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一次給供銷社送板栗糕, 江初月就遲到了。
“章主任,不好意思,送晚了。”江初月坐在主任辦公室裏,滿臉愧疚。
章來臉上掛著和氣的笑, 揮揮手, “沒事兒沒事兒, 這會兒不年不節的, 這時間倒也還好。”
江初月看一眼辦公室裏的壁鍾, 一點半。
她抿了抿唇, 都已經遲到了,即便道歉再多遍, 已經發生的事兒也無法彌補, 索性,她轉移了話題。
“章主任, 這食盒裏有一百零八塊的板栗糕,按照咱們之前商定的, 一包是十塊,現在餘出來的八塊,我也不算您的錢, 我有個法子推銷咱們的板栗糕, 這會兒說出來您參考參考,行嗎?”江初月說。
章來坐在辦公桌後麵, 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你先說來聽聽。”
江初月:“咱們把這八塊板栗糕切成小塊兒, 放在碟子裏, 一會兒您若是直接把板栗糕堆放在玻璃櫃台上,那正好, 就把碟子放在板栗糕旁邊,讓人免費嚐一嚐,再推銷。”
她看一眼章來的臉色,繼續道:“我的想法呢就是,板栗糕是肯定不可能直接攤在桌子上的,不衛生,賣的時候還得現包裝,浪費時間。所以呢,直接在旁邊放一些可以免費試吃的,這樣人家吃也吃過了,自然對於購買多了幾分信心。您說呢?”
章來半眯著眼,似是在思考,一時沒有說話。
辦公室裏安靜了些許,江初月端起搪瓷杯子抿了口水,又道:“每一次送貨,我都會多送一些板栗糕,用於免費嚐試,而多出來的這部分,不算在咱們的約定裏麵。”
“不覺得自己吃虧?”章來盯著江初月看了會兒,似笑非笑地問。
江初月看著身前茶幾上的食盒,笑了笑,看著章來說:“章主任,咱們柯橋鎮有多大?有多少常住人口?能經常來供銷社買糕點零嘴的人又有多少?”
章來一怔,一時沒明白江初月這話是什麽意思。
“十月下旬各個公社村裏開始殺豬分糧了,進入冬月便開始辦結婚壽宴的席麵了,緊接著就是過年時候走家串戶地伴手禮,所以,我相信,一天不過八塊十塊的板栗糕頂多算是我孝敬您的茶水了。”
江初月又說了句,“其實人們都有從眾心理,隻要鎮上的人都知道了板栗糕的存在,並且都說一句好吃,等再來的人看見了,即便沒有這試吃的,就憑著他人的口耳相傳,也會買下來拿去送禮的。”
“有的時候,好吃不好吃不是重點,重點是麵子。所以,章主任板栗糕賣的好不好,就看您怎麽宣傳了。”
章來聽著江初月的話,在腦海裏來回過了一遍,神色瞬間嚴肅了幾分,再看向江初月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打量,再不是一開始的漫不經心了。
開始會答應這個合作,一來是看在沈如歸的麵子上,一來就是板栗糕的味道確實不錯。
隻是對於板栗糕到底好不好賣,說實話,章來是沒什麽信心的。不過,這會兒聽了江初月的話,章來倒是對於板栗糕多了幾分認真。
東西好不好賣,真的是東西本身嗎?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端看賣東西的人怎麽操作了。
當天江初月離開時,章來付了她五塊錢的板栗糕的費用,又給了十塊錢,約定好三天後,再送兩百塊板栗糕來。
對於章來的這種行為,江初月心裏高興極了,因此,在離開時,她對於包裝的意見,又給提了不少。
比如,深棕色的油紙呈棱角的形狀包裹好板栗糕,一定要同色係的麻繩係在外麵,而麻繩一定要看起來像是沒搓勻的那種,顯得糙一些,看起來更有年代感一些。並且在表麵,用燙金的紙簽,在上麵寫上各不相同的祝福語,可長可短,可俚語可名言,重點是一定要吉祥討喜。
來年兒女雙全......
百年好合......
福如東海......
等等一切能讓人一看就覺得喜慶的詞句就最好了。
這次離開供銷社時,在經過一樓的貨架時,江初月轉頭看了眼,想了想,給狗娃稱了半斤各色的糖果,她記得上一回狗娃吃的好像還挺開心的。
當然,江初月本心裏是不願意給狗娃吃這些東西的,可時代如此,即便她願意在家裏給狗娃做奶糖吃,家裏也沒那個條件啊,所以啊,有時候不是你想不認命就可以不認的。
就比如,她這會兒即便拿著錢去買奶粉,柯橋鎮的供銷社裏也沒有不說,她還沒有票。
江初月有些惆悵,票據時代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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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是來供銷社送貨的,再加上本來約的是早上給人家送,可這會兒都過了午飯的點了,本身就晚了,再帶著狗娃,她擔心章主任有其他的想法,想了想,還是把狗娃留在了家裏。
那會兒她正犯愁怎麽安排狗娃,總把他鎖在家裏,她擔心這幾天好不容易開朗了些的性子再一下給打回了原樣。正好此時,村長家的閨女陳芳芳正好過來找她。
陳芳芳見江初月好像要出門,當時便也沒說什麽,倒是主動問了句出門帶狗娃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話,她給幫忙帶會兒。
一時江初月也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便隻能托付給了陳芳芳。畢竟,在村裏,陳芳芳可是少數幾個待見狗娃還給狗娃出頭的人了。
這會兒,江初月剛走到村口,就看見陳芳芳靠著村口的老榕樹坐在地上,托著腮,目光盯著狗娃看。
而狗娃則後背緊貼著老榕樹的根,坐的筆直,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村口的地方。
說實話,遠遠看去,這副畫麵還挺喜感的。
“哎,狗娃,你幹嘛去呀?”
江初月就看見狗娃雙手撐地,利落地站了起來,朝自己跑了過來,後麵還跟著不停喊著狗娃的陳芳芳。
“哎喲,我就說呐,原來是看見你啦。”陳芳芳剛跑了幾步,見是江初月回來了,便停了步子,好笑地說。
江初月牽著狗娃的手走近,不好意思的說:“不好意思啊芳芳姐。”
陳芳芳揮揮手,渾不在意,“村裏的事兒我爸擔心我整不清數,整天跟沈知青一塊兒忙呢,我閑著也是閑著啊,幫你看會兒狗娃,還算有個事兒打發時間呐。”
是了,再過兩天,就要開始分糧分肉了,村長這段時間正是忙的時候,要帶著村裏的會計還有沈知青,核算每個人的工分,還要計算村裏交了公糧以後剩下的糧食,每家能分到多少。
這著實是個大工程,那,是不是應該給沈知青補補身體了?
不對,他辛苦他了,我為什麽要給他補身體???
江初月想到這裏,在心裏不停搖頭,覺得自己這腦回路有點不對。
“哎對了,小花,”陳芳芳突然出聲。
江初月回神,看過去,難得的在陳芳芳的臉上看見了些許難為情,有些驚奇,“芳芳姐,怎麽了?”
“那什麽,你不是拿了一些板栗糕上我家去嘛,我覺得挺好吃的。”陳芳芳紅著臉小聲道。
江初月倒是沒覺得什麽,“那我明天再做些,給你家送些過去。”
誰知道,陳芳芳倒是急忙揮手,“那怎麽可以呢。”
“村長和嬢嬢幫我家多少忙啊,這有什麽的。”江初月倒是沒所謂。
“哎呀,說不行就是不行。”陳芳芳一跺腳。
江初月停下來看她,“那芳芳姐,我教你做?”
現在一草一木都是公家的,隻是村長算是整個柯橋鎮為人最和善的村長了,村後河裏的魚,隻要不是明目張膽大張旗鼓的去打撈,他都裝看不見。
山上的野果子野菜什麽的,他看見了更是當看不見。
現在不像後世,有各種肥料什麽的能增產。
在後世,普通品種的稻穀一畝田能收六七百斤,高產的更是能上一千斤。可現在,一畝田能上三百斤那都是收成好了,可這也得靠老天爺吃飯。
所以每年交了公糧之後,其實也剩不下多少,能分的也多是紅薯玉米之類的雜糧。
說實話,有些人家家裏人數多,壯勞力少,辛辛苦苦一整年,分到手的糧食,未必夠全家吃。
若平日裏不去弄點野菜野味什麽的,隻能常年餓肚子了。
別的村嚴禁上山尋摸野菜打野味,去河裏撈魚,畢竟,勉強說起來,這些可都是公家的一草一木。
可村長,卻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加上分家時,村長那明顯偏袒他們家不說,當時家裏缺衣少食的,嬢嬢可拿了不少糧食給他們家。當時說是借,等分了糧再還,可嬢嬢最是清楚了,分下來的糧食他們一家能吃到來年分糧就不錯了。而且她幾次上山打小兔子和山雞什麽的,村長也都是裝不知道。
再加上,他們家還欠著村長家十塊錢呐。
或許後世的十塊錢還不夠一杯奶茶的錢,可在這個年代,城裏的職工家庭,可能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十塊出頭,省著點花,甚至是一四五口之家兩個月的生活費呢。
所以,江初月平時搗鼓點什麽出來,就想給村長家送些過去。
“那更不行啦,這都是你自己的手藝,將來,將來,”陳芳芳說著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邊,小聲道:“說不定哪天你還得靠這個吃飯呐,你怎麽能隨便教人呢,是不是傻呀!”
江初月無奈了,“那芳芳姐,你到底想怎麽樣?”
陳芳芳眨了眨眼睛,“我想著你看看做板栗糕需要什麽材料,我從家裏拿過來,你給多做些,我媽說等過年的時候就直接拿這個去走親戚了。”
說完,陳芳芳還很不好意思的移開了視線。她心裏很清楚,這事兒啊,怎麽說都是他們家占了便宜,所以說的時候總覺得不好意思。
“那有什麽,沒問題啊,等回家了我跟你說,你到時候帶了材料去我家,正好還可以給我幫忙添柴加水呢。”江初月很能理解陳嬢嬢的想法。
對於陳嬢嬢的想法,江初月倒沒怎麽多想,人之常情罷了,她心裏更沒什麽吃虧的想法,頂多就是,你曾經幫了我,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盡量還情。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債更難還啊!!!
江初月不由得望天,可不嘛,人情債多難還啊,她還欠了沈知青那麽多,要不就以身相許算了?
江初月咬了咬下唇,不由得想到了早上時,沈如歸那麽直截了當絲毫不留情麵的落了楊萍的臉麵。
楊萍喜歡沈如歸的事兒她也聽了幾耳朵,更聽說了她第一次去知青點做早飯的那個早上,楊萍和沈如歸在廚房裏好像吵了起來。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楊萍那天早上堵著自己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什麽人要認命,要有自知之明的話了。
“江初月,你覺得一個能當眾傷害有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的人的男人真的是個什麽好人嗎?”
“我告訴你,他現在不過就是圖你長的有幾分姿色,又是鄉下沒有見識的泥腿子,哄著你好玩罷了,你不會真以為他對你是真心的吧?”
這些話還言猶在耳,江初月想,沈如歸那樣一個如芝如玉的男人不喜歡自己也挺正常的啊,畢竟,門不當戶不對嘛。
江初月雖然心寬,可在當時,她心裏到底還是被輕輕刺了一下,不過,她腦子裏到底尚且清醒著,亂|搞|男|女|關係是大忌,一旦牽扯到自己頭上,不好說人家都是小事,被拖出去遊街才是毀一輩子。
“楊知青,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者見|**,在我心裏,不論是你,還是沈知青,還是此刻知青點裏的任何人,你們都是一樣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知青和老鄉的關係,所以,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整天惦記著沈知青,所以就認為所有女人都惦記著他?”
“哦還有,我們鄉下女人雖然潑辣,可也不像你們城裏人那麽開放,還沒定親呢,就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喜歡沈知青一樣,這種行為在我們鄉下人眼裏,那就是不要臉,是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的。”
江初月一番話說的楊萍更是恨不得撕爛了江初月的嘴,原本一雙還挺好看的眼睛這會兒充滿了陰狠的神色,泛著紅,看起來多了幾分可怖。
江初月說完,離開時,還很有禮貌的衝楊萍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要離開了。
一時,整個知青點的院子裏靜的可怕,就連愛說笑的李偉明都一會兒看看江初月,一會兒看看楊萍,閉緊了嘴巴。
不過,還偏有一人覺得楊萍受的刺激還不夠似的,非要火上澆油。
“楊萍,你爸跟何家摻和在一起,要至我爸於死地的時候,你怎麽不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了?”
“你早兩天給你爸打電話,說讓何家多派些人去胡領公社盯著我爸改造的時候,你怎麽不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了?”
沈如歸說這話時,帶著點漫不經心,甫一聽上去,倒不像是在說自家的事兒,就跟在聊著一會兒早飯吃什麽似的那樣隨意。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比剛剛還要震驚知青點的知青們。
三橋村的知青點裏有十多個知青,楊萍,李偉明,沈如歸是一個大院裏一起下放的,江燕和吳建國也是江城人,隻是不和他們一個大院,而是來了三橋村之後才認識的。
至於其他的知青都是五湖四海的,關係自然不如他們看上去那麽親近。
沈如歸剛下放的時候,那會兒看著挺沉悶的,整天不愛說話,眉頭緊鎖,大家隻隱約聽說好像是他家出事了。
如今一聽,大家看楊萍的眼神不自覺的多了幾分打量。
難怪沈如歸平時對楊萍都是愛答不理的,他們私底下還說沈如歸這人是不是心太狠了點,這麽算下來,沈如歸沒打死楊萍,那都是好涵養了啊!!!
“臥槽,楊萍你一家子還是不是人了啊?沈叔對咱多好啊,你爸竟然跟著姓何的害沈叔?你們一家子的良心都他媽是喂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