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講理
見到陸老爺子, 棠月才知道陸卓衍到底有多會挑著父母優良的基因長。
他的眉眼臉型遺傳自外婆和媽媽陸笙笙,優秀挺直的鼻子遺傳自傅霆,與傅小鯉的也有幾分相似。
至於挺拔的身材, 優秀的身高,都是遺傳自這位看人自帶威嚴的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頭發花白,坐在輪椅上也不見後背佝僂, 腿腳又瘦又長,肩膀平直寬闊。
年輕時候的風采可想而知。
“您好。”棠月自然看得出來陸老爺子眼神裏的探究,不卑不亢地打了聲招呼, 維持了基本的禮貌。
這態度倒讓陸老爺子微微一怔,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卓衍, 推我過去吃飯。”
“好。”陸卓衍捏了捏棠月的肩膀,湊在她耳邊輕聲說,“辛苦了。”
走過去推陸老爺子的輪椅。
吃飯時, 棠月或許沒發現, 但陸卓衍一眼便明白,護工蒸的米飯, 是四人份。
這兩年陸老爺子吃得少, 小半碗米飯下肚,便飽了。
而鍋裏的米飯, 除卻陸老爺子那小半碗, 剩下的三人吃正好。
桌上的菜也是如此。
平時護工是和老爺子一起吃飯, 但今天有陸卓衍和棠月在,撥了點菜到碗裏, 主動去廚房吃。
把空間留給祖孫。
陸家人都好吃蝦。
護工離開後,沒人給陸老爺子剝蝦, 他的目光盯著陸卓衍骨節分明的手,那手嫻熟又優雅地剝著蝦。
就在他以為蝦要落入自己碗裏時,卻見陸卓衍腕骨一轉方向,直接把蝦放進了棠月的碗裏,笑眯眯地,“多吃點。”
忒不是個東西。
頓時,陸老爺子看陸卓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聽你舅舅說,他去你那兒,你連口茶都不給他喝。”
陸卓衍靠著椅背,散漫道,“怎麽會,舅舅過來我都沏的上好的大紅袍,那可是我親舅舅,我孝敬他還來不及,哪兒會舍不得。”
這種和諧中透出互相試探的場麵,讓棠月有些坐立難安。
“……”陸老爺子輕咳一聲,還沒張口,碗裏落下個飽滿的大蝦。
老爺子眉梢眼角舒展開來。
明知故問,“棠月現在做什麽工作?”
“寵物殯葬。”棠月夾著蝦蘸了蘸調味汁。
“聽說你大學學的法醫學專業。”陸老爺子像是隨意聊天,但每句話都落到點子上。
說多錯多。
棠月嗯了一聲,並不多話,沉默吃飯,先吃飽,再看看有什麽風雨要來。
陸老爺子感歎,“法醫和殯葬,雖然都是麵對的屍體,但兩者在普通人眼裏,差別可就大了。”
棠月抬頭望著陸老爺子,“嗯,法醫是為人伸張正義的人民公仆,殯葬和死亡沾上關係,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現在也不提倡封建迷信,但大眾還是覺得這個行業晦氣。”
如此通透敞亮的一席話,讓陸老爺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從拿到棠月資料那刻,他就和助理討論過,陸卓衍這小子到底看上這姑娘什麽了,六年過去還念念不忘。
陸老爺子:“你想當法醫嗎?”
棠月神色平靜得近乎冷漠,“我養父坐牢了,我當不了法醫。”
很有個性的後生。
尖利卻又坦坦****,與陸卓衍在優渥家庭環境裏養出來的坦**不同。
餐桌頂上的燈光特意換成了暖色調,如今這層光打下來,散在棠月周圍,陸卓衍安靜地看著她,神色微動。
陸老爺子瞥了眼陸卓衍,不動聲色,“我是問你想嗎?”
棠月抬起頭,直視陸老爺子的眼睛,“想過。”
這話落在陸卓衍的耳朵裏怪不是滋味,棠月的戶口問題,他還在想辦法。
陸老爺子接話,“既然如此,認祖歸宗吧。”
不好,大意了。
這糟老頭子!
陸卓衍放下筷子,抱著雙臂,看著他還能說出什麽屁話。
“既然你是傅霆的閨女,理應把你的戶口從原來父母那裏遷出,認祖歸宗,遷回你父親名下,和你哥哥陸卓衍同宗同源,你想保留棠姓也可以,像改回傅姓也行。”
“按理說,這件事應該傅家人去做,考慮到你父親傅霆去世了,二叔傅昂遠在慈山,交給他可能會遺漏什麽細節。”
“我做主,找了個律師,年前你抽出時間去見個麵,把這件事辦一辦,聽說你在學校時成績不錯,這事兒辦好了,明年好好準備考試,說不定能早早進入體製內當個法醫。”
“你還年輕,早點遷,免得耽誤你工作。”
啪嗒一聲,勺子落入碗中,與碗壁碰出一聲響,陸卓衍手伸進盤子裏挑了瓣柚子,手指勾了個骨碟到麵前,慢慢撕開柚子果肉外麵薄薄的皮。
嗤笑一聲,“外公,你這精神頭怎麽又不好了。”
陸老爺子:“……”
知道自己這孫子挺混,從未想過,混到自己頭上,陸老爺子上了年紀最煩被人說‘精神不好’,瞪著他,“我好得很!”
陸卓衍氣定神閑,“還說好,你看,說你一句,你還生氣了,這不是沒好嗎。”
著了這小子的道,陸老爺子正兒八經的醫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特別了解,“沒氣。”
“是是是,你沒氣,一把年紀了,注意點身體,本來身體就不好,醫生讓你吃清淡點,你這吃重油重味的肉,吃得挺歡,被舅舅知道了,免不了念叨你。”
陸老爺子當年在陸家代表著絕對權威,如果不是身體原因逼得他退下來,現在哪兒輪得到陸丹臣吆五喝六。
即便如此,陸家也沒人敢挑戰他的脾氣。
除了眼前這個混賬東西。
從小拉扯著在身邊,一點點培養起來,生疏了幾年,他倒是脾氣見長。
聽老爺子氣得呼吸都重了,陸卓衍還是那副不要臉的樣兒,彎了彎眼睛,把柚子分兩半,一半遞給陸老爺子,另一半遞給棠月。
“吃點水果,降降火。”
棠月捏著柚子肉,想說點什麽,卻又無從開口,這是陸卓衍的家人,她不能任性地說一些難聽的話。
不過陸老爺子對‘降火柚子’並不買賬,“這件事早晚得辦,陸卓衍,別的事情,我由著你。”
“唯有這件事,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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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過去兩天,對於陸老爺子到訪的事情,棠月和陸卓衍誰都沒有再提。
棠月盯著手裏的名片看了一會兒。
那天陸老爺子臨走前,單獨把她喊去,交給她這張私人名片,說,“想通了隨時給我打電話,棠月,看你也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應該明白你和陸卓衍之間的差距,你們當兄妹,還能受到陸家的庇蔭,無論你將來工作還是結婚生子,陸家都會幫忙。”
“但你如果執意要和陸卓衍牽扯不清,陸家對下一代的要求,不求門當戶對,至少家世清白敞亮。”
“孩子,我沒有看不起你出身的意思,你得想想,或許你們有感情,但那感情確定不是在極端環境裏誕生的?”
“假設沒有外部環境推動,六年前,你們會相互依賴?”
如果當年陸卓衍沒有來慈山。
如果她沒有被傅昂找到。
如果他們不曾當過兄妹,不曾相依為命過。
或許他們就像這個世界上任意兩條平行線一樣,永遠不會有交集。
這樣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其實棠月也不明白。
把名片揣回兜裏,棠月繼續盯著街對麵的蘭希。
最近下班,她都借口加班,跟蹤蘭希。
手機震了震,拿出來解鎖屏幕,看了眼上麵的內容。
【陸卓衍:你最近加班頻率會不會太高了,幾點下班?】
緣生寵物殯葬的車庫。
薛羽朝著陸卓衍揮手再見。
陸卓衍仰著頭,靠著車座靠背,撕開吸管外麵的塑料膜,把吸管戳進奶茶杯,看著棠月回答的‘十點後’,心底冷哼:騙子。
漫不經心地編輯了一條新的消息。
【陸卓衍:我來陪你加班。】
【棠月:不用,外出,到時候直接回家。】
而後他發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棠月一路跟到一處廢棄的石橋,藏身在石墩下麵,不敢貿然前進,以免被發現。
北風呼嘯,她眯縫著眼睛,專注地盯著蘭希,此刻不遠處有個男人靠近蘭希。
從棠月的視角,隻能看清男人的背影,看不見正麵,無法確認是不是虞文升。
突然,一輛麵包車在前麵停下,車門打開,從裏麵走出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各個殺氣騰騰。
棠月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手伸到包裏,緊緊握住防狼電擊棒的把手,隨時準備攻擊。
然而不知是她躲得太好,還是他們根本沒看見,車上下來那群人徑直走向蘭希和男人。
不多時,棠月看見蘭希被拖到一邊,那群高大的男人朝著跟蘭希在一起的男人揮舞拳頭。
暴力聲,嘶吼聲,辱罵聲,夾雜在寒風裏,傳送到棠月耳邊,她在報警和不報警之間遲疑。
天色晚,路燈昏暗,導致棠月沒有看清對方有多少人。
旁邊傳來一道聲音,“你躲這兒看熱鬧?”
話音落下,棠月甚至來不及轉頭,後背一股大力襲來,撲通一聲,重物落入河水裏。
棠月的腦子嗡嗡作響,刺骨的寒冷迅速穿透皮膚,身體像被抽幹了空氣,所有的喘氣化作咕嚕咕嚕的氣泡。
一呼一吸,被迫吸/入幾口涼透的河水,骨頭縫裏都覺得被注入了冰淩。
太冷了,浸泡了水的衣服,太沉了。
沒有力氣遊,求生本能讓她拚盡全力,想要遊起來,但肺部承受不了強大的壓強,撐得快要爆炸。
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像在和死神博弈。
要死在這兒了嗎?
不行啊。
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
不能死啊。
視網膜的所見度變低,嗆水引發的窒息感,讓她頭暈腦脹。
突然,有一道大力,抱住了她的腰,後背貼上堅硬的胸膛。
是個男人。
得救了嗎?
男人帶著她上浮。
掙紮許久,棠月的頭從河水裏冒出來,劇烈地喘氣,睫毛被打濕,視線模糊,加上天黑,她不知道是誰把她救上來的。
棠月的小腿有些抽筋,疼得她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著身體。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臉色青白得像活鬼,渾身冰冷得像屍體,男人摟著她的胳膊,不停揉搓她的胳膊,“別死,不能死,聽見沒!棠月。”
那聲音帶了點哭腔。
腿上的抽筋好了點,棠月嗆咳幾聲,吐出幾口河水,打了幾個冷顫,眼睫顫動著,脆弱得就像捉不到的風。
棠月嗓音嘶啞,“傅……傅小鯉……”
“你一直跟著我的嗎?”
泡過水的衣服格外沉重,棠月的身體包裹在衣服裏,如墜冰窖。
傅小鯉二話不說,直接上手來脫她的外套,“衣服脫了,不然你會凍死。”
棠月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卻還是抗拒,搖著頭。
傅小鯉拳頭狠狠錘在草地上,“棠月,我不是人渣,不會趁人之危,你是我姐姐,能不能把對陸卓衍的信任,分一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