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下裏寂靜無聲,窗前明月高懸,草木中蛙聲一片。

燭火映照得屋中明亮,一陣風吹入屋內,撫弄得燭光搖曳。將本就修長的人影拉得越發挺拔。王姝瞪大了眼睛看著突然出現在她屋裏的人,眼角餘光注意到屋子裏沒人了。

芍藥和鈴蘭特別有眼色,這個時候是萬萬不會來打攪的。

“兩小兒辯日?”

“……你看這扭曲的線條,像不像一個大大的太陽?”

“……”

蕭衍行的目光順著她的話,落在圖冊上。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頭。扭曲的線條纏繞在一起確實有些不大好理解,卻還是能看得出一些端倪的。

四目相對,王姝默默地將冊子合上。講真,她不是很理解蕭衍行怎麽會出現在她的屋子裏。

閑來無事四處逛逛?

總不能是來深夜找飯搭子的吧?

“……爺?”

蕭衍行點點頭,神色自然地在她對麵坐下。

王姝的屋子不算大,一張靠窗的榻。一張大屏風豎在床前,將屋子分割成兩個不大但密閉的小空間。此時隻是麵對麵坐著,王姝都能嗅到對麵男人身上若有似無的檀香。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驚豔。

蕭衍行的美貌王姝是見識過的。此時燭光映著他半張臉,纖長的眼睫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他的眸色淺淡,在燭光下仿佛粼粼的湖水。唇色也仿佛朱色由深往淺的暈染,泛著水潤的光澤。王姝克製地收回了視線,警告自己眼睛放老實點。

但,這男的,容色的衝擊力未免太強了……

蕭衍行也是心血**才會過來。

人到這邊,並沒有驚動誰,隻是想到了便過來了。此時目光還落在王姝手下的書上,嘴角若有似無地翹起來。

王姝幹脆拿旁邊的一本蓋上去。餘光一瞥,發現這一本也是小黃圖。

“……家裏給的嫁妝。”她必須得解釋一下。

“嗯。”蕭衍行輕飄飄一個應答,不知為何,莫名叫人耳熱。

其實王家什麽情況,早在王姝進府之前,袁嬤嬤就調查的一清二楚。就算聽說王姝的嫁妝隻是兩本春/宮/圖,他眉頭也沒動一下。

芍藥適時沏了兩盞熱茶送進來。怕打攪了主子好事兒,茶水一放下就退下去了。

人一走,屋裏更安靜了。安靜得王姝有些發毛。

燭台的燈芯劈啪一聲作響,夜色漸深。

王姝早就做好了將來四擇一二的時候被趕出府的準備,根本就沒想過要跟蕭衍行有什麽接觸。不得不說,他今晚突然出現在她的屋子裏,給了她不小的驚嚇。偷偷瞥了眼他的臉色,蕭衍行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什麽心思。

隻見他端起杯盞,淺淺地呷了一口茶,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樣。

……不過轉念一想,這可不就是他自個兒家?

許久,還是無人開口。王姝實在摸不清這位到底什麽心思,又莫名有些如坐針氈。

思來想去,她主動找話說,給蕭衍行介紹自己的收藏。

“可。”

王姝一聽他感興趣,頓時就來勁了。

清輝苑不是她以往的小院,沒有私庫。從王家拖回來的種子舍不得放在別處,就都存在自己的臥房角落。

這會兒,王姝轉身去了內室,將自己的寶貝箱子打開。

裏頭種子分門別類,王姝隻拿了其中兩種。

東西擺在桌上,她興致勃勃道:“這些是我私藏的寶貝,外麵可都沒有的。”

蕭衍行目光瞥向分裝的小袋子,除了麥種以外,一袋種子挺陌生,看不出具體是什麽種。他的目光不由落到兩眼放光的王姝身上。

王姝此時臉上並未上妝,素麵朝天的樣子十分幹淨。

烏黑的頭發拿根紅帶子束起一半,與剩下的一半柔軟地披在肩上。衣裳穿得也整整齊齊,她的穿著打扮甚至有幾分保守。托了天生麗質的福,即便再不修邊幅,這姑娘看起來依舊清雅動人。

“這個爺知道麽?”王姝抓了其中一小把黑色的種在手心,獻寶一樣舉到蕭衍行的跟前。

蕭衍行雖說沒在王姝身上感受到半點輕浮,卻還是不習慣跟年輕女子湊得太近。臉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點。轉瞬對上王姝幹淨的眼睛,方知自己反應太過。

頓了頓,他定睛去看種子。

身為儲君,蕭衍行自幼熟讀各類文史古籍的,從未有過懈怠和偏頗。不僅通曉經史,農學也曾了解過一點。每年勸耕他並非作秀,他不似其他皇子那般敷衍了事,而是親自下地去種過田的。

仔細辨認了番,他才張了口:“這是寒瓜的種子。”

“你竟然認得?”王姝驚訝了。西瓜在這個時代並不常見,好多人都不認識。沒想到這位爺居然是個識貨的。

“怎麽了?我認得這些很稀奇?”蕭衍行被她驚訝的樣子給逗樂了。

當然稀奇,這年頭又不是後世,西瓜可是個稀罕玩意兒。若是王姝沒記錯,許多朝代,西瓜是隻供給宮裏和朝堂的貢品。一些出身稍次些的官員都不一定認得。

心裏一動,王姝的那個預感越來越強烈。

她偷瞄了一眼蕭衍行。蕭衍行雖說並沒有太大的動作,但無論動作還是表情,都有一種刻到骨子裏的雅正清貴。旁人學都學不來,氣度當真很不一般。王姝回憶起《寒門貴女》這本書的劇情,那個卷土重來後來榮登帝位的的元後太子似乎就是被圈禁在西北蠻荒之地。

臨安縣並不算蠻荒之地,但也確實地靠西北。王姝記憶力一向很好,她記得元後太子這個時候應該還沒被圈禁。

又看了一眼蕭衍行,但,這人真叫人很難不懷疑他身份啊……

見蕭衍行要看過來,王姝又立馬挪開打量的視線。

“……不過你說的對也不對。”

說到自己的專業,王姝免不了就有些話多,“這是寒瓜籽,卻又不是普通的寒瓜籽。你知道如今的寒瓜都是青瓤,汁水足卻苦澀的品種吧?這個可不同,這是我選配出來的甜度非常高的紅瓤寒瓜種。我爹花了大價錢從一個西域商人手裏淘來原始種,後又經過我六年的培育才得這麽一小袋,外頭買不著的!”

“哦?”蕭衍行聽到這不由來了興致,“甜度非常高?怎麽個高法兒?”

“就比一般糖水都要甜不少,吃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僅生津解渴,還能利尿消腫,緩解疲勞。若是能種出來……爺你親口嚐過了就知道了。”

王姝說到這忽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可惜啊,寒瓜的栽種講究時節,過了時節就不好種了。”

蕭衍行不由笑了,倒是沒接她這話。反問了一句:“聽說你在外置辦了田產?”

王姝一僵,看向他。

蕭衍行似笑非笑的,反而不繼續說了,他的目光落到西瓜子旁邊的袋子。

旁邊是一袋麥種。

如今西北邊兒的吃食,以麵食為主。麥是主要的糧食作物。蕭衍行對麥種很熟悉,王姝這個袋子裏的麥種明顯要比普通麥種大上一倍,看起來顆粒也更飽滿,色澤也偏亮。

“這個是什麽?”

“麥種。我在閨中時,喜歡搗鼓田地裏的事兒。家父對我十分溺愛,時常縱著。便花了些時日搗鼓這些。”

王姝眼睛咕嚕嚕轉,忽地湊近了道:“爺,種寒瓜一般在開春後的四月份,如今已經是四月中旬,還有半個月。那個,爺,我明兒可否出府一趟……”

因著不怎麽用香,王姝身上的氣息十分清爽。這般冷不丁的湊近了,倒也沒那麽叫人厭煩。

蕭衍行的目光又落到了麥種上,抬眸對上王姝滿是懇求的眼睛,難得的沒有生出反感來。許是王姝對他沒有絲毫肉.體上的企圖,眼神也不存在半分勾引。

隻不過一個思量,他便答應了。

王姝的一雙眼睛瞬間就彎成了月牙,高興得大方給出承諾,將來種出來的瓜可以分他三分之一。

蕭衍行被她逗笑了。想著她搗鼓出來的那些吃食,便也很不客氣地表示收下了。

雖說蕭衍行發現自己並不是很排斥王姝的靠近,卻依舊突破不了與女子親密接觸的障礙。當日夜裏,他嚐試地握了握王姝的手腕,還是放棄了。

又喝了一盞茶,他還是站起了身:“夜深了,你歇息吧。”

丟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人走了,王姝心裏沒太大負擔。歡歡喜喜地叫人傳水。且不說芍藥鈴蘭看到整整齊齊的床榻有多失望,沒想到主子爺來了一趟沒留宿就走。就說王姝沐浴更衣後,倒頭就睡。

翌日一早,才將將辰時,王姝已經收拾妥當。

馬車早已等在門口,她帶上種子,就帶著芍藥鈴蘭往北郊山腳下的良田去。不過這回出門除了府上給安排了護衛以外,還多了兩個據說種田是一把好手的老佃戶。

不必說,這是誰的安排,王姝心裏有數。

一行人出發去城北。

芍藥將她昨兒收拾出來的衣裳等物件兒送去新宅子。她則帶著護衛和老農去到山腳下的農田,此時天光大亮。

王姝的幾畝田,這幾日出不了府,卻已經花了錢找人翻過了。

土壤翻鬆了,也早早潤過田。王姝撚了撚土壤,看濕度是夠了的。這塊田是偏沙土一些。隻要小水勤澆,種西瓜是完全足夠了的。

如今這個時候也沒有時間給她育秧。隻能選擇直接栽種。西瓜跟一些必須育秧的農作物還不一樣。無論育苗還是直接栽種,都是可取的。隻需考慮好發芽率,每穴四五粒便可。省去了育秧移植的過程,也避免了移植過程中對秧苗根係的損傷。

早早做過準備,這會兒隻需要種就夠了。

王姝以往也是跟佃戶一起親自種植的。今兒府上那位爺特意給安排了經驗豐富的老農,王姝隻管做個示範,後麵由他們種便好。

老農做事十分麻溜,不大的一畝田,很快就種完了。

全部弄完這邊,肥田那邊還撒麥種。這些麥種已經提前泡過水,潤田也早就潤過了。突然幹濕度是剛剛好的。王姝命人在整好的地中按照每行間隔三十厘米的距離起一條小溝,將種子均勻的撒在溝中,用土掩種即可。也可散播,將種植均勻的撒滿田間然後掩種。

如何種麥子,老農們自不需王姝去教。

本就不是為了收成,王姝種的也不多。統共兩畝田,兩個經驗豐富的老農,不到一個時辰就弄完了。

看時辰還早,後頭的事情交給兩個老農。王姝則吩咐馬車往城內趕。

田地裏的事情安排好,王姝才分出心思去找王家人。

王家在臨安縣也是有產業的,隻不過不多,統共就兩家鋪子。

鋪子如今是誰在管,王姝還沒時間去查。

不過她心裏清楚,這些小掌櫃是不認得她的。每年去王家匯報的掌櫃,都是一個地方管著四五家鋪子的大掌櫃。臨安縣內唯一可能還認得王姝的,隻有王家鏢局的林師傅。不久前他才去過王家,當時是王姝和王玄之在的。

不過王家鏢局有很多押鏢的生意,鏢隊的鏢師們常年在外奔波,幾乎是不著家的。這時候,也不曉得林師傅在不在鏢隊裏。

先過去碰碰運氣吧。

馬車還沒趕到王家鏢局,就在街道口轉彎的巷子裏碰上了一群人鬧事。其實也不能說鬧事,而是一個人在毆打一群人。人群中,打人那人還十分眼熟。生得人高馬大,長著一張胡人特征明顯的麵孔。麵皮上還留著一道明顯的刀疤,瞧著十分凶悍。

隻一眼,王姝就認出來,這不是她買了放在王玄之身邊的那個混血護衛嗎?怎地當街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