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王姝回了房後, 腦子裏一直在琢磨那個輿圖。

她以前讀書的時候,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記性好。記性好到什麽程度,便是看三遍的內容比一般背過書的人都記得清楚。雖然地理學得不是最好, 但王姝腦海中地圖的概貌還清晰的記得。她追求完美的毛病犯了,方才看到那個粗略的輿圖,就想下筆把它填充完整。

但這隻是王姝的猜測, 她其實並不確定如今大慶西北的地形地貌是不是完全跟後世的吻合。畢竟就算是同一片大陸,也至少隔了上千年的距離。

地形地貌這種東西並非一成不變。時代的變遷,大自然也會在時間的長河中重新雕琢這片大地。

……罷了, 還是別做多餘的事。

閉上了眼睛,王姝翻了個身, 又唾棄起了自己。要不改天她自個兒畫一個?反正不拿去蕭衍行麵前炫, 旁人也不知道她畫了地圖不是麽?

這麽一想,王姝坦然了。抽個空填圖吧。

翻來覆去的沒睡著,王姝覺得地圖這個事兒還挺重要的。若是能有一份精準的地圖, 某種程度上能消減很多行程上的麻煩。就算不是往後押鏢用, 這一次運送私兵出城也是能用上的。

她於是爬起來,朝門外喊了一聲。

喜鵲就住在她屋子旁邊的耳房, 離得很近。輕輕一聲她便會醒來。

王姝要了筆墨紙硯, 爬起來畫圖。得虧她記性好,圖形記憶能力也很強, 不然一般人還真幹不了這事兒。就著昏黃的燭火, 王姝硬生生將在蕭衍行那看到的輿圖畫了下來。不僅畫出來, 王姝還根據自己後世的記憶,給部分地區添上了細節。

這一畫, 就是大半夜。等她全部弄完再抬頭,差不多三更天了。

王姝打了個哈欠, 渾渾噩噩地爬上床,黑甜一夜到天亮。

次日一大早,日曬三竿才睜開沉重的眼皮。講真,要不是今日還有事兒,她恨不得睡到下午。艱難地爬起來洗漱,簡單的用了些吃食便又去找袁嬤嬤。

袁嬤嬤早就在等著王姝了,一大早主子交代的話,她必然不能忘。

“今日夜裏子時,北郊王宅。”

王姝聽著這跟密語一樣的交代,點點頭:“曉得了。”

打了聲招呼,她率先去了北郊的王家。

四地的話事人昨夜到的,如今安頓在王家的後宅。王姝過去的時候,他們早已在花廳等著。說來,這些人也是頭一次見王姝。早在幾個月之前,他們是沒想到王姝這樣一個小姑娘會最終掌握王家的。王玄之也在花廳,不過這次要議的事情就不便讓他知道了。

他正在與四地的話事人說話。

主要是林師傅與幾個掌櫃的在說,王玄之隻是聽著。與上回各地大掌櫃去王家匯報那次相比,王玄之此次成長了許多。雖然還不能全部聽懂,但不至於像上次那般蒙昧了。

各大掌櫃心中安慰,還沒有見過王姝,他們便已然對王姝有了一個好的印象。

蕭衍行的人沒到,幾個鏢局話事人能聊的,自然是此次王姝嚴查各地商鋪,盤點資產一事。

說來,自打王程錦出事以後,王家的產業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王家往日就靠王程錦一人撐著,家主其實就是一個家族的支柱。支柱若是倒了,其他商戶定然會聞風而動。沒有了王程錦的威懾,王家人心渙散,生意自然就受到影響。原本不少人都以為王家要就此衰敗下去,倒沒想到王家那個被藏在深閨的姑娘突然站了出來。

說實在話,對於王姝這樣一個才虛歲十六的小姑娘,各地的大掌櫃是沒多少信任的。今日之所以會即可趕過來,全靠過去舊主的情分,其中不少還夾雜了對王玄之這個未來家主的期盼。

沒見過王姝本人之前,他們唯一感激的,是王姝給王玄之找了個好先生。至少王玄之如今表現的比上回在王程錦葬禮上見到的那次強太多,人成熟了不少,說話做事也鎮定了不少。不過此時聽著林師傅和汪進飛對王姝的諸多誇讚,幾大掌櫃還是有些吃驚的。

畢竟在他們看來,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能有什麽本事?即便有幾分聰慧,還能越過男嗣去?

心裏抱著疑問,王姝走進花廳,場麵就是一靜。

王玄之扭頭看到王姝,馬上站起身迎上來:“姐姐。”

“嗯。”

王姝倒不是沒注意到這份安靜。隻是早已經習慣了。古時候就是這點不好,仿佛議事廳、書房、會客廳這些地方女子不配進入似的,隻要踏進來,總是要引起注目的。

林師傅和汪進飛立即站起身,其他人見狀,陸陸續續也站起了身。

王姝拍了拍王玄之的胳膊,這小子短短幾個月拔高了不少,如今個頭都快跟她差不多高了。練武練了幾個月,瞧著臂膀也慢慢結識了許多,看起來有點可靠的感覺了:“都愣著做什麽?坐。”

“大姑娘。”汪進飛跟王姝打交道最多,態度也是最恭敬的,“這是龜茲鏢局的黃曆黃師傅。”

他手指的是他身邊的一個黑臉的卷毛壯漢,這個姓黃的掌櫃似乎有點異族的血統。身高體格要比華族的男子大上一圈,頭發也有些卷。估摸著跟汪進飛關係不錯,兩人坐的很近。

王姝目光落到黃師傅身上,點點頭:“黃師傅。”

黃師傅被第一個點名,也不好不回應王姝的,自然是站起來給王姝見了禮。

有了一個開頭,其他人就好介紹了。

今兒四地共到了七個人。這七個人都是各地主要的話事人。有的地方是一個師父管就夠了,有的地方跟涼州有些像,設了林師傅和汪進飛一正一副兩個話事人。林師傅做事比較妥帖,將所有能做實事的人都給叫過來了,所以今兒才不是四個人而是七個。

除了黃師傅,還有雍州話事人郭永康、胡蘭;永州話事人馬華和廖希文;涼州的林鑫林師傅和汪進飛。

黃師傅作為管裏龜茲鏢局的人,在這幾個人中,分量有些重。

說來,這跟地理位置有關。龜茲雖然設立的點不是很多,但黃師傅手下的人是比較雜的。各種人都有,極為難管。隻因此地離的邊境最近,且時常分派出押送極貴重物品出入西域的危險活計,所以黃師傅看似最粗莽,實則是這批人裏頭本事最大的一個。

汪進飛比較會挑人開刀,第一個點的就是黃曆。有了黃曆的開頭,其他人對王姝的態度就恭敬了不少。

王姝領會了汪進飛的好意,簡單地聽幾人介紹了一二,便看向了王玄之。

王玄之也知曉目前有些是不方便他聽,乖乖地點頭出去了。

他人一走,王姝便開門見山地說起了蕭衍行交代的事情。這些事情早在林師傅寫信給他們之時,就已經隱晦地點過一點。不過畢竟事關性命,話沒有點太明。

王姝此時說,便算是點明了。

且不說王家大姑娘成了廢太子的妾讓幾個掌櫃猝不及防,就說王姝的這份膽量,就足以讓在場幾人震驚。黃曆人就在龜茲,其實這段時日龜茲城內發生了一些大事,他心裏是最清楚的。在場的人也都不是傻子,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就沒有一個腦筋不清楚的。。

……倒是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一番曲折。他們更驚訝的是王姝,這往日被王程錦藏的深的姑娘,瞧著倒是比王玄之要有魄力的多。看似軟糯不諳世事,心裏門兒清。

幾人麵麵相覷,沒有說話。

許久,黃曆倒是看向了王姝:“……大姑娘今日叫我等前來,是下定了決心要去做這件事?”

“是。”王姝斬釘截鐵道,“我王家早就與廢太子綁在一起,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們收到信件時應該就已經猜到一些,既然願意過來,必然就是支持我的決定的。”

話音一落,室內一靜,無人反駁。

在場的人都是出身西北邊境的人。祖祖輩輩在邊境能夠安寧的生活,全都仰仗於韓家和韓家軍的庇護。不說王姝是主子,已經做了決定要摻和這事兒,他們拒絕不了。光從情理上來,他們也是願意出手相助的。可這事兒並非說說那麽簡單,需要從長計議。

“約莫晚上,蕭家那邊會有人會過來。”

蕭衍行的那批人白日裏不方便露麵,隻能是晚上過來。這件事王姝出門的時候,蕭衍行已經叫人給她打過招呼,“屆時再麵談。我這麽早過來,是有一樁事要問各位。”

王姝將一張地圖攤在桌子上,這份地圖上王姝昨晚畫得不算太完整,有些細節還是記憶模糊的。她畢竟不是計算機或者儲存機器,記性再好,也存在細節不清楚的情況。正好這幾位跑商對這些地方熟得很,王姝幹脆就攤開了問他們。

這一張地圖成功嚇到了幾個人。尤其是龜茲的黃師傅,不敢置信王姝手裏有這麽精準的邊疆輿圖。

“大姑娘,這張輿圖是打哪兒來的?”

王姝看他們的這臉色,估計懷疑她從蕭衍行的書房偷來的了。她淡聲道:“我根據父親的口述,自己畫出來的。有些地方是我擅自填充的,不知做不做的準。”

這一句話,場麵鴉雀無聲。

“大姑娘自個兒畫出來的?”汪進飛頗有些瞠目結舌的意思在。

“嗯。”王姝不想多談,隻點著幾個她記得不清楚的地方,問他們:“你們可熟悉這一塊?可走過?說說,我好填充一下,晚點商議撤退路線時,也能更精準地避免突**況。”

幾人心中的震驚自不必說,交換了眼神,都正色起來。

這些人都是正經親自押鏢跑過的,論具象化試圖他們或許沒辦法畫出來,但有人將完整的試圖展現在他們跟前時,他們也能根據經驗和記憶填充好地形地貌。有了幾個人的口述,王姝又做了些細節填充。不僅樹林、沼澤都標注了出來,連沿途的村莊也沒少。

精確到這個地步,可以極大可能的降低運送過程中被撞見的可能。

王姝收了筆,凝視著這張輿圖,還是覺得時間上存在問題。刨除設立鏢局點,安排人合理的融入鏢局這些繁瑣的事情所需要的時間,還需要考慮路途上可能存在的耽擱,交通工具等等問題。光靠走,這些人得走十幾天。王姝琢磨著,要不然還是跟蕭衍行提她的方案吧?

分出一部分人安置到清河鎮的下屬村落,充作王家的佃戶。既縮短了路程減少路途中被人發現的可能,又方便了以後調用。

就是可能往後得幫她幹點活,種點地什麽的……體力活這些,將士們應該也能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