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女眷們在山上安穩地過了一夜。

雖說條件簡陋些, 但寺廟獨有的安寧氣息叫人能盡快地叫人平靜。女眷們見了蕭衍行後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彷徨不安的情緒被安撫下來。這時候倒是有心情點菜了。

雖說隻能吃素,但趙師傅手藝好, 隻要主子有要求,素菜也能做出新花樣來。

早膳用了一頓清淡克扣的素齋,楊媽媽就過去梁氏的屋子說話。

梁氏等人起得有些晚了。主要是身邊沒了伺候的人。洗漱用水有小沙彌給她們提過來, 但衣裳穿戴還得她們自個兒弄。如此便花去了不少功夫。

楊媽媽也不著急,就在屋外頭安靜地等著。

等院子裏所有人都收拾妥當了,全來了梁氏住的屋子坐下, 她才宣布了蕭衍行的決定。幾個妾室一聽主子爺要將她們送下山,頓時就慌了。她們才上山, 怎麽就又要走?

“小君們莫慌, 且聽奴婢說。”

楊媽媽雖自稱奴婢,但在座誰也不敢真拿她當奴婢看。她這一開口,屋子立即就靜下來, “臨水寺是和尚廟, 裏頭供奉的是大日如來佛。按道理說,是不允許女眷留宿的。昨日情況緊急才開了特例, 如今主子爺也已經安排好了住處, 各位自然是要回去安頓的。”

她看向梁氏,不卑不亢道:“如今蕭宅被抄, 住不得了, 重新置辦的宅邸還得主母親自整頓。”

這話說到了梁氏的心裏, 也給足了她尊重。

說實話,她們這些女眷住和尚廟是肯定不合規矩的。再來, 這廟也確實簡陋。昨日夜裏蚊蟲多得一直在頭頂耳朵盤旋,哪怕已經隔著帳子, 還是吵得叫人心煩。

梁氏最關心的是,她身邊伺候慣了的下人能不能找回來。沒有人伺候的日子,她一日也忍受不了。

不僅梁氏關心這個,梅氏、楊氏幾人都十分關心。這些人都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官家之女,打小連衣裳都沒有自己穿過。昨日自食其力的一夜已經是極限,她們往後絕不能沒人伺候。

“這怕是有些難度。”楊媽媽麵露難色,“這些人已經被官兵押走,充作官奴。等閑不能要回來的。”

不過楊媽媽也知曉這些貴人,沒有下人不能活:“奴婢會安排人采買一些奴才重新調/教,不過如今境況艱難,怕是一人身邊隻能有一個奴婢伺候。望各位主子諒解。”

話音一落,幾人麵上都露出了遺憾之色。

不過雖遺憾,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府邸都被抄了,私庫被人強行破開,裏頭的東西一搬而空。如今主子爺能拿出這些東西已經算是有先見之明,她們沒辦法要求太多。再來,要求多也沒人能滿足,除了招惹主子爺的厭煩以外,一點益處沒有。她們如今除了跟緊主子爺也沒別的出路。

“媽媽看著安排吧。”梁氏難得好說話。

楊媽媽點點頭,看向其他人。

正室都沒話說,妾室哪裏敢說話?除了溫氏還想在廟裏多住些日子以外,其他人都默不作聲。

“回小君的話,爺平日裏參禪都是一人在,極其不喜被人打攪。”楊媽媽其實對溫氏的態度還算可以。這位溫小君也是當初袁嬤嬤精挑細選的四個人其中之一。隻不過有了王姝珠玉在前,沒顯出她來。不過楊媽媽如今親眼瞧著,倒是覺得比王小君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先不論樣貌差太多,就說這談吐和性情就落了下乘。溫家對姑娘家的教養是不上心麽?

心裏這麽想,楊媽媽麵上卻一點端倪不露。

溫氏好生失望,昨日明明瞧著不像是厭惡她們似的,怎麽今日就不喜人打攪了呢?

她嘴上的嘀咕楊媽媽隻做聽不見,細細向幾人說起了下山的安排。

新的院子也在臨安縣,一個三進三出的小院子。位置沒那麽好,在比較擁擠的城東梨花巷。如今的境況自然沒辦法像先前那樣一個人一個院落,隻能女眷們住一起。主母單獨住主屋,幾個妾室分別住在主屋的東西兩廂。前院是要空出來的,爺禮佛之餘回去住。

這已經是如今能安排到的最好的情況了,一個院子除了正屋以外,就隻有東西廂房。正好四個妾,一邊住兩個。在場的幾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忽略了還有一個王姝的存在。

以至於到了院子,分屋子的時候沒人想起給王姝留個屋子。

溫氏倒是想起了王姝。但自打她發現屋子不夠分,就非常識趣的沒提起。不管王姝是撞見抄家的場景跑了,還是被忘在山上或者丟了。不過主母都沒想起這人,她一個妾室也沒義務去關心。

被人遺忘的王姝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猶豫要不要回去蕭宅。

說起來,袁嬤嬤昨日就已經告知了王姝新宅子的住址。王姝雖說沒過去,其實早已派人打聽過。那院子大小跟如今王家的小院差不多。

那麽多人擠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想想就很窒息。

可是她不回去,梁氏能放過她麽?要不然找人帶個話回去?畢竟她還是蕭衍行的妾,正經進了家門的妾室。若是被梁氏以‘逃妾’的名義告了官,她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但是遞了話回去,十之八.九她也要回去住的。以目前蕭家後宅的情況,回去了準沒好事。

思來想去,王姝決定先上山一趟。

若是取得了蕭衍行的同意,她便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回去住。

上山之前,王姝還去了一趟實驗稻田。水稻的漲勢非常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稻穗沉甸甸的,幾乎沒有空包的稻穗。穀粒顆顆飽滿,色澤金黃。到十月份收割的時候,估計會有一個好收成。因為水稻栽種的時機比麥種晚了一個半月,麥子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

雜交實驗需要的時間精力非常多,人手不夠的情況下會非常吃力。兼之春種時節遇上了特殊情況,王姝隻專注在水稻雜交實驗上,麥種第十一代是原種種植的。

主要是王姝想看看第十一代的收成情況。

隻因王姝腦海中被囚禁的那幾年,一直致力於水稻雜交實驗。所以雜交水稻的實驗數據非常清晰。不需要試看種植的成果去判斷,就能清晰地調出實驗數據,直接進行雜交實驗。麥種就不一樣,麥種存在幾年的記憶斷層,有些形狀她已經記憶模糊了。必須看了種植結果才能做清晰的判斷。

第十一代麥種有六個品種,王姝買的田就做了區域劃分,叫老農每個品種的麥子都種了。

如今收割也叫他分區域收割,每個區域的麥子收割上來單獨存放。畝產、麥種顆粒大小、麥子口感、含澱粉量、以及抽穗成熟後的空殼所占比率等等,都需要做清晰的標注。麥子在種植期間,植株的成長過程,王姝也吩咐了鈴蘭分別單獨記錄。

鈴蘭是得過王姝親自指教的,雖然不能明確地知曉該記什麽,但將自己看到的植株從栽種到成熟抽穗的過程完整地畫下來了。也是因為畫這個,王姝才知曉鈴蘭善畫。

除此之外,鈴蘭還特別記錄了每個麥種成長的時間,從一個時期像另一個時期轉變的具體區間。

資料記得比較零散,但不得不說,鈴蘭是個搞實驗的好幫手。

王姝一邊翻看資料一邊安排老農去收割麥子。如今這隻是初步試種,並不算太嚴苛的實驗。今年的雜交水稻有了進展以後,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還會主攻雜交稻。一項實驗要取得質變性的大成果,就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麥種的雜交就需要往後放一放。

安排好了人手,叫芍藥和鈴蘭親自盯著,王姝又教了鈴蘭如何做標注。才折回王家換了身衣裳,又帶著喜鵲去寒瓜田搬了一筐寒瓜,拖著上山。

人到後山的時候,蕭衍行剛好在後山練劍。

說來王姝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動起來。每回見到這位爺,這人要麽是站著的,要麽是坐著的。眼皮子都懶懶地耷拉著,仿佛抬一下都很累的樣子。王姝一直以為這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卻沒想到耍起劍來,翩若遊龍,宛若驚鴻。一招一式淩厲非常,看得出來武藝不差。

許久,他手利落地挽了個劍花,收了劍勢。

王姝抱著寒瓜遠離了一點點。

蕭衍行目光瞥過來,眉眼之中還有一股淩厲的血氣。也不曉得這位爺的劍是見過血還是怎麽地,瞧著不像是花架子。眉眼微動,等他再撬過來,神情已經恢複了冷淡疏離。

“站那麽遠做什麽?”蕭衍行會武藝這事兒不稀奇,大慶貴族男子講究文武雙全。習武不在少數。

“……沒,”王姝默默地走回了原位,“怕你不小心沒拿穩,劍飛過來紮到我。”

蕭衍行:“……”

四目相對,蕭衍行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說他嘴硬,自己的嘴也不遑多讓。

基於對這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習慣的了解,看到她懷裏的大瓜,以及身後丫頭拖著的筐裏綠油油的四個品相不輸的寒瓜,蕭衍行慢慢勾起了嘴角。

“說吧,什麽事。”五個寒瓜送上來,看來所求不小。

王姝倒也不尷尬,大大方方地讓喜鵲把筐拖到蕭衍行的麵前。先仔細觀察了一下蕭衍行的神情,確定他心情還不錯才說起了來此的目的:“……你也知曉我有很多事情要在外頭跑。住在外頭更方便。我聽說蕭家新院子已經住滿了。我若是也要搬進去,沒處住。”

“事先聲明我不是逃妾啊,”看了眼他的臉色,王姝小心措辭:“不如我就不回去住了,我住自己家?”

蕭衍行嘴角的笑意收斂了,靜靜地看著她。

就在王姝以為他要發怒之時,他忽地又笑起來。清清淡淡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仿佛春風拂麵。一雙沉靜的眼睛卻緊緊鎖定了王姝,仿佛盯緊了獵物不鬆的猛獸。

他嗓音清淡悅耳,如玉石相擊:“無事,你住我的院子裏。正好你對我是不是不舉也感興趣。”

王姝瞬間炸毛了:“……我沒有,你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