

她開始慢慢批奏折,有什麽不懂的,蕭直幾乎是手把手的教她。

隻要不離開他,她想要什麽,蕭直都給了。

他真的做到了這一切。

謝期時常在想,這輩子,她變成了一個權利欲如此重的女人,究竟是好還是壞,但縱然蕭直已經什麽都給了她,她卻仍舊不滿足,路已走到這地步,她都要繼續走下去,已經不能再回頭。

上輩子,她天真爛漫,要的並不多,縱為妾妃,隻要姐妹和睦,夫君能有一點敬重憐愛她,在宮中縱然無子無寵的度過一生,她也並不埋怨。

但要的少時,卻被傷的體無完膚,要的多時,被全然滿足卻仍舊填不滿心中欲望的溝壑。

權利的滋味,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蕭直說的話,一輩子對她好,給她想要的,也許是真的,但她,已經都不相信了。

命運隻有握在自己手中,她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

不過,她有意迎合,澤兒出生後,她也不再對他動輒冷言冷語陰陽怪氣,蕭直受寵若驚,很是滿足,也待她越發溫柔嗬護。

兩人相處,倒也真有幾分恩愛夫妻的模樣了。

宮外已經有傳言,說她與蕭直是又一對昭烈帝和溫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夫妻同心護佑大梁,乃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對此,謝期放任,畢竟她的名聲越好,就越能名正言順的接手權利。

她與蕭直兩人,吃住在一處,哪怕批折子,他也要把她放在腿上,纏纏綿綿,一點也不像沉臉不願多言的他。

“娘娘,湯來了。”

謝期將湯蓋打開,摸了一下陶器邊緣,燙的嘶了一聲。

蕭直給她吹手,埋怨她怎麽這麽不小心。

謝期笑語盈盈,親手盛了一碗湯,拿起白瓷勺子,喂到他嘴邊:“這可是我親手燉的,看在我差點燙傷的份上,你若不都喝完,可浪費了我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