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他,王姝的容貌太盛了。
京中美人如雲,林氏自個兒便有著上乘的姿容。她素來是以相貌優越自傲的,等閑瞧不上他人。便是不論家世教養,林氏也自覺生得清雅動人,氣度絕佳。想當初在涼州府邸,與最以美貌博人歡心的柳如慧相比,也不覺輸什麽。
垂眸凝視著眼前懵懂的少女,林氏藏在杯盞後的嘴角冷冷地瞥了一下,一雙眼睛翻到了一邊去。
她這般神色,自然身邊伺候的人錯不了眼兒。
能在主子身邊伺候且頗有臉麵的人,就沒一個簡單的。都有眼力勁兒。林氏這麽直白的厭煩,眾人心裏都有數了。
王姝心裏咯噔一下,低下了腦袋。
上首蘇嬤嬤的看了一眼管事李嬤嬤,嘴角的笑容淡了淡。李嬤嬤的目光立即一一掃過幾個新進門的小君,落在王姝的身上的時候,嘴角的笑意斂了斂。
場麵話說了幾句,蘇嬤嬤便開始說起了府上的規矩:“我們主子最是寬宥,素來很少與人計較。隻是規矩是規矩,進了這個門就得守規矩。”
蕭宅的規矩說白了就是一切以主子爺的意思為主。大麵上別犯忌諱,私下裏做事自會有下人提醒,日子算得上好過。位卑之人隻管聽話做事便是。車軲轆話說一通,最後幾句才是關鍵。蘇嬤嬤的意思:鑒於主子爺常年不在府中,極少回來。府上的事情由林氏做主。
今兒這一遭說白了,就是個下馬威。
花廳裏靜悄悄的,上首主仆繃著臉冷冷的姿態叫新人大氣不敢出。這屋裏稍有點眼力的都瞧得出來,林氏這是在赤/裸/裸的威懾。但就是這麽直白的下馬威,四個尚未經事兒的年輕姑娘被唬住了。
有個膽子比較小的小君從蘇嬤嬤開始張口,臉就是白的。
今兒花廳坐著的四個人,除了王姝出身大商戶以外,幾個人出身都不算差。
一個劉氏,據說是臨安縣縣令的庶長女。十分得家中寵愛。另外兩個一個出身耕讀之家,身世清白。鄭氏兄長是秀才,今年下場科舉。另一個是本地大馬商家的第四女,溫氏。性子外向的便是這個溫氏,方才才進來一會兒便將其他人打聽得清清楚楚。
幾人身世一弄清楚,落在王姝身上的目光便分散了許多。
說到底,姑娘在夫家能不能得寵,地位穩不穩得住,靠得還是顯赫的家世幫扶。王姝便是有一張天仙般的臉,家中無人幫扶也不成大器。
林氏著重瞥了眼大馬商之女溫氏。蘇嬤嬤心領神會,吩咐人將見麵禮分下去。
林氏方道了一句乏了,隨手擺擺示意都散了。讓嬤嬤自個兒看著給幾個新人安排住處。扶著丫頭胳膊下走了。蘇嬤嬤替主子安撫了新人幾句。打一棒子要給個甜棗,還得彰顯彰顯主子仁義。
不管新人聽了心中作何想,話交代到了,她便也功成身退。
四個新人,三個人的住處都沒變,就溫氏的住處做了調整。從原本的繡心閣搬去了北邊兒一個院子。每人身邊多了個丫頭,說是主子賞賜的。
王姝領著丫鬟,這才發現劉氏跟她一路。
兩人來的時候沒碰上,走的時候倒是一道走。
劉氏是個小圓臉,細眉薄唇,膚色極白。腰肢不盈一握,胸前卻是高聳的。麵容不是幾人中最美,但通身柔弱的氣質十分惹眼。眉眼一抬,那雙眸子如汪著一池春水,欲語還休的姿態極為惹人憐愛。
王姝感受到目光,抬頭才發現劉氏在看她。
見被王姝抓住,她仿佛受驚的鳥雀一般低下頭。衝王姝怯怯地笑。
王姝扯了扯嘴角,天這麽曬,她也沒心思攀談。稍稍點了點頭,便隨著嬤嬤轉頭走了。身後的目光追隨著跟出去好遠,直到王姝進了屋子,還能感受到劉氏在看她。
劉氏是縣令劉仁的庶長女,是劉仁的妾室所生。一個家族的妾室若非真受寵,是決計不會有機會生下庶長女的。劉氏能出世且養得如此金貴,在家受的寵愛自然不會少。她有這個寵,按理說在當地尋個寒門貴子當正頭娘子輕而易舉,又何至於進蕭宅做妾?
蓋因她比其他人多知曉些內情。來博富貴了!
一年前,蕭宅要在臨安縣修繕置辦時,她就聽父親提過。這個宅子的主人不一般,是天家貴人。無論這家人在當地做什麽事,都不能置喙。
彼時劉氏聽了,擱在心裏琢磨了幾夜,由此便惦記上了。隻不過親爹有意將她說給一家富商長子為妻,才沒敢提。後來那富商長子聽說在外行商出了點事兒,兩人的婚事作罷。兼之蕭宅有在本地納妾之意,她才主動提議要進蕭宅。
再來,主子爺是龍子鳳孫,真正的天之驕子。即便沉溺佛法,不問世事。以她七品縣令庶女的身份,若不是湊巧碰上,約莫給主子爺暖床的資格都沒有的。劉氏悄悄捏緊了手,心中暗暗發誓。必定要抓著這個好時機,成為人上人。
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隻有劉氏還知曉一樁非常私密的事兒。
今兒雖說納四個入府,真正會留下來的隻有一兩個。若是不得主子歡心,指不定就會被撇下。一兩個缺兒她們四個人爭,當真是緊俏的很。
那個鄭氏不必說,說得好聽是耕讀之家。其實不過是泥腿子出身罷了,不值一提。溫氏家裏聽著也富庶,但外人不曉得,劉氏心裏卻清楚。馬商確實有錢,可卻比不得清河首富王家。
那個王姝,才是她最大的對手。
皺了皺眉頭,王姝搞不清這些女人心裏在盤算什麽。在思儀院耽擱這一會兒,回來已經是申時三刻。日頭雖還早,但瞧著這情況,袁嬤嬤今兒是不會再找她們了。
下人們伺候了王姝梳洗,王姝便去睡下了。古時候趕路真是一種酷刑,馬車顛得能叫人散了骨頭。
一覺睡醒,天已經漆黑。四下裏已經掌了燈。
窗外的灌木中,蟲鳴四起,蛙聲一片。
芍藥聽著臥房的動靜,輕手輕腳地進來看。見王姝睜眼了,忙去桌邊倒了一杯水遞過來。
王姝咕嚕咕嚕喝下去,芍藥又去倒了一杯。
連著三杯喝下肚,喉嚨裏火燒火燎的感覺才壓下去。抬頭看了眼窗外,芍藥輕聲道了時辰。取了衣裳過來,服侍著王姝穿戴。
等她收拾妥當起來,外間兒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吃食。
不得不說,王姝能吃這事兒有些驚到薑嬤嬤。薑嬤嬤也算是府裏伺候的老人了,跟過的主子不在少數。各個都跟鳥雀似的,小半盞飯都吃不下去。這新主子倒是能吃,一頓能吃幾個人的飯量。薑嬤嬤一麵心道能吃是福,能吃身子骨才康健,一麵又說起了府裏的事兒。
下午太匆忙了,許多事情來不及跟王姝細說。這會兒不細說不成,若是思儀院那位再做一回主,府上沒個能主事的管一管,出了什麽事,怕是要不能給主子爺交代。
也是聽薑嬤嬤說起,王姝才知下午見的那位並不是正妻。隻是個出身名門的側室罷了。
這般也不算是什麽秘密,畢竟這事兒本就是明擺著的。早知曉比晚知曉好,省得將來正主兒過來了,不知輕重衝撞了。薑嬤嬤於是將內情娓娓道來。
原來給瘋子納妾的是瘋子的正妻,正妻人在涼州鞭長莫及,怕瘋子沒人伺候,隻能從本地選了好人家的姑娘替她伺候。
“如今這邊的府邸雖說隻有思儀院那一位主子在,真正管著中饋的,卻是主子爺身邊伺候的袁嬤嬤。”薑嬤嬤提這人已經提了一天了,王姝還不知曉她是何許人也。
“袁嬤嬤是主子爺的奶嬤嬤,在主子爺身邊伺候多年,地位等閑不一般。就算是涼州那位過來了,也得尊她一聲袁嬤嬤。”
“嬤嬤性子十分嚴厲,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一般遇上點兒什麽事,若主子爺不在,尋袁嬤嬤也是能主持公道的。隻要不涉及到主子爺,萬事都按規矩來辦。若是損害到主子爺,那就……”後麵的話薑嬤嬤點到為止,“主子初來乍到,守規矩不會出大錯。至於思儀院。”
薑嬤嬤有些話不方便說,主子畢竟是主子,輪不到他們下人說三道四。
“思儀院的主子脾氣大,性情也不是那麽定……不過那位眼睛往上瞧,等閑不會低頭看。隻要不去礙她的眼,倒也能相安無事。”
話交代到這,還是得說一句:“主子爺喜靜,院子離後宅遠。若是無事,盡量不要往那邊闖。”
“……雖說主子爺不是個苛刻的人,但十分厭煩有女子去打攪。今年一年,主子爺誠心在西山那邊的寺廟裏參禪。每月少不得半個月住寺廟裏頭。”薑嬤嬤想想又暗示似的補充了一句道,“如今後宅還沒有子嗣。若是能誕下子嗣,那便是大功臣。”
其實這番話按理說是不該說的。薑嬤嬤是真的拿王姝當主子了,才第一個照麵就交代得很清楚。
王姝:“……”
“主子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往後隨時都可以問奴婢。”
王姝捋了捋,心裏有了數。
府裏的其他規矩和忌諱,能說的,她都告訴了王姝。除了那位傳言瘋了還有龍陽之癖的主子爺,薑嬤嬤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這般也能理解,這事兒在普通人身上都難以啟齒,何況在自家的下人口中,更不能提。不管如何,王姝明白,這位主子爺短期內是沒有繁衍的欲望了。
王姝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這家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哪家後院的妾室還有規製?王姝上輩子就沒聽說誰家納個妾還講數量的。她倒是知道,一些皇親國戚或者大家族,妻妾是有定數的。
這個蕭瘋子,總不可能是廢太子蕭衍行吧?
哪有那麽巧的!上輩子男主顧斐差點被她給養成了童養夫,她隨便到個黴換人就又撞見了廢太子……不可能離譜的事兒都讓她給碰上吧?!
想著沒那麽多湊巧,王姝將桌子上的吃食一口氣吃了個幹淨,正準備去後花園轉轉。院子外頭忽然小跑進來一個人。那人跑得急,被芍藥帶進來時還咻咻地喘著氣。
連吞了幾口口水,才終於把這口氣給喘勻了:“小君,主子爺回來了。人已經到前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