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講理
“虞蘭希!”
蘭希扭過頭, 看見男人的正臉,微微一怔。
眼前的男人眼袋與兩頰的肉一道下垂,半張臉發紅, 說話含混不清,盯著她看了會兒,確認後, 咧嘴笑,一笑牽動眼角,眼角皺紋變成褶子, 層層疊疊堆積。
40多歲的男人,未老先衰得像六十多歲的大爺。
但凡過去見過他, 都知道他是個皮相不錯的小白臉, 看著斯文有禮,容易被他的外表欺騙,以為是什麽好鳥。
隨著男人越靠越近, 蘭希的眼睛越睜越大, 險些從眼眶脫落,臉色刷白, 指尖發顫, 渾身緊繃,下意識往後退。
突然, 手臂被男人扯住, 拖著她往旁邊走。
“跟你們說我找……找人你們還不信, 看看,這我妹子。”男人打了個酒嗝。
蘭希被拽著走得很艱難, 聞到他身上的怪味,被熏得清醒了過來, 掙紮著推開他,“放開我!”
保安對視一眼,出聲詢問,“小姐,你們真認識嗎?”
男人豎著眉毛,滿是戾氣,“怎麽不認識!這我妹子。”
釋放出危險信號的男人讓蘭希不敢吱聲,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認識,我堂哥。”
聽見這句‘堂哥’,男人笑咧了嘴,獎勵性地拍拍被他拽著的手臂,“這才是哥哥的好妹妹。”
蘭希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回憶起前年奶奶過世前,讓她陪著大伯父大伯母去探監,那會兒這男人還沒這麽老。
看來上次鬧自殺後,身體不太行了。
被男人緊緊拽著胳膊的蘭希,慢慢回過神,雖然早知道虞文升會提前出獄,但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桐城。
他來桐城做什麽。
難道說從虞家知道了棠阿婆那套房子要拆遷的消息?
還是說——
知道了棠月的消息,特意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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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年前,法庭上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13歲的小女孩棠月,當時還叫虞星星,站在法庭上,當著律師和法官一眾人的麵,怯懦又無助。
在律師問她虞文升是怎麽施虐時,棠月怯怯地伸出手,卷起袖子,亮出身上或陳舊,或剛剛結痂的傷痕、淤青。
睜著雙大眼睛,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不讓它落下,倔強地咬著唇,痛訴虞文升所作所為,闡述著自己對養母棠蘭的愛,堅定地指認虞文升就是殺/人/凶/手。
是虞文升打死了棠蘭,不對她施以援手,眼睜睜看著棠蘭失血過多死在血泊裏。
那樣的場合,堅毅的棠月讓人動容。
可是,當虞文升被法官當庭宣判時,蘭希永遠不會忘記棠月那一秒鍾的表情。
她坐在那裏,單薄纖弱,背脊彎曲,微微垂下頭,眼淚像開了水閥,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大顆大顆往下掉。
抬頭和虞文升對視時,楚楚可憐。
然而,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飽含眼淚的雙眼,冷酷,怨毒,眼底的恨意,仿佛要將虞文升千刀萬剮。
那不該是一個小女孩的眼神。
很明顯,看見那一幕的,隻有虞文升和蘭希。
虞文升瞬間暴怒,在法庭上口不擇言,“虞星星,你個狗/娘養的狗/女表子,等老子出獄,強/女幹你,弄死你!”
而棠月當時用口型對著虞文升說了句什麽,蘭希沒看清,但虞文升一定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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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暫時不能讓他見到棠月,她還沒拿到那套房子,要是被虞文升知道,什麽都晚了。
“你……你什麽時候出來的?”虞文升力氣很大,蘭希裝作不知道他出獄的事情,假意安撫,“先放開我。”
虞文升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說,“你混得不錯啊,都去那種要什麽破邀請函的場所了。”
蘭希直覺要糟。
果然,虞文升下一秒就是,“我剛出來,手裏沒什麽錢,借點錢給哥哥花花唄。”
酒臭味加上不知幾天沒洗頭洗澡的餿味,令蘭希嚴重不適,連連保證不會跑,馬上給他拿錢。
虞文升這才放過她的胳膊。
為了息事寧人,在他貪婪的眼神裏,蘭希側過身,打開錢包,數出五百塊錢。
旁邊橫過來一隻手,搶走了她的錢包,蘭希震驚地看著虞文升。
就見他數掏空她錢包裏的一千塊錢,呸了點口水在拇指,食指就著拇指摩挲兩下,用唾液滋潤手指,方便數錢,數完切了一聲,“就這麽點兒?”
蘭希忍下脾氣,好在這人在監獄裏待了九年,不知道外麵是數碼支付的時代,堆起個虛假的笑,“嗯,我也沒錢。”
“你說你長這麽漂亮,怎麽這麽沒用呢!”虞文升呸了一聲,“要是星星在,上山采菌子、路上撿垃圾都能賣錢,就為了湊倆錢給我和她媽花花。”
“還是星星孝順啊。”
蘭希不做聲。
虞文升不耐煩,“是不是,問你呢。”
“什麽?”蘭希一愣。
虞文升把錢揣進兜裏,順走了她的手機,像個稀罕玩意兒一樣拿在手裏把玩一番,厲聲質問,“星星孝不孝順?”
“……”蘭希悚然一驚,抖著唇,堆起假笑,“孝順,她很孝順。”
話音剛落,虞文升皺起眉頭,拍了拍蘭希的腦袋,眼神不悅,咬著後槽牙擠出話來,“我的傻妹子,那賤/蹄子,孝順個屁!”
“孝順到把她老子送進監獄!賠錢貨,操/蛋玩意兒!”
“是不是,啊?”
蘭希快被陰晴不定的虞文升搞瘋了,“是是是,賠錢貨。”
聞言,虞文升又笑起來,“咱們老虞家人,就是一條心,你住哪兒啊,我這到桐城也沒住的地兒,吃的也是個問題。”
蘭希很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麽來的桐城,直覺虞文升不會說真話,就此作罷,扯了個謊,“住集體宿舍。”
“欸?你是不是騙我哦?出入這種高檔地兒,你住集體宿舍?”虞文升又拿手拍她腦袋,目光打量著後方的藍禾堂。
蘭希忍到爆炸,強撐著說,“是的,桐城跟咱們慈山比,什麽都貴,租不起房,有集體宿舍住,能省房租水電呢。”
虞文升用醉醺醺的眼神審視著她,也不知道信沒信,又打了個酒嗝後,問她,“星星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去哪兒了?”
蘭希搖搖頭,“不知道,你……”
不好說‘你進去後’,換了個說法,“幾年沒見了,她被棠阿婆帶走後,就改名的時候回來過虞家。”
“切,那死老太婆,要不是她來牢裏威脅我,我能同意給星星改名?老子的閨女,供她吃供她住,還供那狗東西上學,憑什麽跟她死老太婆姓啊?”虞文升罵罵咧咧,一腳踢開路邊的易拉罐。
易拉罐落地,蹦出一聲響,驚得蘭希身體一抖,腦中閃現一個細節,虞文升這種人,沒有好處,怎麽會同意棠阿婆給棠月改名。
當年棠阿婆是不是承諾了虞文升什麽?
虞文升實在醉得搖搖欲墜,蘭希喊了輛出租車,再三保證會跟他保持聯係後,才把人送走。
看著虞文升的背影,蘭希覺得自己好像蛻了一層皮,連另一個手機的鈴聲響起,都讓她草木皆兵。
看見是傅昂的電話,登時火冒三丈。
掐了他電話,直接給傅小鯉撥電話,第一個電話沒接。
但蘭希有信心,繼續撥,在第二個電話快自動掛斷時,傅小鯉接了起來。
“傅小鯉,虞文升來桐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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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楓林。
陸卓衍洗完澡,身上穿著件黑色T恤當睡衣,剛走出浴室,就見棠月躺在**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走過去,兩手扯著毛巾一角,站在床邊探頭看去,看見她閉著眼睛,眼線因為她**眼睛暈妝了,看著像黑眼圈。
她淺淺地呼吸著,十分安靜。
陸卓衍眼神直白地盯著她的側臉,輕嗤一聲,“懶鬼,妝都不卸。”
沒有喊醒她,他折返回浴室,從洗手台架子上找到了卸妝水和卸妝棉,打開盒子抽了兩根棉簽。
不太確信女孩的卸妝步驟裏,卸眼妝是不是需要用到化妝棉。
陸卓衍歎口氣,搓了搓濕漉漉的頭發,拿出手機,在網頁搜索欄輸入‘卸妝步驟’,出來了一堆視頻,點開播放量最高的,跟隨主播的節奏,認真看了一遍,這才自信滿滿地走出去。
棠月還在睡,連姿勢都沒換。
這段時間天天跟她睡在一張**,他算是發現了,她的睡姿很老實,一整晚都不會亂動。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意識到,她好像很喜歡把頭埋進他懷裏,額頭抵著他的胸口睡覺。
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蝦米,看著怪可憐的,像個沒安全感的小朋友。
陸卓衍控製住要鬧醒棠月的欲望,長腿一邁,輕手輕腳地坐上床,棠月順著床塌陷的方向自動滾過來。
惹得陸卓衍輕笑一聲,拇指和食指捏著卸妝棉,另隻手拇指一轉,輕鬆擰開瓶蓋,化妝水倒在卸妝棉上,指腹傳來涼意,按照視頻裏的步驟,用卸妝棉去擦她的眼線。
棠月動了動眼球,沒有睜開眼睛,眼皮傳來微涼的觸感,知道他在做什麽後,心底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見沒把人弄醒,陸卓衍忽然覺得怪有意思的,一點點地擦掉她的眼線,又要繼續去擦嘴唇。
“換一張卸妝棉,那一張擦過眼線了。”棠月的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喑啞。
“醒了?”陸卓衍懶懶散散地直起身,為了給她卸妝,佝僂著背,累得不行。
“嗯,你碰我眼皮我還能不醒呀。”
柔軟的聲音讓陸卓衍想和她親近一番。
“我是第一次,沒什麽經驗,已經盡量輕點了。”陸卓衍按照她說的,換了一張卸妝棉,重新倒上卸妝水,“不管好不好,都給我受著。”
“你好霸道。”棠月撇撇嘴,手指扣著枕頭,腳踢了踢他的胳膊,“好霸道,傷心了。”
“……”陸卓衍被這個陰晴不定的演技派逗笑了,捉住她的腳腕,丈量著大小,確定給她定製的腳鏈不大不小,剛剛好套進去。
有一條腳鏈私心定製了小鈴鐺,等之後做的時候,就要給她套上那條。
鈴鐺作響,光是想想,陸卓衍耳朵尖就微微發熱,可恥地起了反應。
從旁邊扯過被子蓋住腿,以免被她看見取笑。
“你在想什麽?”棠月見他久久不言,視線盯著她的腳,像在走神,有些好奇。
“沒什麽,閉上嘴,卸口紅了。”陸卓衍老神在在地抻了抻腿。
“哦。”棠月躺平,任由他操作。
冰涼的化妝棉貼上嘴唇,唇瓣隨著他手指的力量動作,時重時輕,來回反複。
棠月不耐煩他繼續玩,抬起腳,作勢要踢他。
尚未動作,陰影傾身靠來,化妝棉抽走,隨之而來的是溫熱的唇。
在棠月睜眼時,嘴裏嚐到了化妝水的味道,一把推開他。
“化妝水啊,陸卓衍,都吃進去了。”棠月抹了抹嘴唇。
陸卓衍臉撇到一旁,藏了眼底的笑意,“味道好怪。”
棠月沒好氣地瞪著他,“你好煩啊。”
“沒辦法,沒了口紅你的嘴唇看著沒那麽紅,我就想著給你人工染色。”陸卓衍轉回頭,雙手一攤,理直氣壯。
人工染色?
如果沒有不好喝的化妝品,陸卓衍是不是準備給她親禿嚕皮,滿嘴血,不然她想不到怎麽才能人工染色。
恍神的功夫,陸卓衍給棠月卸完了妝。
棠月微微直起身,看見垃圾桶裏一堆卸妝棉,無奈道,“陸卓衍,你真敗家,卸妝棉不是你這麽用的。”
“切,我樂意。”陸卓衍坐在床邊拿著毛巾擦頭發。
“手機的數據線在哪兒,我那根在客廳,不想出去拿。”棠月趴回**,懶洋洋地問。
“床頭櫃呀,傻子。”
“哦。”
棠月匍匐前進了兩步,伸手去夠床頭櫃,就要拉開,陸卓衍突然想起來什麽,心想,壞了,上次買的**在裏麵。
隻聽床頭櫃抽屜被拉開,塑料盒磕到櫃體,發出一聲響。
過了一會兒,盒子掉回櫃子,櫃門闔上,棠月穿著拖鞋,抱著睡衣,“我洗澡去了。”
陸卓衍盯著緊閉的浴室門看了一會兒,單手撐著床,隨手把毛巾扔到椅子上,頭往後仰起,靠著床頭,碎發散落在額頭兩側,淩亂地支楞著。
手裏捏著星空燈的開關,一會兒開燈,一會兒關燈,星空銀河閃現又消失。
聽著浴室裏淅淅瀝瀝的水聲,他靠著床頭,手往下伸,半眯著眼睛,視線隨意一瞥。
目光凝住。
深藍色床單上,規規矩矩地躺著**的盒子,正麵寫著‘安全超薄’字樣。
是沒放回去……
還是?
她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