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的人, 你是不能心疼他的。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

王姝現在就是在這感覺。下次再給他做吃食,她就跟他姓。

“……你是小孩子麽?”

“?”

“不是, 我的意思是,爺,我要是不給你, 你預備如何?”王姝覺得這位爺對她太不見外了。該不會因為她不修邊幅到讓自己在這人的心中失去了性別?

“不如何。”蕭衍行也不過心血**,說實話,他伸手拉王姝衣裳這事兒他自個兒都沒意識到。此時卷著手指收回來, 聞言倒是笑了,“去你的屋裏吃。”

“……”王姝確定了, 自己在他心中估計已經不是女子了, “你莫不是忘了這是寺廟。”

興之所至,話就已經說出口。但素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蕭衍行麵上鎮定自若,其實甚少對女子說出如此輕浮的話。此時心裏早已掀起了波瀾。他微微俯下身, 這位爺身高體長, 站著居然比王姝高出一個頭。額間的碎發撒下來,被山風吹得緩緩拂動。

他微微勾起一邊嘴角, 如深潭的目光籠罩在麵前的女子身上, “寺廟又如何?我不能進你屋麽?”

嗓音輕飄得仿佛隨風散去,卻莫名在王姝的耳邊炸開了。她的臉一瞬間漲紅, 熱度蹭一下湧上來。

王姝:“……”

深吸一口氣, 穩住了心神, 大腦快速轉起來。

大腦告訴運轉的結果,就是禍水東引。

“我, 那,”蕭衍行剛才的問題, 以王姝幾輩子跟土坷垃打交道的道行,根本回答不了。回答不了的問題,那就轉移話題:“爺,我是個女的,這是個和尚廟。”

“……?”

“你不生氣麽?你不是最厭煩後宅女子的手段沾染佛門聖地麽?”背後告狀確實是小人行徑,但王姝早已經決定拋棄道德:“我一個女子,被安排進了和尚廟念經茹素。爺來廟裏參禪,卻跑到我一個女子的廂房裏吃瓜,你覺得這合理嗎?”

蕭衍行的眼裏汪起了細碎的笑意,沒有對這件事說任何評論。隻是鬼使神差的伸出一隻手指,點在了王姝滾燙的臉頰上。

一觸即離,但卻嚇得王姝把瓜往他懷裏一丟,瞬間後退三大步。

倒不是說王姝就當真這麽純情,純粹是被這人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這廝潔癖好了?他不是厭女麽?要不要表現得這麽迷惑,讓人心裏沒底:“……你幹什麽!”

蕭衍行眨了眨眼睛,將瓜交到旁邊莫遂的手中,剛才觸碰王姝臉頰的手已經背到了身後。手指微微地蜷縮了起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徑自往通往他院子的小路走去。

莫遂抱著瓜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看著主子爺走遠的背影,又看了看繃著臉不大高興的王姝。心裏的那種預感已經不能說是單純的預感了。爺這態度就是明擺著的事兒。不過這王小君……搞半天,爺喜歡的原來是這種女子麽?

王姝管他喜歡誰,帶上喜鵲氣哄哄地回她的廂房了。

關於梁氏肅清後宅女子,擅自將手伸到了臨水寺這樁事兒。王姝不提,蕭衍行也不會輕易放任梁氏。且不說後宅幾個女子當初納入府中,是存了些別的心思。梁氏雖說沒有動他要留的兩個人,但背地裏的這些小舉動,也已經觸怒了他。

管家權給主母是理所當然,過於濫用便失了分寸。蕭衍行雖說不大管後院的那些小事,卻不代表梁氏能靠著這個身份,肆意妄為。

回了廂房,蕭衍行便立即打發了人回城內。帶了他的話回去。

往後掌家一事,主母與林氏協同管理,袁嬤嬤從旁協助。不僅分了梁氏的掌家權,還順帶拿走了梁氏手中庫房的鑰匙。如今庫房的鑰匙到了林氏的手中,吃穿用度按規矩來。

這一番吩咐,等於完全否定了梁氏一來就立下的規矩,打臉打的啪啪響。

這消息一出,沉寂許久的後宅直接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大發雷霆確實是大發雷霆了,但結果就隻處置了梁氏?先不說為何被送進寺廟的王姝沒受到處罰,就說原來梁氏這個正室,無論先前派頭裝的有多大,其實在爺的心裏一點分量都沒有?

這個疑問和認知震驚了許多人。尤其令梁氏難堪。

梁氏捏著下人的手,有些搖搖欲墜。

說起來,太子府雖說已經被抄沒,卻並非當真一貧如洗。蕭衍行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萬事總會事先做考量。早在搬出涼州的府邸,他便已經挪了一部分的錢財出來。

如今那些東西堆在庫房裏,保蕭衍行一家子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是綽綽有餘的。梁氏卻仍舊覺得不夠,好不容易擺脫了窮得叮當響的梁家一頭撞進了富貴窩。這才享幾年福,她如何願意將財產花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想克扣下來。

但顯然梁氏是不覺得自己做的太難看了,隻認為自己占著大義。是蕭衍行不懂她,不體諒她的一番良苦用心。蕭衍行如今不過是因為嫌棄她貌醜,不喜於她。才能如此毫不留情的下她的臉麵,處處給她難堪:“主子爺就沒別的話了麽?”

丫鬟頭皮一緊,許久,搖了搖頭:“……沒有。”

梁氏心裏難受,忍不住撲到軟榻上又哭起來。

她嘴上說著不求蕭衍行的寵愛,隻要維持住正室的體麵便好。但哪個女子不期盼相公疼寵?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卻總是被林氏碾壓。無論哪一回,心裏總免不了覺得心寒。

……爺當真是一點情麵不留,一點主母的體麵都不給她!

怎麽,怎麽能這樣……越想越難過,無法理解。

明明她是當家主母,她是他的妻,夫妻本是一體。便是她做得再不對,也應該替她遮掩著,替她找補。他怎麽能,怎麽能在她整頓後院的時候就這樣將她的掌家權給分了?還分給林氏那個側室,還將理所應當交給她保管的鑰匙拿走。

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說她德不配位麽?

就當真厭惡到非得當眾打她的臉,狠狠地把她的自尊往地上扔,碾的稀碎嗎?!

梁氏沒覺得自己處置那兩個妾室的手段有任何不妥,硬撐著不想讓自己在眾人麵前露出狼狽的姿態。

她高傲地昂著下巴,斥責下人行事沒規矩。

可在林氏當麵問她討要鑰匙的時候,還是當場沒繃住軟癱了身子。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沒能站起來。

清輝苑的奴仆們麵麵相覷,也個個都傻了眼,憋屈得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蕭衍行的這一舉動,讓清輝苑這幾個月的大刀闊斧的行動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如此奚落,往後她在後宅哪裏還有威信可言?

“姐姐,爺說要交給我來保管。”林氏姿態傲然道,“你硬賴著不給,實在是丟人。”

“你!”梁氏氣恨得死死咬住了下唇,嘴裏嚐到了鐵鏽的血腥味兒,仍舊沒辦法鬆開。

“拿來吧。主子爺的人親自在外等著,你不交也得交。”林氏冷哼。

梁氏靠坐在軟榻上,梁氏咻咻地喘氣,恨不得昏過去。

她很不解,主子爺就當真那麽喜歡林氏麽?喜歡到寧願不合規矩也要分權給她,林氏,林氏……那個賤人!賤婢!

東西最終還是交出去了。不交不行,實在是難看。

目送著林氏一行人趾高氣昂的背影,她最終落下了淚來。

“爺怎地就這麽狠心!他怎麽就能這麽狠心?對我當真一點憐惜都沒有嗎!”

梁氏自知自己不如林氏貌美,也不如她性子嬌軟。以至於成婚多年,太子都不願進她的院子。她都已經不奢望他的寵愛,隻求體麵,也不給她麽?

葉媽媽心裏也替自己主子鳴不平,可她們再是不平,卻又能怎麽辦?自古以來,出嫁從夫,她們主子自從嫁入皇家,這一輩子就隻能是皇家的人。想要往後能過的體麵些,就隻能順從。就盼著哪一日主子爺看見了她們主子的好,給她幾個孩子。

“主子,”葉媽媽看她哭了,當即跪在地上也哭了,“這都是命,都是命啊,主子怎麽就這麽命苦遇上了這樣的人。若非當初跟二姑娘弄錯了庚帖,如今受著苦的便是她了……”

她話還沒說完,被梁氏一巴掌扇在了臉上,戛然而止。

葉媽媽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竟嘴巴一禿嚕說出了不該說的話。見屋子四周的下人個個低著腦袋,恨不得將頭埋進地裏,她頓時就有些慌了。

“什麽命?我素來不信命!”

梁氏冷厲的掃視了一圈,屋子裏鴉雀無聲,“好前程是要靠自己掙來的。”

葉媽媽是梁氏身邊的老人了,她是梁氏母親安排的奶娘。若非有這份情誼在,憑葉媽媽碎嘴的毛病,梁氏是決計不會留她在身邊的。不過如今看來,有些人還是不能太顧念情分。今兒是沒外人在,葉媽媽剛才那一番話就能害死她。

梁氏被葉媽媽這麽一嚇唬,腿也不軟了,頓時就有力氣坐起來。

瞪了葉媽媽一眼,招了貼身丫鬟過來:“我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們這些賤人,今日犯我之事,將來我勢必十倍百倍的討回來!”

……

與清輝苑愁雲慘淡不同,思儀院人人都得了林氏的賞。

其他院的女人們瞧了好一場大戲,有種意料之中的沉重。都知曉林側妃最是得主子爺的看重,當初搬離涼州也隻帶走了林側妃。但這次又一次看見這份優待,還是會覺得心中酸澀。如今笑話也不想看了,一個個被林氏的盛寵給弄得糟心。

柳如慧將手裏的詩集往書桌上一扣,看不下去了:“罷了,歇息吧。”

下人們知曉她的性子,這時候萬萬不敢言語。

否則多說一句,必然會惹來遷怒。柳姨娘平常不愛開口,罰人卻十分刁鑽。曾經就有個愛美的小丫頭偷了她的釵,她便能叫人扒光了那丫頭,讓人在太陽下頭站了一下午。且不說這事兒如何傷人顏麵,那丫頭一下午曬下來,皮都脫了好幾層。

換言之,柳姨娘要麽不罰人。她若是真要罰誰,那必定是會叫人心生恐懼,萬萬不敢再犯。

府上這些汙糟事兒就輪不到王姝操心了。

她回了廂房,天漸漸黑下來。她就發現,這大夏天的,山上確實比山下涼爽太多。怪不得古時候一些皇帝大臣們喜歡將避暑的建築建在山上,叫避暑山莊了。大晚上開了窗戶和門,叫山風來回竄,都不必掛念後世的空調了。

唯一的不好,大概是蚊蟲太多了。王姝坐在這,感覺自己快被蚊子吃了。

她一手拿個勺兒一手抱著大半的西瓜,恨恨地挖了一大塊西瓜肉塞嘴裏。吃完還不忘拿起腳邊的大蒲扇,在蚊子上來叮她的時候給它一扇子。

但顯然是不管用的,蚊子該叮她還是叮她。

“就沒有什麽有效的驅蚊辦法麽?”王姝真是怕了,她身上好癢啊。

“熏些艾草看看?”

熏艾草?王姝往日在家也是有過這法子驅蚊的。但是她這廂房在山上,前後門大開,一陣風都能把艾草給吹得煙塵都不剩,能行嗎?

總不能找青蛙蟾/蜍這些東西來吧?大晚上這些東西也不好抓。

不過艾草她們這裏沒有,喜鵲隻能去問僧人們借。這大晚上的,僧人們都歇息了,還真不好借。王姝左思右想的,又讓喜鵲去蕭衍行的院子問問。

這位爺細皮嫩肉的,一看就吃不了蚊子的苦。肯定有辦法。

王姝沒想到,喜鵲去那一趟,沒把驅蚊的辦法要過來,倒是把莫遂給帶了過來。莫遂過來是蕭衍行的意思,自然是讓王姝去蕭衍行那邊的屋子歇息。

王姝嘴裏還吃著西瓜,驚訝得差點嗆了水:“……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爺的院子做過驅蟲處理的,小君可隨便挑一間住,都不必擔心蚊蟲問題。”莫遂沒想到王姝居然會拒絕,摸了摸鼻子,死死盯著地麵不敢抬頭。他雖然見過的女子不多,但似王姝這般套一件褻衣赤著腳的,真沒見過。方才冷不丁的瞥見,差點沒把他魂給嚇飛了。

“……哦。”不是讓她去他屋啊,嚇死。自作多情有些尷尬,王姝拒絕,“不了,我不去。”

這廂房雖然簡陋,但有後門哎。開了小門就能跑。今兒她就算是被蚊子咬死,被蚊子吸幹了血,也絕對不會離開這個屋子的。

“那主子爺驅蚊蟲的藥還有麽?”王姝努力將腿塞進衣裳裏,“給我一點就行了。”

莫遂能勉強別人也不敢勉強王姝啊,抬頭都不敢抬頭,悻悻地走了。

蕭衍行彼時正在處理府邸被抄沒後,被他隱藏到暗中的勢力自然需要重新部署。

明麵上,他早已是個瘋癲的廢人。不僅左膀右臂全部被削,家財聲勢也遭受重創。但暗地裏,難保還有不放心他的人還在繼續盯著。如今他依舊不不敢有片刻鬆懈,行事還是得萬般小心。一旦被抓到了小辮子,金鑾殿上他那位‘仁慈’的父皇,怕是要聲淚俱下的處死他。

聽聞王姝不願過來,蕭衍行執筆的手一滯。

頓了頓,才繼續奮筆疾書,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嗯。”

莫遂心裏莫名緊了一下,抬頭看向半張臉影在陰翳中的蕭衍行,心裏默默嘖了一聲。

王姝才不管他們主仆如何想,拿到了驅蚊蟲的藥草,就讓喜鵲熏了屋子。

她這個院子不大,統共兩個小屋子,沒一會兒就熏好了。再來,喜鵲不知問誰要來了蚊帳。撐了蚊帳,就更管用了。

她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次日天剛剛亮,就帶著喜鵲從後門溜下山。

人工授粉就是今日,王姝要親自盯著才放心。下去的早,還能親自把控最好的授粉時間。王姝心裏有些激動,讓喜鵲將碳棒筆和紙都帶上,她這一次要及時記錄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