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所謂轉轉, 就是死活不進去,在外邊磨蹭嗎?
這與隔靴搔癢又有什麽區別?
陸道蓮叫涉世未深、年紀輕輕的新婦知道,什麽叫深閨險惡, 什麽又叫兒郎們一旦做起混賬事來, 最好別聽別信。
寶嫣一直羞澀地埋頭趴在桌子上,捂著嘴憋氣, 悶不吭聲。
忍得肩頭抖動,熱汗直冒。
陸道蓮壞心眼地問:“少夫人怎麽不吃了, 是飯菜不合口味, 想嚐嚐別的了麽?”
“浪費糧食不可取。”
“貧僧今日的目的, 可是要叫少夫人的肚子灌得滿滿的, 這些藥膳少夫人不吃怎麽能行?”
“啊,原來餓的不是這張嘴兒, 看來是我喂錯了。”
寶嫣艱難地閉上眼,聽陸道蓮講話逗她,不亞於是在受刑。
“癢。”抓心的癢。
陸道蓮垂眸深目俊臉, 朝她施舍地看去, “癢我幫你撓撓?”
寶嫣如吃醉了酒般回望他,就是不說話也不表明態度, 陸道蓮比她果斷多了,一句“我明白了”, 就幫她做主了。
有人撓癢確實好了許多, 寶嫣緩解了幾分焦慮, 但是時間一長,她開始並不滿足於此。
她悄悄細微的小動作很快被人發現了, 陸道蓮拍了一下她的背,玩味地低斥:“亂動什麽, 墨還未幹,別把上麵的經文蹭沒了。”
寶嫣像是被人抓住小辮子般,傻傻呆愣住了,似汗顏,又似無地自容。
沒想到她都那麽小心了還是被陸道蓮發現了,可光撓撓哪裏夠呢,她小嘴輕癟,抬手擋住臉頰,又開始啜泣起來。
她太容易哭,反倒叫陸道蓮眼裏的光越發晦暗深邃,“我是欺負你了麽?”
難道沒有?
“貧僧不明白,少夫人真是水做的不成,一天哭上不知多少回,為何如此嬌氣?”
他撣了下腿,差點撞上桌子,酒水飯菜都晃了。
寶嫣不小心,沒坐穩也跟著受到波及,眼眶紅紅,更覺得天要亡她,“你到底想怎樣。”
他以為自己是那仙人治水,三遇家門而不入,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陸道蓮知道她委屈了,但他似乎更享受當下這時刻,寶嫣拿他毫無辦法,又得必須求著他的樣子。
這才有意磨磨蹭蹭那麽久,不給個結果。
他想她也是喜歡的,隻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不然怎會被他悄悄抓住把柄,女娘,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陸道蓮:“急了?”
寶嫣恨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反倒像是有螞蟻在爬,發瘋蝕骨。她慌張,她怎會變成這樣了?
“我非仙人,但夫人若是想聊聊治水之策,隻需請我進門,貧僧還是能盡綿薄之力的。”
陸道蓮笑地明目張膽,意圖鮮明,“夫人當真不請我進來麽?”
他左一口夫人又一口,念經般地讓人不勝其擾,寶嫣更是鎮定的心思全無,微顫著把手搭在陸道蓮腕上,“請不眴師父,進來救我。”
她哭腔那般好聽,陸道蓮必然是不能再拖了的,用上全部修行渡她苦厄。
“經文第一句,是什麽?”
他指尖從寫了字的人皮上劃過,注目眼前如瀑的烏發,拍了拍她,示意:“方才不是教你念過……第幾遍了?說。”
寶嫣廢了,什麽妙法蓮華經,她腦子隻剩一團糊漿,“世尊妙相具,我今重問彼①……”陸道蓮的聲音緩緩傳來,若非時機不對,當真和在殿前聆聽佛音沒什麽不同。
“怎麽不念,是想挨罰麽?”
她遲鈍的反應好似又惹他怒了,可她實在沒法專心,連重述都是斷斷續續的,如小兒學語,慢吞且記性差,“世尊,問重彼……妙,妙相……”
“錯了。”
她挨了力道不大的一掌,更像是長兄麵對永遠教不會笨頭笨腦的小妹,威嚴卻不嚴苛,更伴有一絲偽裝不耐和戲謔之意。
寶嫣滿麵赤霞,眼若桃花,泫然欲泣地朝他看去,陸道蓮單手放在脖頸下方,背靠臥枕,好整以暇地凝視寶嫣,一手扶著纖腰,糾正道:“順序錯了,重念。今日背不會,明日還複來。”
他又威脅她,寶嫣顰眉斜橫他一眼,欺人太甚。
暗道才不要如他所願,這回逼著自己再不要為陸道蓮的使壞而分心了,她腦子好像清醒一些,念得比剛才好,“世尊妙相具,我今重……”
“念彼……”
然而,像是見不得她好。不過寥寥幾句她就開始被迫出錯了。
“觀音力……釋然得……嗚……”
寶嫣好不容易專心一回,不妨被陸道蓮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攪了,心神如斷了的香,一停便回不去了。
他故意的,太可惡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陸道蓮所行無忌,瞋目盯著她,陡然抽查:“經文第二十二句。悲體……”
原來是不想她好,寶嫣不願服輸,咬著手指冥思苦想:“悲體……”悲體戒什麽?雷霆?還是甘露?
“想不起就別想了。”他涼涼勸告。
受過先前的教訓,讓寶嫣如驚弓之鳥,“不要,我,我知道……”
為了證明自己,求得一線生機,寶嫣在陸道蓮眼眸微眯,視線洶洶下終於靠著暫時的爆發力回憶出來,“②是,是悲體戒雷霆!”
然後後邊呢?
喜笑顏開不到瞬息,寶嫣便又欲哭無淚,真是笨死了。
“嗚嗚嗚,我不要背了,不要背了……”
掌握著火候的陸道蓮也覺得她該差不多了,扶著驚魂未定的寶嫣,冷笑著翻了個身,低沉輕歎:“罷了,榆木腦子,再逼下去,怕是要變蠢包。”他罵她?
寶嫣驚駭中來不及憤怒,所有的反抗都落到陸道蓮的懷裏。
他擁緊她,似被溫水泡著那般與寶嫣十指相扣著感慨,執意在她耳邊不厭其煩地說道:“記不住其他,那就記這一句——”
“梵音觀世音,普施甘露雨,祈請觀音力,故須常念我,蘇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觀世音,世音便救你。
你要常念,放心間,絕不能忘了。
隨著陸道蓮的沉聲話語,寶嫣腦子閃過一道宛若被點化的白光,不知今夕何夕。
她隻記得那雙大手,箍得她好緊,寬闊的胸膛壓迫得她快喘不過氣,而他為什麽一定要她常念一個秉性惡劣,欺負過她的欺世盜名之輩?
但在昏厥過去前,寶嫣還是印象深刻,謹記那一句求佛的祝詞,她耳邊似有梵音回**,怎麽躲都躲不開,隻有一遍一遍重述,銘記於心。
寶嫣再醒來,已經不在佛堂了。
她被悄無聲息地送回到自個兒的院子裏,小觀在她沒醒的時候,就和鬆氏在哭訴寶嫣被折騰得有多狠。
“好幾個時辰都過去了,女郎還沒被放出來。我去找她,還沒走近就被那個大老粗給攔住了。”
小觀一臉後怕,“阿母,女郎受苦了!她都說不要了,那位大人就是不肯答應,連應一聲都沒有。”
“後來哪怕女郎求饒,也隻得他哄慰幾句,女郎就哭得更厲害了。”
“好了,別說了。”鬆氏輕斥,哪怕知道小觀是年紀太小,為來了抒發心中的震撼才告訴她這些的,鬆氏扶著心口,看著昏睡的寶嫣,震驚並不比她少。
這是餓了八百年不成?
想那高僧,也是個歲數沒多大的年輕郎君,竟這般不知節製,老了可有他後悔。
心疼寶嫣,如同心疼親女的鬆氏暗自咒道。
既然這樣生猛,那就最好能讓她們女郎肚子早日有信兒,不然這嬌花般的女娘 ,哪禁得起三番四次的糟蹋。
果然寺裏長大的,真是粗鄙莽夫,呸。
寶嫣不知身邊鬆氏已經替她罵了陸道蓮,她醒來後尤有一種肚子還撐的錯覺,腿稍微動一動都不利索。
她驚魂未定地眨著眼,問捧著茶給她喝的小觀,“我睡了多久了?”
她樣子也是後怕的。
小觀同情地看著她,“女郎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傍晚了,天也快黑了。”
她將同鬆氏說過的話,又當著寶嫣的麵罵了一遍,可見佛堂的事給了小觀多大的壓力。
寶嫣早已聽得不好意思,還是鬆氏來了才讓她解脫。
“不是叫你少提這些,怎麽還在女郎跟前嚼舌根。去把大郎君留給女郎的信拿過來。”
寶嫣頂著兩頰酡紅的臉麵,似屈似辱地喊了她一聲,“乳母……”
她雖然覺著鬆氏和小觀都是她在清河最親近的人,讓她們知曉內情不要緊,可心裏下意識還是羞澀難堪,怕她們跟著瞧不起鄙夷自己。
畢竟做主子的德行不端,如何讓下麵的人高看一眼。
鬆氏靠坐在她身旁,安撫道:“女郎不必在意奴婢是怎麽看的,女郎這麽做都是身不由己,奴婢隻會心疼女郎,覺著不易,豈會輕視女郎?隻是……”
她話音一轉。
寶嫣也想不到她竟然會主動提及陸道蓮,“隻是那廝……”她年歲長,除去管事家婢的身份,稱得上是一位長輩。
不像小觀,對其敬畏有加,全因對寶嫣的愛護超過了對陸道蓮的畏懼,才故意將其貶得很低。
“女郎下回可萬萬不能再縱容那廝胡來了,女郎身子嬌弱,女娘都和花一樣,哪能那般粗魯?能經得住幾下對待?”
鬆氏抓住寶嫣的手重重地叮囑,“女郎可記住,一切以自身為重,否則弄壞了,遭罪的可是自己,與他們兒郎何幹?他們可隻管自個兒,不管他人死活。”
寶嫣知她說得有道理,可還是聽得紅透了耳根。
以前沒圓房鬆氏哪會和她說這些,如今是知道她通人事了,才毫無顧忌地教她怎樣應對。
“我知道了乳母,下回我絕不由著他。”
寶嫣羞澀保證,信誓旦旦,也不知能不能如願以償。
在鬆氏陪伴著,等待小觀取信回來間,寶嫣問起蘭姬的消息,“阿姐蹤跡,可尋到了?”
若是尋不到,難不成兄長就一直待在清河。
那他豈不是回不去金麟,嫂嫂才生下麒麟兒不久,定是日日夜夜盼望他歸家的。
鬆氏搖頭:“女郎整日未醒,晏氏子和大郎君都來過一回。”
倒是沒想到晏子淵還會過來看她,寶嫣最不想見的人他占其二,其一是誰自然不必說。
她直接忽略過去,追問鬆氏:“大兄說了什麽?”
“女郎看過信了就知道,大郎君把話都留在上邊了。”
寶嫣展開信的時候,還有幾分慚愧無顏。
大家都在搜尋失蹤的蘭姬,她卻躲在了一邊,與人廝混後睡得昏天暗地。
若不是陸道蓮那廝,她也不會這麽久不醒,太懶惰誤事了。
蘇賦安留下的隻言片語,給寶嫣透露了這一日不曾知道的消息,蘭姬和她的婢女還是沒找到,她就像徹底消失在清河一樣,搜不到蹤影。
而歸家之期,已經不能再拖了。
金麟那邊族裏還有安排,總不能為了一個庶女耽擱所有人,是以經過商議,蘇賦安決定還是先按照原計劃,與叔伯和家仆們率先回南地。
既然寶嫣在清河,那就再留一點人手給她,由她和晏家的人接著尋找蘭姬。
等找到人就傳信給他們,也好叫他們放心。
蘇賦安都安排妥當,寶嫣自然無有異議。
隻是這事還是給她添了些許小麻煩,在被婆母賢寧長公主召喚到後宅她的院子裏去時,寶嫣知道,責怪她管束不力的責罰終究還是來了。
“你們蘇家的女娘,怎麽一個比一個會惹事?”
原先賢寧還覺著替晏子淵擋了一刀的新婦陪媵還是好的,她們姐妹不和,她做婆母得冷眼旁觀,願意看個樂子。
可是若是家中的姬妾逃了,丟了,萬一在外邊出了什麽事,丟的就是他們晏家的臉麵。
這雖然還沒到那一步,人杳無音訊,但是不妨礙賢寧心生不悅,想要衝新婦發火。
她打量著寶嫣近來色若春花,極盡滋潤的氣色,眼尖地瞥著她身上未藏好的一點痕跡,冷哼道:“我看府裏盡出事,你夫婿忙得不可開交,你倒好,未能分憂也就算了,還有心思勾著他忙裏偷閑的廝混。你有沒有一些主母的樣子?”
寶嫣兩眼睫羽不自然地輕顫,明知賢寧是存心誤會她的,也抿緊朱唇,不敢反駁一個字。
她可不敢說,她不是與她的嫡子廝混,而是……
她雙目怔怔地觀察賢寧,要從她臉上看出與陸道蓮肖似的痕跡,據她所知那天晏子淵和陸道蓮沒有避諱她,暴露了二人之間的關係。
她事後覺著,大概是為了讓她好受些,知道和她圓房的不是不相幹的人,而是晏子淵的親兄長。
日後她肚裏的孩子也算名正言順,可是,為何晏子淵姓晏,陸道蓮就姓陸呢?
是隨母嗎?
既然是雙生子,為何賢寧像是從沒有這樣一個長子,隻視晏子淵為唯一,從她口中嘴裏萬事以晏子淵為先。
她知道,自己還有個長子就住在清冷僻靜的燒雪園麽?
是不是因為嫉恨婆母隻愛重自個兒的弟弟,所以陸道蓮才與晏子淵不和,要搶占他的婦人?
這樣一想,姓陸的活該好可憐。
“我在跟你說話,你在聽嗎?”見寶嫣還敢在自己跟前出神,不敬婆母,賢寧不快地出聲:“我說你,仗著阿淵寵你,也太恃寵而驕了。”
“阿母,我……”
“別叫我。”
賢寧為自己出氣道:“區區一個後宅都管理不好,人丟了,還在長輩跟前放肆,我看不讓你戒驕戒躁一番,今後若是徹底歸你掌家,怕是要騎到我脖子上去。”
“前段日子曾免了你的請安禮,如今侍候婆母本該就是兒媳應盡的義務,你既不敬我,我也無需寬待你。如此,往後晨昏定省,你便到我院子裏學規矩吧。”
賢寧也不曾亂罰她,隻說恢複請安,晨昏定西去她那侍奉她。
寶嫣若不答應,那就證明她確實如賢寧所說那樣不敬重她。
誰叫寶嫣當著她麵,失神去想陸道蓮的呢。
真是害人不淺。
她咬緊嘴唇,帶著從賢寧這處受到的氣回去自個兒院裏,慶峰奉命來給她送東西,她都未曾多看一眼。
“拿走。”
小觀:“什麽香的臭的,都捧到女郎跟前來。”
謔好大的火氣,慶峰眼神怪異地打量她們主仆,察覺到此時不是什麽好時機,悄悄帶上東西,便回去複命。
陸道蓮:“怎麽樣,她收了麽?”
惹了一鼻子灰的慶峰,像模像樣地捏鼻,就跟挑撥離間一樣,“沒有呢師叔,那新婦那邊瞧不起僧侶,說,咱們東西臭呢。”
陸道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