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晏郎?縱然知道蘭姬私下接近過晏子淵,二人才一起受得傷。

突然遭遇庶姐挑釁的寶嫣,還是免不了心頭一堵,嚐到什麽叫做局麵失衡,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憋屈滋味。

她讓自己不要受蘭姬影響,盡量自然而平靜地忽略過去,解釋回應,“哪裏說過阿姐不能來?隻是疑惑罷了。阿姐的傷難道不要緊嗎……還未痊愈就下榻動彈,隻怕會讓傷勢複發,還是小心為上。”

然而她的好意對蘭姬來說相當不屑。

甚至心裏暗自呸了一聲,認為寶嫣是在假仁假義地咒她。

她為什麽來?還不是因為她救了晏子淵的命。

她忍著身上的疼痛,也要到晏子淵房裏,不僅是為了賣慘,更是為了提醒晏子淵,昨夜沒有她的付出,他就已經死了。

她希望這位夫婿能牢牢實實記住這份恩情,救命之恩,狂妄地說一句,她蘭姬於整個晏府都有恩情!

從此她的身份也該水漲船高才是。

蘭姬回味起剛才寶嫣一進來就發現她也在這裏的反應,頓時高深莫測地朝寶嫣笑起來。

她知道為什麽寶嫣會是這種驚訝的反應了。

定然是怕她會奪走晏子淵的寵愛吧?

但凡蘭姬那張臉上的神情能凝成實質,絕對會出現“小人得誌”四個大字。

寶嫣聽見站在她身後的鬆氏不滿地輕咳一聲,動作細微地搖了搖頭,搶在想要替她伸張的乳母前頭開口,“夫君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她直接掠過了蘭姬,看向床榻上閉目養神的晏子淵。

不知是因為精神不大好,還是全身沒力氣,對方似乎對她跟蘭姬的談話毫無興趣。

隻有方才寶嫣問及他的病情,才若有所覺地睜開眼。

那一眼,和昨晚意識迷離時的眼神尤為不同,寶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現了錯覺,她竟然在晏子淵的目光裏,看到了他對自己的防備。

她做了什麽,需要他一夜過後防備自己的新婦?

寶嫣思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剛才的問話有什麽不對。

她就是關懷了一句他的身體,可晏子淵的態度,明顯冷淡地道:“我覺著尚好……沒有哪裏不妥,讓夫人擔憂了。”

他嗓音因為口幹而沙啞,言語中像在避諱誰,隱隱有一絲謹慎在裏頭。

而寶嫣尚未察覺出來。

她道:“夫君沒事就好,不過還是等大夫來了,讓他仔細為夫君診察一番,這樣我才放心。”

她這不過尋常安排,不想引來晏子淵頗大的反應。

他猛地抬頭,眼睛銳利地瞪過來。

寶嫣看得愣住了,身體不由地繃緊。

還是門口傳來動靜,大夫背著藥箱進來的身影,打破了這一古怪的局麵。

昨晚值夜的大夫沒留意到房內的氣氛,將藥箱放在桌上後,向寶嫣和晏子淵問安,然後請示,“在下是來給郎君換藥的……”

床榻上有兩個人,為了避嫌,蘭姬被婢女扶著,不得不從榻上下來。

大夫正要替晏子淵拉開衣袍,一隻手忽然虛弱地將他攔住。

晏子淵:“等等。你們都出去。”

他顏色無比正經,應當說,透露出一股非常嚴肅戒備的氣息,堪稱鄭重的命令。

而且他說的是“都”,這個“你們”不僅包括了寶嫣、蘭姬,甚至還包括了他身邊侍候的下人。

隻要寶嫣等人反應慢了點,晏子淵就會稍微顯得疲燥地道:“沒聽見嗎?”

蘭姬很有眼色地帶人退出去。

臨走前,寶嫣聽見她嘟囔,“又犯了什麽病,跟我來時一樣。”

蘭姬經過寶嫣身旁,輕聲傲氣地說道:“走吧阿妹,別說我這次沒顧姊妹之情,關照你。我們郎君他一早醒來,就跟魘住似的在發呆,我多問了句他還發火呢。”

寶嫣沒有不信,她跟著蘭姬朝門口挪動。

餘光中,床榻內的晏子淵麵色陰鬱,不知是不是光線原因,他身上像落了層灰,顯得霧蒙蒙的。

陰森,又令人感到輕微的不適。

屋內婦人都走了個幹淨,晏子淵才抬起頭,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大夫,“知道我為何趕她們走嗎?”

同是男子,在對上眼的那一刻,大夫就明白晏子淵說的是什麽了。

夜裏晏子淵被疼痛灼傷,感覺還不深刻。

但次日一醒,被尿意憋急時,他就發現不對了,他那疏通陰陽兩界的精竅竟毫無反應,而腎囊的位置卻被刺激得疼痛難忍。

他急忙叫人,最後忙碌一通,在下人伺候中對著恭桶形容狼狽地解決出來。

晏子淵:“我這是怎麽回事?”

大夫見瞞不住,低頭緩緩道:“這是郎君遭賊人暗刺,傷及根本……才會出現這樣的症狀。”

“給我說清楚些。”

“就是……傷及了子孫根。”

晏子淵頓覺荒唐,臉色灰白地呆坐在榻上。

震驚與憤怒灌滿全身,他其實早有預料,隻是一直對自己的傷抱有希望。

直到大夫親口說了出來,晏子淵無法接受現實,渾身氣得發抖。

他昨日才成親,還沒來得及與新婦圓房,居然就出現這種意外。

是誰在與他開玩笑?

什麽嬌妻美妾,他現在隻想昨夜新婦為他擦身,她察沒察覺到他身體的異樣?

晏子淵壓抑地問:“還有誰知道我的病情?”

大夫知道他不好受,盡量心平氣和地寬慰道:“請郎君放心,在我等前來為郎君診治時,除了幾個相熟的大夫,就連長公主和大人都未曾提及分毫。”

“當真?連我新婦也不知道?”

大夫確切地點頭。

得到答案,晏子淵頹然的神色有所好轉,接著鬆了口氣,然而細看之下,他額頭上出現了不少細細密密的冷汗。

他抱以期望地問:“可能治好?”

大夫語焉不詳,“這,這得看郎君自身恢複情況……還需施予藥物……時間上也……”

總之,就是不好說。

氣氛逐漸沉默。

屏門被人敲了敲,“夫君。”寶嫣的話音如警鍾般,讓人一個激靈。

晏子淵緊盯著那扇門,那像是一個讓他渾身戒備的敵人。

蘭姬以養傷為由先回房歇息了。

寶嫣身為正房主母,當然不能像她那樣一走了之,她隻能繼續等在外邊,等大夫給晏子淵上完藥再進去。

可是時間過去大半,房門都還沒開。

寶嫣不由地疑惑起來,“夫君的湯藥熬好了,可要現在端進來?”

說話的是大夫,“夫人且慢,郎君傷口不止一處,需慢斯條理地敷藥,還請再稍等片刻。”

原來是這樣。

疑慮打消,寶嫣沒有懷疑,她示意婢女把湯藥放到桌上。

然後朝屋裏的方向道:“夫君,我先去給阿母請安,等之後再過來看望你。”

這回裏頭沒有任何回應。

寶嫣不是敏感多想之人,隻當是晏子淵沒有聽見。

又為了避免打擾大夫上藥,於是留了一個下人在這,萬一等晏子淵回過神來問起時,還能告訴他自個兒蹤跡。

寶嫣先行離開了。

她窈窕的身影猶如一抹春日裏的海棠,在臥房裏,還是能通過軒窗看得到。

晏子淵收回視線,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有件事,想請大夫幫忙。”

盯著弓著身子,低著頭的大夫,晏子淵重重地要求,“你們,須得替我保守秘密,尤其是我新婦那……”

“不管是否能治好我這……殘疾。”

“若是輪到她來問起,隻管說我除了刀傷,沒有其他大礙。”

大夫麵露驚訝,看了眼年輕有為的晏子淵。

一麵覺得他這要求合情合理,一麵又覺得愧疚不安。這,這瞞著一個無辜的婦人,是不是太傷天害理了?

這不是害人守活寡嗎。

“若是做不到,或是將我的事泄露出去……我會讓你們家人難保。”

晏子淵威脅地看向他。

如此身份的世家子弟,與之相比大夫不過一介普通人。

他是來診病,不是來求死的,感覺到不妙,即使心存歉疚,為了保住自身安危,還是發誓答應:“我等一定,為郎君守口如瓶。”

本是佳配,變化無常。

如此年華,卻是可惜了。

晏子淵挪開目光,假意沒看到大夫臉上的慚愧。

他目光轉向方才寶嫣走過的庭院,心中寬慰自己,也是沒有辦法。

實在是他的身份承擔不起這種有損顏麵的醜事。

總不能叫自己新婦知道,她剛成親沒多久的夫婿,那裏就不行了?

若能治好,又何必多此一舉讓她知道?

還不如,在沒治好之前,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既能減輕麻煩,又能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