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即使知道慶峰沒怎麽說實話, 陸道蓮還是神色淡淡地問:“哪裏臭了?”
慶峰:“師叔,她們這些世家女郎,金貴得很, 從小就見過不少好東西, 非一般寶貝都不稀罕。像這類胭脂水粉,向來是不缺的, 送得再好也無用。”
陸道蓮:“是麽,照你說什麽才有用?”
慶峰:“她們如今瞧不起咱們呢, 覺著咱們隻是寺裏出來的, 沒甚麽前途, 她夫婿是一門世家貴子, 晏家的封地就是晏子淵的封地,豢養私兵, 身份聽著可比咱們高貴。”
“要不是晏子淵被人所害,孽根不行,還輪不到師叔和她親近, 說不定那幫捧高踩低的蘇家人也是這麽想的, 那新婦定然覺著,您送的一奩胭脂香膏, 多廉價,是羞辱她呢。”
“人家可不稀罕。”
陸道蓮是第一回 送一個女郎家打扮自個兒的東西, 沒有抱什麽特別的心思, 純屬於幹了壞事的郎子, 對欺負過的女娘一點彌補。
不是說女娘都是靠哄麽,這些玩意兒也是她們喜歡的。
哄好了下回就有好臉色了。
可怎麽和預料中的有差異, 陸道蓮看向信誓旦旦,保證寶嫣那邊瞧不起他們僧人身份的慶峰, “那你說該怎麽辦?”
“自然是拿回號令符——”
慶峰手作刀狀,上抬下落,“再率領三軍神風營,從清河殺回上京,一統大業。”
“到時候師叔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何必隻糾結於一個有夫之婦。”
今日的慶峰還是照舊想方設法,讓師叔遠離美色,重新回到大業上去。
但陸道蓮聽了,隻沉默了一瞬,領會地道:“說得對,殺回上京,坐上寶座,即可號令晏子淵,把他婦人獻於我。”
慶峰:“……”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師叔就是著了魔,破了色戒就是不聽呢?
明顯看穿他的意圖,陸道蓮挑起眉梢,冷冷掃一臉挫敗的慶峰一眼,似笑非笑地勾唇:“說罷,你去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麽事。”
寶嫣天不亮就起來了。
說來在晏子淵出事的時候,她不用侍奉婆母那段日子,其實是最輕鬆的。
因為她可以順自己心意晚起一陣時候,但是現在賢寧要給她立規矩,她就不得不從夢裏被人喊醒。
賢寧要她日出前現身,她就不能拖到食時才出現。
寶嫣抬手捂嘴,掩著嗬欠,小觀拿了些醃漬過的烏梅給她醒神。
酸意湧上來的那刻,寶嫣神魂都清醒了。
她瞪著能看清她姿容的鸞鏡,瞥見妝台上的珍珠花鈿,圓圈指頭大的胭脂,回憶般細想,“昨日是不是有誰來過,還帶了什麽東西。”
她當時因為受了氣,直奔房間裏,院門口等候已久的武僧她視而不見。
是小觀把人攔下的。
知道她受了無妄之災,她不提,小觀也不說,鬆氏更是裝作不知道,這事就這麽略過去了。
現下看見香奩裏滿滿的脂粉香膏珠寶等物,記憶一下便回籠了。
小觀精心地用沾了口脂的指腹,輕輕抹在寶嫣嘴唇上,一臉滿不在意地道:“是呀,就是那個口出狂言,隻會說我再吵就擰掉我腦袋的粗鄙武僧。”
寶嫣:“……”
“他提了一個黢黢黑難看死的木盒子來,裏頭裝了香粉這樣的玩意。呸,真是沒見識,什麽都敢拿過來。”
小觀:“不知道女郎傅粉隻傅上等的珍珠磨出來的麽,那等粗鄙之物也敢到這來獻醜,我可不敢給女郎用,免得傷了女郎的皮肉。”
小觀邀功道:“都是他家大人,害得女郎被長公主誤會,我就沒收下,趕他走了。這就當是回敬他們的,也算給女郎個報仇了。”
寶嫣沒她那麽天真樂觀,陸道蓮是什麽人,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怕是將東西退回去,會徒惹他不高興。
不過這麽久,都不見他再派人找過來教訓她,應該是忘了?
“女郎怎麽不高興,不笑?”
寶嫣看著不知所謂的小觀,僵硬的嘴角微微張開一點弧度,“笑,我笑了呀。”就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小觀越是表現得如報仇般心裏美滋滋的,她便越有種不好的預感。
隻是為了不讓婢女以為闖了禍,心生愧疚,寶嫣還是佯裝的若無其事,寬慰自己也許那人沒那麽小肚雞腸呢。
“什麽時辰了,是不是該出發了。”
“是該走了,昨日長公主院裏的管事特意叮囑過,辰時第一刻,長公主就要喚人洗漱了。”
寶嫣到了跟前,必然是要跟婢女一樣,做伺候她的活。
隻是沒想到,她才出院門,走不了多久,就碰到了路上特意等候她的晏子淵。
寶嫣本想裝作沒看見越過他,但晏子淵自發將她叫住了,“等等。你是不是要去阿母那,我陪你一起去。”
寶嫣麵露詫異,她是去侍候婆母的,晏子淵去做什麽?
他還起得這樣早。
晏子淵:“我昨日,聽到了消息,阿母對你發火了,所以……”
原來如此,這是一個兩個,都上趕著來補償她來了?是知道她去賢寧那被教規矩的,所以才說要陪她一起去,想替她求情?
如此惺惺作態,當初又做什麽去了。
寶嫣沒有回話,她靜默了片刻,便朝前走了。
晏子淵分不清她到底是同意還是拒絕的意思,說愧疚,他其實自個兒也不知道,把新婦讓給別人染指這事到底做錯了沒有。
但想一想子嗣,肯定是沒錯的。
隻是她還年輕,及笄了和他們這些及冠了的郎子比,還是小了許多,麵嫩正青春。
晏子淵對她,何嚐沒有非分之想。
如今看寶嫣,被那人教得越發豔色動人,晏子淵在偶爾獨處中,無時不在後悔,新婚當夜,他怎麽就走出了新房。
他應該再停留一陣的,與寶嫣喝了合巹酒,也許就能逃過劫難了。
“少郎君,夫人走遠了,可要跟上?”
培養出來的親隨,從開年到現在死了兩個,這是第三個。
想到佛堂裏的殺戮無數,晏子淵沉下臉,發了狠心,日後他會讓這個兄長付出代價的。
清寂的燒雪園。
慶峰拉開房門,朝裏頭稟告:“晏子淵已經跟著新婦去了,看在他的份上,長公主應該不會多為難新婦了。”
……
日出時天色還泛著淡淡的青。
像是沒料到,晏子淵會陪著寶嫣到婆母院子裏請安,賢寧早先吩咐,在銅壺滴漏旁數著時刻等候的管事,一臉異色。
“少夫人來了,少郎君也來了。”
“阿母可醒了。”
“不曾。”
管事看向一旁潔淨新雅的女郎,麵白如雪,不見瑕疵的臉上沒有一點要侍候婆母的慌張。
是因為知道今日少郎君要來,有人給她撐腰嗎?
“長公主交代,今日有事要忙,若時辰到了,她還沒醒,就讓人進去將她喚醒。”
管事直直地看著寶嫣,暗示的意味非常明顯,就等寶嫣說一句她去請。
可惜寶嫣知道有詐,一直裝作欣賞院子裏的風景,不發一語。
有晏子淵在,寶嫣覺著也輪不到她出頭。
算晏子淵還有些良心,出嫁前,她們這些女娘從小就會被教導日後到了旁人家裏,要孝敬公婆,她們代表的不僅是個人。
還是母家的臉麵,若是她們做得不好,就會被人攻訐,質問家裏是怎麽教的。
寶嫣自然是不能不敬賢寧的,可若是有人能在她跟前出頭,她倒也不必巴巴地上趕著讓人教訓。
她有心裝糊塗,管事的卻不肯任由她躲在晏子淵背後。
對方讓出一條道來,逼著她去,“請少夫人進屋入內。”
寶嫣去了,裏頭還不知道挖了什麽陷阱給她,她看向晏子淵,“夫君。”
晏子淵:“我同你一起去。”
管事麵色不好,“少郎君不可,這不方便。”
晏子淵:“我是阿母親兒,與新婦一同侍奉左右,如何不方便。”
他還真是……真替她撐腰來了?
寶嫣感到匪夷所思,但轉念一想,晏子淵所作所為,不過是更好地將她讓出去借種。
怕她忍不下去造反,這才在其他方麵彌補她吧?
晏子淵突然扶上寶嫣的腰,令其繃不住,眼神驚愕地瞪向他,“你……”
他衝寶嫣示意:“進去吧。”
管事眼睜睜地看著少郎君護著南地來的新婦從身旁走過,果然長公主說得不錯。
這新婦很有些勾人的手段。
“我隻是說說,何曾真的要罰她?我是婆母,她做兒媳的侍奉我,難道不符合本分?你太擔心了阿淵,你該去忙你的公事,而不是將心思過多地放在後宅上,後宅是我們女娘才管的,你……”
寶嫣被打發到長公主房裏的外室等待,隔著距離,還是能聽見賢寧說教晏子淵,同時敲打她的話。
有晏子淵在,即使將賢寧喚醒,寶嫣也沒受罰。
隻是醒來過後,賢寧對著她的臉色便很好,隻有在看到晏子淵時才露出微笑,之後大概是覺著寶嫣礙眼,於是將她趕到這來,與唯一的嫡子說說私房話。
“都是我的錯。是我纏著她……”
說這話時,晏子淵藏在袖子裏的五指並攏,暗暗攥成了拳頭,像賢寧一樣,他自然也從寶嫣臉上的春色,窺探到了她讓人怎樣滋潤過。
這都是陸道蓮給她的。
但在賢寧跟前,他還是要偽裝的那方麵沒有問題,與寶嫣同床共枕的人是他,認真掩飾道:“是我不對,不該這般縱容放肆,還請阿母不要怪罪新婦……”
寶嫣在外聽得清清楚楚。
她懷疑晏子淵說的“放肆”,也是在暗中敲打她,不要貪戀和人在一起的滋味兒,不要讓人欺的太過分。
她指尖悄悄拉開衣襟,低頭朝胸脯的位置看了一眼,上麵已經變深了的印子,宛若胎記一般。
又深又紅。
寶嫣猝然合攏,麵色發燙地望向身後,晏子淵和賢寧談話完畢,一同出來。
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麽了,臉為何這麽紅。”
麵對疑問,寶嫣不好說自己是想到了某些不幹淨的畫麵,尤其被嚴肅對她不滿的婆母盯著。
寶嫣便越發有那種觸禁的緊張感,她垂下眼簾,抬手半擋住臉,顯得謙卑而柔弱地答道:“吃了兩口熱茶,熱著了。”
賢寧扭頭對準晏子淵:“看到了麽,你這新婦,還是太柔弱了,不強壯些怎麽懷子嗣,這般體弱,即使懷上也不好生下來。”
“我這有適合女娘強健體魄的法子,以後你就過來這,鍛煉身子。這可不是要罰你,是為你好。”
她好話說盡,在晏子淵跟前並未顯得對寶嫣多不耐煩,更像是為她考慮著想的樣子。
可寶嫣根本不覺得賢寧會真的有那麽好心。
強健體魄她自然是願意的,但誰知道婆母會不會在其中加點什麽東西,例如以強健體魄的名義,各種磋磨她。
然而即使寶嫣不願意,但她一時想不出能夠拒絕的理由。
沒想到晏子淵會看向一頭霧水,微微略帶抗拒的她,和賢寧道:“阿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新婦她,若要調養身子,還是不能太激進了……”
寶嫣盯著他的目光裏,瞬間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詫異。
晏子淵方才也被賢寧說的體弱不好生養的借口說動了,他心裏是同意賢寧的做法的。
但是寶嫣明顯透露出不安。
鬼使神差,他在道出口的一瞬間,改成了:“還是先從口腹上來吧,先用藥膳養好身子,再煉體魄,循序漸進,會更好些,倒也不急於一時。”
他簡直像是性情大變一樣。
或許說,若是沒有生病,在他身體康健以前,晏子淵就是這般的性子。
他或許還是個會體諒她的好丈夫。
但出事以後,到前幾日的他才是性情大變的那個。今天也許恢複正常了?
寶嫣萬分想不通,他居然會在賢寧跟前,還這麽維護她。
不過效果自然是好的,至少當著他的麵,賢寧即使還想用其他法子對待她,也沒有強求她一定要來她院裏鍛煉體魄了。
晏子淵陪寶嫣在婆母這待了有一兩個時辰才走。
而寶嫣,也成功地因為礙了賢寧的眼,而被打發了。
回去後,鬆氏見她這麽早回來,還十分訝異地問:“長公主是不是心氣順了,這次沒有難為女郎?”
小觀反駁:“不是的阿母。”
她將晏子淵替寶嫣撐腰的事一說,鬆氏的表情與她們當時的驚訝沒什麽不同。
鬆氏:“要不是有那一出,這位大抵也是好的?稱不上那麽壞?”
寶嫣心情更是複雜,她想到分開之前,晏子淵同她說的“你放心,我與阿母說清了,她隻以為是我纏著你,我已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不會讓她怪你的”,還有“她若是想想為難你,你自個兒也小心避諱些”。
“若是還有麻煩,你就讓人來找我。”
相同的話,還有一個人說過。
寶嫣聽著,滋味各有不同。
但是這兩人,她是一個都不想求的,可是今日這份他在婆母跟前護著自己的人情,怎麽還?
想到晏子淵說的議事去了,寶嫣叫住正要離去的鬆氏,“乳母,準備些點心吧,我答謝他去。”
慶峰每日都會親自去夥房,盯著送與陸道蓮的吃食是否幹淨。
今日也是一樣,隻是剛走到門口,他就聽見一道耳熟的聲音,那個婢女的嗓子尖細無比。
他威脅她的時候,總能覺著會被她給震聾。
聽見裏頭的對話,躲在門後的慶峰噴著粗氣,狠狠冷笑一聲。
寶嫣回去得早。
想起她今日去侍奉尤為喜歡刁難人的賢寧,剛派完事務的陸道蓮站在桌案前,捏著那支曾經在一行背上留下過經文的狼毫。
頭也不回地詢問從夥房回來的下屬。
陸道蓮:“她怎麽樣,賢寧可有苛責她?”
宮廷的磨人手段,多不勝數,不是一個涉世未深的世家女能招架住的。
背後半天沒傳來聲音。
又搞什麽鬼?陸道蓮蹙眉,頗有威壓地朝慶峰睇去。
“那新婦?”
怕被怪罪,慶峰趕忙道:“她好,她自然好,她好得很啊師叔!”
“?”
“師叔交代,讓我傳話給晏子淵,告知他長公主今日要為難新婦,他果然陪她去了。可是——”
猶如寶嫣犯了天大的罪,慶峰大聲道:“可是那新婦,以為這是晏子淵一人的安排,如今打心裏覺著他好,出來後就急哄哄地使人給晏子淵準備點心。”
“由她親自給晏子淵送去了!”
這叫什麽?為他人做嫁衣,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陸道蓮:“……”
慶峰幸災樂禍看著他師叔反應,隻見陸道蓮說了個“好”,然後丟開了筆。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臉,沒再說其他的。
但是就有大寫的“新婦遭殃”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