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王姝猜得不錯, 蕭衍行的正妃及妾室要搬過來,確實跟韓老將軍的死有關。
事實上,早在韓修的病情傳回京城, 金鑾殿上的那位就已經坐不住了。不僅僅金鑾殿上的人盯著蕭衍行,宮裏幾個日益長成的皇子們自不可能放過這樣一次好機會。自然是趁此機會,將從出生起便死死壓在他們頭頂的嫡長兄, 給壓得不能翻身。
蕭衍行原本隻是被廢除了儲君之位,並未收回他的府邸和俸祿。如今韓將軍一死,京城的那些人便開始聯名上奏, 要收回廢太子手中超規製的宅邸,抄沒所有家財。
京城和涼州的府邸已經被人抄沒, 府中的妻妾自然要全部搬出去。
老皇帝自認還是給這個‘瘋了’的兒子留了一點體麵的。至少曆朝曆代抄家的皇子, 是貶為庶民。對於這個長子,他至少允許府中女眷帶走了金銀細軟和奴仆。臨安縣的這個宅子也不在抄沒花名冊之內,睜隻眼閉隻眼, 也允許蕭衍行留下了。
老皇帝放言, 雖說嫡長子已經瘋了,也做了些大逆不道之事, 但他身為父親卻不能不慈。顧念已故孝賢皇後和為大慶立下汗馬功勞的韓家, 他已經姑息長子許久。如今也該做出決斷。
國家大義之前,作為一國之君, 他不得不以身作則。
流放便是流放,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蕭衍行即便是中宮嫡子, 也必須接受懲罰。換句話說,蕭衍行這一府的人往後再無養尊處優的待遇。
王姝倒是沒慌, 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坦然。她先前就覺得奇怪來著。廢太子既然被廢,怎地還活得這般舒坦。史書上記載被圈禁的廢太子, 鬱鬱而終的不少,活得困苦沒尊嚴也不少。就沒見哪個有蕭衍行這般輕鬆自如的。如今看來是她嘀咕的太早。
“主母過來,院落要挪動的。”袁嬤嬤已經連續幾日不曾歇息了。主子爺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上頭人鬱憤難消,下麵人也不好過。
老皇帝趁將軍一死便薄待主子爺,袁嬤嬤哪怕早就對那位死心,此時還免不了覺得齒冷。
一個皇帝肚量小到這個份上,因嫉妒皇後娘娘的才能而遷怒親生兒子,冷血昏聵到這個份上世間少有。袁嬤嬤滿心的怨恨無處可發,隻在心中咒罵蒼天無眼。皇後娘娘當初怎麽就挑中了這麽個無情無義的小人,便是眼神再好些,主子哪裏會麵臨如今的窘境?
心中再多的怨氣也隻能收斂住,畢竟這話若說出口,便是殺頭的大罪。
蕭家的後宅能用的院子如今隻有兩棟了。其中一棟是主子爺的,並不會撥出來給妻妾住。另一棟位置不算太好,以正妃梁氏的性情,絕不會願意屈就。位置最好的思儀院早已經被林氏給占了,讓林氏搬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個協調就非常困難,至少以袁嬤嬤是沒法協調好的。
另外,不僅僅正妃梁氏難安頓,涼州後院的那幾個女眷就沒有一個省油的燈。清輝苑指定得讓出來。如今住的那幾個人怕是也要挪。
北苑這邊好安排,院子大,空曠,多住幾個人進去擠一擠其實也能住的。但袁嬤嬤擔心的是這些個貴女沒有受過這等委屈,根本不樂意擠。
兼之每人身邊都仆從眾多,可能就不夠住了。
“把一些多餘的人清出去。”這是主子爺的原話。
原先那這些妾室納進門是為了綿延子嗣。主子爺不樂意碰,便放在後院供著。左右不缺那點口糧,院子也寬敞,即便全留下來也養得起。但如今情況有變,自然再做打算。
清哪些人出去,這就不是袁嬤嬤能做主的了。這種主隻能是主母能做。
王姝還不知道後宅要麵臨‘裁員’,韓老將軍去世,蕭衍行悲慟萬分,已經許久不曾露麵。蕭家闔府上下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任何觸黴頭之事。
基於正常人的同理心,王姝自然希望他能節哀。但她也知道這種失去至親之人的心情,不是旁人一兩句話的勸便能安撫住的。如今她等閑不敢去前院打攪的,雖然不知道蕭衍行是不是會遷怒的性子,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王姝這些日子極其安靜,出府也都是從後門偷偷溜出去。
正室梁氏的馬車是在三天後的傍晚抵達的。帶著金銀細軟和奴仆,竟然促成了一個七輛馬車的車隊。
她人還沒到呢便已經命人傳了話,要求府上所有女眷在門口迎。
這麽大的派頭,比規矩大的林氏還要傲上十倍不止。
林氏為了這事兒氣得一天沒用飯,跟炮仗似的,見誰都要炸。可她再憤怒,再不願意,人梁淑儀是正室。哪怕被剝奪了太子妃的名號,也依舊是這個後宅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什麽叫女主人,就是這個家除了蕭衍行,她的意思最大,她的話最有份量。
王姝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人群最末位,耷拉著腦袋不言不語。
溫氏站在她旁邊,也難得的沒有冒頭。
今兒巧了,一後宅的鶯鶯燕燕,除了林氏穿得鮮豔奪目,其他人全選了最不起眼的衣裳。仿佛怕被尚未見麵的主母記恨,盡力將自個兒往樸素上收拾。
在門口站了約莫一刻鍾,馬車才終於全部停穩。裝著行李細軟的貨車先不說,隻見後頭的馬車下來好幾個仆婦丫頭。她們有條不紊地去到後頭取了馬凳子過來,安放到馬車的旁邊。
為首的一輛馬車最大,厚重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瞧不見裏頭人影兒。
一隻白皙的手伸出來,掀起了車簾子。然後出來了兩個丫鬟和一個婆子,每個人都打扮得十分得體。一個丫鬟立在車門邊上掀著簾子,一個率先走下來伸出了胳膊,婆子撐開了傘在下麵等著。而後就見兩個丫鬟攙扶著一個年輕的婦人走了下來。
婦人年紀不算大,十八.九歲的樣子。
樣貌不算美,眼睛有些小,五官生得很是寡淡,但好在一張福氣的圓臉。她麵上上了精致的妝,發髻也梳的一絲不苟。行動間步履優雅,仿佛那仕女圖上走下來的人。
不得不說,正室梁氏這麽一露麵兒驚到了不少人。尤其是城府不深的鄭氏。
她原以為大戶人家的正妻會美得像天上的仙姑,沒想到長得還不如她。光這張臉,扔到人堆裏,怕是都照不出來。因為太驚訝,一時間沒控製住竟然發出了聲。果不然,她還沒來得及捂住嘴,幾道銳利的目光就刺了過來。
“放肆!”梁氏還沒說話,她身邊舉傘的嬤嬤厲聲喝道,“誰允許你在主子跟前喧嘩!跪下!”
鄭氏被她淩厲的氣勢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
梁氏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看也沒看跪在地上臉發白的鄭氏,態度高高在上。
就聽見早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林氏刺了一句:“主子娘娘好大的威風啊?還沒進門就罰人跪,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娘娘公主呢……”
梁氏臉上幾不可見地劃過一絲怒意,瞬間被壓下去。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高昂著下巴走過來。她個頭沒林氏高,但氣勢卻十分壓人:“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到是越來越不成器了。”
“你!”梁氏與林氏的爭鬥自兩人還沒入府之前便有,林氏這番話倒不是為鄭氏抱不平。她純粹是瞧不慣梁氏那拿腔拿調的樣子。她梁國公府窮了個叮當響,抱著那點祖上留下的爵位混了個清流的名號,還真那自個兒當個人物了,“梁淑儀!”
梁氏冷哼了一聲,銳利的目光掃向林氏身後的女眷。京城送來的四個人她自然是認得,後頭站著的幾個就沒見過了。此時約莫是被方才的下馬威嚇到,幾個人都低著頭。
她便也沒多留心,隻是徑自在下人的攙扶下進府。
後頭的馬車車簾晃動了,依序下來了三個風格各異的美人兒。其中有一個樣貌出人意料的驚豔,她一下來,其他人都成了陪襯。
王姝聽林氏小聲罵了一句什麽,就見她小腰一扭,扭頭也跟著進了府。
兩個身份最大的走了,其他人自然就不用再站著了。
如今都在外頭站著也不便說話,互相頷了頷首算打過招呼,都跟著前頭兩人陸續地進了府。跪在地上的鄭氏就有些慌了,沒人叫她起來,她是繼續跪著還是站起身?鄭氏就沒在大戶人家待多久,規矩也沒人教過她,自然跟個掉進水裏的老鼠似的。
還是最後袁嬤嬤提點了一句:“鄭小君,主子已經進去了,你起來吧。”
鄭氏還是頭一次受這麽大的侮辱,漲紅著臉,又怕又委屈。眼淚包在眼圈兒裏打轉,等著前頭的人走出一截,她捂著臉就哭起來。
跪在地上其實倒也不是那麽疼,但這大庭廣眾之下的羞辱感實在讓人無法釋懷。
進了府,院子已經安排妥當了。
和徽苑是不安排姬妾,佛堂旁邊的院子也是不會空出來。清輝苑便清出來了,算作主院,如今專門為梁氏準備。原先住在清輝苑的幾個人被挪去了落霞苑。也就是位置不大好的那個院子。幾個人安置在一起,擠擠攘攘的。
至於今兒跟著主母一道過來的三個妾室,則兩個被安排進繡心閣,剩下一個塞進了北苑。
且不說這些人是否有怨言,宅邸就這麽大,再不願意就沒得住。
不曉得其他院怎麽擠,北苑確實是變擠了很多。
北苑本來是個很大的院子,多了一個人之後,感覺每個屋子都住滿了人。新來的妾室下人比較多,規矩還不小。堂而皇之地占了一半的院子。
王姝本身沒多少行李,下人也就六個。芍藥和鈴蘭睡一個屋,剩下四個粗使丫頭住一個屋。雖然不如先前舒坦,倒也能睡。王姝這邊不聲不響的,反倒是對麵的溫氏受不住了。同一個院子從未上過門王姝門的人,難得跑來了王姝的屋。
氣急敗壞的一通罵,罵完了還不解氣,慫恿王姝去跟袁嬤嬤告狀。
“不去。”王姝傻了才會幹這個事兒,“我這般挺好的,你覺得不舒坦你去便是。”
“這不是你跟袁嬤嬤最親近?”
“親近我也不幹這個事兒啊,你自己去。”
溫氏一口氣噎到嗓子眼,說又說不通,氣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