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葉貴妃和秦蓮生是姐弟, 這不亞於一顆巨石扔進了深潭,濺起了千層浪。

要知道葉慧瓊並非是從一開始盛寵的。她出身極低,且樣貌身段連宮中一般的侍女都不及。若非當初運氣好, 意外撿到在春宴上中了招的皇帝,春風一度懷了孕。她這輩子就算熬到死都逃不出掖庭。可即便當初懷了孕,還是七皇子的皇帝也並未打算將她接出掖庭, 是她去求的先皇後。先皇後一時憐憫,將她弄出了掖庭。

因為她的出現,成了皇帝和皇後心中的第一根刺。當時皇帝對葉慧瓊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可謂是深惡痛絕。皇帝甚至吝嗇的連一個妾室的身份都不想給她。

是皇後看在她懷孕的份上, 給了她一個正經的身份。

當時所有人都在奇怪,就這樣的葉慧瓊是怎麽做到讓皇帝改觀, 隻寵愛她一人的。

如今所有人都懂了。

葉慧瓊在皇帝身邊有人。一個日夜近身伺候、能切實在皇帝耳邊說話的人。能打探到皇帝每日的心思, 能清楚皇帝的所有苦惱和忌諱,能精準地掌握皇帝的行蹤和心情……若她們能有這樣得用的人,她們哪裏會隻是個貴妃?怪不得皇帝皇後最終會走到此生不複相見的地步。

以葉慧瓊對先皇後的嫉恨, 她不挑撥的這夫妻倆天崩地裂她都不姓葉!

不論是老宮妃們, 還是新進宮的人,都被這個消息給震驚得無以複加。賢妃和德妃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的。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 便是去皇帝跟前上眼藥。

她們跟著皇帝也有二十多年, 十分了解皇帝的性情。陛下最厭惡的便是後宮女子手伸太長,葉慧瓊當真是膽大包天。直接在皇帝身邊安插了一個對皇帝了如指掌的暗樁。

“天啊, 這回葉慧瓊是死定了吧?”

賢妃無兒無女也無寵, 甚至連錢都沒多少。上了年紀以後就留了個看熱鬧的嗜好, 後宮裏翻點什麽浪花,她都衝到最前頭看, “這暗樁埋這麽深,陛下午夜夢回, 醒來了會不會一身冷汗?若是這葉慧瓊哪日嫌陛下擋了太子的路,是不是指使了秦蓮生一杯酒就能……”

後頭的話她不敢說,說多了隔牆有耳。但她那眼中全是這等看好戲的興致勃勃。

德妃落井下石的手段就狠多了。她直接命人在宮裏宮外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一時間宮裏宮外都議論紛紛。都知曉太子近來跟秦蓮生聯絡的頻繁,似乎在密謀著什麽大事兒。

太子能密謀什麽大事?他都已經坐上了儲君之位,天底下能威脅他的人還能有幾個?

事實上,德妃散播的流言倒也並非全是謊言。朝堂上前太子恢複身份一事鬧得聲勢浩大,皇帝三天兩頭為了這事氣得上火。後宮自然都知道。廢太子回來對誰威脅最大,自然是現太子蕭承煥。若蕭承煥是個才名遠播的明君,或者第一樁案子就辦的漂漂亮亮的,他自然不會這麽慌。

可他性情跋扈狹隘,目光短淺。竟然在皇帝有意給他鍍金的大事上犯了致命的糊塗。沒參悟皇帝的用意,靠這事兒站穩腳跟不說,還偏偏自己作死的對賑災款動了心思。

如今後悔莫及,也已經是晚了。天下人將他作的惡看在眼裏,天下人都知道他不堪大用。

可他好不容易爬到了太子之位,眼看著跟執掌天下就一步之遙,再讓他退回原位是不可能的。蕭承煥是死也不允許蕭衍行回來的!

他能做的都做了。論能朝臣追隨的功績,他沒有。論服人的學識和品德,他也沒有。他唯一有的,就是一個能隨時隨地幫他善後的母妃和皇帝對他的父子之情。

蕭承煥如今隻能抓著這兩點優勢,不停地在皇帝跟前轉悠,以博取皇帝對他的偏愛和愛護。以及時不時讓母妃幫他出招,精準地表現出洗心革麵的姿態。好讓父皇和朝臣們能看了心軟。隻要父皇堅定地維護他,蕭衍行就擠不走他。

可是光靠這一點是不足夠讓人安心。隻這點優勢擋不住蕭衍行的回歸。蕭承煥明白要想從根本上杜絕被蕭衍行取代的可能,就是阻止他回京城。

而正好皇帝的心裏也不願意看到蕭衍行回來。這才是他致勝的關鍵!

為了阻止蕭衍行回歸原位,蕭承煥最近確實頻繁地進宮,頻繁地與秦蓮生見麵,私下詳談。

事實上,兩人從很多年前就關係十分密切。畢竟蕭承煥長於皇帝身邊,跟秦蓮生接觸自然就多。他們時常會湊在一處私下敘話,往日旁人不曾覺得不妥。可如今秦蓮生的身份曝露了,這一切就變得居心叵測了起來。

這段時日,不僅朝中那幫人在上奏,各方勢力聯動,企圖以理服人說動皇帝妥協。葉慧瓊也試著在打感情牌。倒不是打過去兩人二十年情分的感情牌。葉慧瓊清楚男人都是色衰而愛馳的,甭管過去多少寵愛,她一老一醜就什麽都不剩。

而她唯一能用的感情牌,就是皇帝對先皇後的怨恨。

皇帝怨恨先皇後,說來也稀奇,起因和導火線都是葉慧瓊。

皇帝與先皇後本是一對恩愛和睦的夫妻。因為春宴上出了她這個意外,兩人的關係出現了裂縫。而後來葉慧瓊發現自己懷孕,意識到自己機會來了,幾次企圖遞消息進七皇子府。被當時是七皇子的皇帝視而不見,卻驚動了先皇後,兩人之間的裂縫才變成了隔閡。

這其中的內情,陳年舊事,沒人比葉慧瓊清楚。因為就是她親手造成的一切。

也正是因為太明白,她才會那麽的恨再三對她伸出援手的先皇後。這種以德報怨、不跟弱女子計較的涇渭分明,讓她覺得自己骨子裏就是卑劣和肮髒的。這種卑劣的認知持續縈繞了葉慧瓊很多年,提一句先皇後便會想起來。如付骨之蛆,無法擺脫。

皇帝怨恨先皇後的講原則、對弱者仁慈。若不是她阻止他處理葉慧瓊,他們之間不會走到那一步。怨恨先皇後先放棄了他,放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但皇帝私心裏其實一直明白,當初造成那樣的結果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愚蠢。若非他中了套兒,又怎麽會有葉慧瓊這個汙點?若非他不夠警醒,又怎麽會讓一個掖庭罪奴懷了孕還藏到了快生產!一時錯一世錯,似這樣的錯誤,韓靈素那樣周全的人就從來不會犯。

她總是那麽冷靜且聰慧,永遠做最正確的事。

明明韓靈素可以自私冷血一點,可以不那麽高尚。隻要裝作不知情,任由他抹除這個汙點,一切就還是原先的樣子。可韓靈非要插手,還站在了葉慧瓊那一邊。因為太過怨恨,皇帝才迫不及待地讓韓靈素知道。她救下的這個女子到底值不值得她救!到底值不值得她放棄他!

葉慧瓊的寵愛,起源於一場蓄意的賭氣和憤怒湧上頭顱的報複。

這對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女子來說都是一場笑話,一個巨大的羞辱。

葉慧瓊知道,所以才怨恨。

不過她不怨恨皇帝。這是她的夫婿,她未來的依靠,當然不能怨恨。她隻怨恨讓她良心不安的韓靈素。事實上,不僅皇帝不願提起韓靈素,葉慧瓊也不願提起她。仿佛提起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不管穿多華麗的衣裳戴多價值千金的首飾,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葉慧瓊強忍著不適,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的宮宴上給皇帝安排了一場戲。

相同的事情,相同的人物關係,她故意將過去的一切重演。

不得不說,葉慧瓊大智慧沒有,拿捏人心的本事卻是無人能及的。旁人隻能看出皇帝對韓家的怨恨,以為是功高震主。卻不知皇帝為何那般厭惡韓家和韓靈素所生的中宮嫡子,在韓家都已經落敗了還不願放他一條生路。她卻能精準地把握皇帝的心思。

正是因為太愛,所以才會太恨。恨到眼不見為淨,徹底死光了才安心。

她通過這場戲就是告訴皇帝,蕭衍行一旦回來,將永遠提醒皇帝自己是被韓靈素扔掉的這件事。因為韓靈素就是在皇長子出世後,徹底斷絕了跟皇帝之間的虛與委蛇。

蕭衍行就像一個警醒的鍾,看到就會鬱氣難舒的痛苦。

不得不說,葉慧瓊的這一招既狠又毒,切中了要害。若非她從中搞出這等齷齪手段,蕭衍行不需與隋家聯姻便能重返京城。正是因為她太會拿捏皇帝的心思,才讓皇帝硬生生抗住了朝臣的聯合上奏不退讓。蕭衍行除非起兵,否則隻能用人情手段,和平的推進這件事。

當然,蕭衍行是有能力起兵的。他本就是韓修的外孫,又有上戰場的能力。明麵上的西北駐軍和暗地裏的韓家軍唯一認可的主子。戰力隱藏在暗中,他若是起兵,手到擒來。

但起兵最傷的,乃是天下百姓。若非到無路可退,蕭衍行是等閑不會為此起兵。

然而葉慧瓊有她的一套手段,蕭衍行自然也不會躺倒任由她來拿捏。她能拿捏皇帝微妙的心思,蕭衍行也能拿捏皇帝多疑的性情。

葉慧瓊讓他成為皇帝的噩夢,蕭衍行也能讓葉慧瓊的一切成為一場泡影。

葉慧瓊與秦蓮生的這層關係藏得嚴實,此時拿出來正正好。

蕭衍行素來便是這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直擊命脈。

果不然,這等內情曝光,皇帝心中對葉慧瓊的所有感情就變了味。大為震怒的同時,厭惡至極。往日對葉慧瓊所生子嗣的疼惜也打了折扣,變得如鯁在喉。連被他抱在膝上長大的小公主來求情都沒有用。太子和兩位皇子跪在外麵兩天兩夜,皇帝也依舊沒有心軟。

就如同所有人猜測的那般,皇帝在發現這層關係的瞬間後脊梁一陣一陣的發涼。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若葉慧瓊想要他死,秦蓮生有無數次動手的機會。

皇帝第一次意識到若他表露過廢除蕭承煥太子之位,他的命也曾捏在葉慧瓊母子的手中過。

不怪他會這麽想,在皇家,弑父這種事也司空見慣。

所以皇帝下手也非常的狠絕,一切對他的性命產生過威脅的人,他不會有半分仁慈。皇帝剝奪了葉慧瓊的貴妃之位,打入冷宮。秦蓮生被溺死於水缸,一絲求情的機會都沒給。至於太子蕭承煥,雖沒下令廢除太子之位,但對朝臣彈劾太子的種種行徑不再阻攔……

至於兩個年紀還不大的皇子,皇帝雖未牽連,卻讓人將其禁了足。

“……你是怎麽查到的?”葉慧瓊沒想到自己藏得這麽深的東西,被呂黎這麽一個新人給挖出來。她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身後,渾濁的眼睛泛著黃,看起來當真跟外頭的老嫗沒差。

“你別管本宮如何查到的。”

呂黎端坐在玫瑰方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地的葉慧瓊。她其實有些不懂,葉慧瓊這種長相的人為什麽能做到這麽高的位置。難道真的靠生孩子生來的?

是呢,葉慧瓊有四個孩子。不,應該說葉慧瓊活著的孩子有四個,沒生下來的估計不止這個數。也就是說,在這短短二十年裏,葉慧瓊不停地在懷孕生孩子。怪不得會老的這麽快,“貴妃娘娘,葉貴妃,你都有如今的尊榮了,三個皇子一位公主,為何總是不滿足?”

呂黎雖然也漸漸迷上了這種一覽眾山小的滋味兒,但她覺得走到葉慧瓊這個地步已經夠了。沒必要非得拚了命再往上爬,葉慧瓊委實太貪心。

葉慧瓊又豈會跟呂黎說這些?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她冷冷地嗤笑,“你也不會得意太久。”

呂黎聳了聳肩,不在乎自己能得意多久。她能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已經是走到了人生運氣的頂端。皇帝在那個位置不會坐太久,等涼州的那位回來,早晚要讓位。她如今這樣的反而是最好。便是將來那位要清算所有人,她無兒無女無舊事瓜葛,興許還能得一個不錯的晚年。

“靈妃,你以為陛下是真心寵愛你的麽?你以為憑你這五分相似的皮相就真的能拿捏住他麽?”葉慧瓊爬起來,拖著步子其他往呂黎跟前走。但隻走了一步就被人攔下來。

葉慧瓊臉上閃過惱怒,卻也拿他們沒辦法。

冷哼一聲,她又道:“陛下才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通過廝殺坐上皇位的人,有幾個是傻子?莫要以為你那些小手段他不知,他心裏清楚的很。之所以不動聲色,不過是你不在他眼中罷了。贗品終究是贗品,永遠別妄想跟正品一較高下……”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呂黎的宮婢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臉上。

呂黎的臉上敷了一層寒冰,雖然沒開口,但她身後的一眾宮人臉上都露出了惱怒之色。呂黎當然清楚這些,她一點都不在乎!她隻要拿的到手,捏在手心裏的,切切實實的好處!

“這用不著你來操心!你還是管管你自己吧!”

呂黎本是為了韓靈素來找葉慧瓊的,她想知道韓皇後的一切。然而葉慧瓊看樣子,根本不會告訴她:“你都已經不是貴妃了,還在高傲什麽?莫不是以為你那幾個孩子能救你出去?別做夢了!”

葉慧瓊冷冷地瞪向呂黎,呸地吐了一口痰。

也不知她是怎麽吐得那麽精準,那口痰恰恰落到了呂黎的裙擺上。呂黎這一口惡氣直衝頭頂,“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呂黎在冷宮教訓葉慧瓊一事,外頭人聽得分明。隻有沒把人打死,他們是絕對不會管的。

進了冷宮,不管你曾經是皇後是貴妃還是誰,命比地上的螞蟻都薄。這葉氏得虧還有四個孩子在外頭,皇帝雖厭惡了他們,卻斬不斷血緣。這幾個孩子跟廢太子不同,算是皇帝親眼看著長大的。再是如何憎惡他們的母親,自小到大培養出來的父子情卻不是假的。

孩子還在,葉氏就有保命的底牌。

呂黎這邊教訓了葉慧瓊一頓,隋家老爺子也掐準了時機提起了讓廢太子恢複身份的話。

隋老王爺挑了個最佳的時機提,且隋老爺子深諳語言的藝術。站在為皇帝考慮的立場和維護大慶國本的角度提起這件事,恢複蕭衍行身份一事便變得沒那麽難以接受了。畢竟跟蕭承煥相比,蕭衍行可要省心省事的多。且再讓朝臣這麽參奏下去,也確實影響到京城的穩定。

從隋老爺子進京,到皇帝同意恢複蕭衍行中宮嫡子身份,隻用了半個月。

皇帝能答應的隻有中宮嫡子的身份,太子之位是絕對不可能。太子既然已經廢除,不可能再立。至於現太子蕭承煥,皇帝早早寫好了一封廢黜的詔書。苦於先前維護現太子維護的太堅決,如今不好突然同意廢黜。隻等拖上一段時日,再做定論。

且不說恢複蕭衍行中宮嫡子身份的詔書剛下,消息已經抵達了涼州府。這邊的官府勢必要將抄沒蕭衍行的所有財物歸還。

不僅要歸還原先的府邸,家財,奴仆,還得下放朝廷誤判的補償。

一般來說,大慶律令規定地方官府抄沒家財充公,是落到官府的庫房中。蕭衍行的身份特殊,所用的物件那是皇家專用,外頭絕對不敢流通的稀罕東西。當初抄沒的家產絕大部分是運送進京了,少量的被當地官府吞了。

當然,其中不乏抄沒官兵的順手牽羊之舉,但這些東西追回來論起來就話就長了。但不管如何,要歸還的必須歸還。否則一個偷盜私藏皇長子私人財物,論罪也是要命的。

在涼州的府邸是第一個歸還的。

畢竟皇子府,誰敢住?當初被查封以後,一直就沒人住進去過。至於臨安縣的府宅,倒是被臨安縣縣令給吞了。而後又被縣令轉贈給女兒當嫁妝,如今那裏頭住著劉氏和她後來嫁的夫婿。這宅子要還,可差點沒把劉縣令給嚇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當場撅了過去。

他當初敢衝到蕭宅跟前鬧事,敢把曾為太子妾室的女兒再嫁,暗中給蕭衍行使絆子,就是打著蕭衍行永世不能翻身的主意。如今陡然聽到他恢複中宮嫡子身份,可不是要命了?

劉縣令當天就命人將女兒女婿趕出了那棟宅子,親自衝到如今的梨花巷子的蕭宅門前告罪。

不停地磕頭,請求蕭衍行饒他一命。

蕭衍行這時候哪裏有空理會他這等小魚小蝦?

身份恢複以後,他要麵對的人多的數不勝數。無論是涼州的、西北邊境的、江南的、巴蜀的、還是京城遠道而來的,曾經隻能隱藏在暗中的人,身份需要得到承認。一些沉冤昭雪的下屬也勢必要重新回到陽光下。他手頭需要處理的事情也如浪湧一般多。

不過這些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倒也沒有幹擾到他。袁嬤嬤便能將這些小魚小蝦驅逐幹淨。

蕭衍行每日忙得腳不沾地,隻能在三更半夜去王宅。他如今還沒有搬回過去的宅子,下麵人在操持。他自個兒倒是很喜歡王姝的小院,無論多晚都會回來抱著王姝睡。

王姝要不是睡眠質量好,早晚被他煩死。

兩人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莫名進入了一種默契的都不提的狀態。王姝也不提什麽走不走的話了,因為知曉說了沒用。次次說都是一個結果,她嫌浪費口水。

蕭衍行見她不提,心裏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總是跟王姝爭吵這些,吵的多了,他倆的感情都會受影響。

姝兒聰慧歸聰慧,性情是有些天真的。許是王程錦保護的好,讓她不曾見識過這個世道上人心險惡,也不曾遇見過世道上的不平事。不曾見過齷齪事,才會以為她講道理,所有人都是講道理的人。以為她願意給別人體麵,旁人也會投桃報李。

事實上,世道上像她繼母毛氏那般的小人才多,不講仁義才是常態。

蕭衍行知道嘴上說這些沒有意義,他隻能多做一些事。盼著王姝有朝一日能懂他的心。

王姝以前確實是天真,若非天真也不會被一個毛氏拿捏。但經過毛氏那一遭,她早明白了人心險惡。之所以會跟蕭衍行拉扯,就是知道蕭衍行這個人跟普通男子不一樣。王姝總是覺得,蕭衍行的身上有克服這個時代弊端的膽氣和魄力。

區別在於他想不想,和他願不願意。

不過現在不管懂不蕭衍行的心,王姝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又是去搗鼓試驗田。

雖然身體還虛弱,但試驗田裏的重活不需要她親自去幹。她主要是親自到現場,根據測交計劃、回交計劃、定向培育雜交實驗計劃,將所有的田地劃分出合適的區域來。六個稻種的對照實驗組,按照地理位置區別開。防止實驗出現幹擾,規劃必須科學。

再來,小麥的實驗計劃重新實施,也需要一次現場的勘察。去歲實驗不成功,不乏現場條件沒弄清楚的原因。

小麥跟水稻的成熟期不一致,揚花期也有很大的差別,短的需要嚴格把控。為了能精準地控製實驗程序,王姝需要在物質條件上提前為後續操作留出充足的空間。

另外,去歲鈴蘭發現的那一株小麥的變異種也留了一小戳的種下來。今年可以試著育秧,進行性狀測試。

不得不說,去歲小麥實驗的失敗成了王姝心中一根刺,打破了她對實驗活動高度自律的要求。王姝心裏覺得愧疚,所以今年必須彌補過錯。

她身體一恢複就跑去農田那邊,蕭衍行是委實沒想到的。正常婦人在出月子的頭一件事,不是好好的跟孩子親近親近麽?怎地姝兒這般與眾不同?

他懷抱著已經褪去了紅皮變得雪白的女兒呦呦,小孩兒經過這一個月,好看太多。

呦呦是王姝給女兒取的名字。這姑娘估摸著身上全是反骨,他給兩孩子取了名不夠,王姝自己又給兩孩子取了別的名。大的叫王眠野,小的叫王鹿呦。

野鹿眠山草,山猿戲野花。王眠野,王鹿呦,可見這丫頭司馬昭之心。

心裏冷哼,蕭衍行卻沒有阻止王姝。他答應過會給她一定的自由,這句話從來不是虛言。不過王姝對種地的這份執著也確實驚到了他,這已經是王姝無數次身體力行地表明對種地的熱愛。

“……到底在種什麽東西?”蕭衍行將孩子放回了搖籃裏,轉身離開了偏房。

他每日隻抽得出一刻鍾出來看一看孩子。兩個孩子自然都十分稀罕,但女兒出世便比兒子瘦弱太多,蕭衍行難免要給出更多的憐愛,所以每回過來親自抱的都是女兒。

奶娘們見他次次都抱女兒不抱兒子,心裏免不了嘀咕,這家男主子真怪,竟然稀罕女兒多過兒子……

下人的想法,影響不了上麵人。

大慶的規矩,一般正妻新喪,夫婿是要為妻子守節一年的。但蕭衍行並非一般男子,皇子是不必為皇子妃守節的。何況花氏算什麽皇子妃?她死的時候,蕭衍行身份還沒恢複。花氏新喪,蕭衍行不受幹擾,便是私下與人議親都不礙事。

但蕭衍行還是以妻子新喪,暫時閉門不見客為由,將與隋家女的婚事拖至了一年後。

隋家雖然心急,卻也不急這一會兒。非常知禮地表示了願意等。

這次的勸解皇帝鬆口,雖說隋老爺子起了重要作用,但究其根本,還是蕭衍行自己出手動搖了皇帝的心智。皇帝的心智一旦被動搖,被勸動也隻是早晚的事。隋家清楚這一點,所以格外的沒底氣,自然不敢居功。不過蕭衍行答應了會與隋家聯姻,自然不會反悔。

事實上,蕭衍行去隋家那一趟,並非是為了請隋老王爺出麵勸說皇帝。讓隋家老爺子出手勸皇帝隻不過是順帶,真正的目的是將隋家的勢力和人脈收入囊中。

畢竟隋家後代子孫資質平庸,早晚要跟皇族聯姻。若蕭衍行拒絕了,他們極有可能會倒向蕭承煥。蕭衍行不允許這種意外。

蕭衍行太清楚,皇帝便是退了一步也不會讓他好受的。想要恢複往日榮光,不可能一蹴而就。他需要籌碼和旁人絕對撼動不了的勢力。別看隋家如今漸漸有了日薄西山的架勢,但長達百年形成的勢力沒那麽容易消散。隋家的地位依舊尊崇,一般世家貴族難以與其相提並論。

除此之外,隋家的姑娘是最有資格替他鎮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這次翻案,不少人為蕭衍行付出了心血,其中楊家、柳家和梅家更是不遺餘力。付出了自然就要有回報。楊家的女兒和柳家的嫡長女都在後院。

古往今來,除非在後宮,否則妾室不能扶正。既然他們的女兒與正妃無緣,最直接的好處自然是謀得上玉蝶的側妃之位。畢竟在皇室,無論正側,將來隻要蕭衍行榮登大寶,都有立後的可能。而皇子一共有一正兩側三個妃位,僧多粥少,根本不夠分。

這側妃之位其中一個,蕭衍行早就為王姝準備好了。

有些事情,則需要正妃來做。

詔書抵達涼州府臨安縣的當日,巴蜀那邊也寄來了一封出自隋家姑娘的親筆書信。隋暖枝在信中表示,若是方便,她希望能單獨與蕭衍行見上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