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講理
走廊盡頭。
“喂, 江警官,你說。”陸卓衍斜靠著牆壁,單手抄進兜裏, 目光穿過玻璃窗,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頭。
“又收到了新的錄音,我們還在查到底是誰匿名寄來的。”江警官那邊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響, 挑了重點和他分說。
“也就是說,我爸提到了我二叔。”陸卓衍繃緊了下頜,身體微微後仰, 放平呼吸。
“對,錄音裏你爸爸說傅昂那小子做事太混了, 這種事情怎麽做得出來, 要去慈山查查,後麵就又斷了。”
“你能回憶起來你二叔傅昂在慈山做了什麽混事嗎?”
陸卓衍笑得嘲諷,“除了給我找一妹妹, 別的也沒見他做什麽事兒。”
江警官:“你妹妹這條線會不會是突破口?”
“她不是。”陸卓衍篤定。
江警官還想勸他找這個妹妹談, 但陸卓衍拋出另一個發現。
聽完後,江警官對此發現更感興趣, 暫時放棄勸他, 掛了電話興致勃勃地查案。
傅昂到底做了什麽讓老爸那麽生氣?
比起這個,這一刻陸卓衍挺想念父母的聲音。
他上中學那兩年, 老爸老媽依舊很忙, 而他進入青春期, 更小的時候老爸老媽總糊弄他。
“阿衍,抱歉, 爸爸媽媽要出差,回來陪你去遊樂園。”
“家長會?讓舅舅替我們去, 爸爸媽媽有工作。”
進入青春期後,他這張臉在學校裏很受歡迎,經常收到情書,老媽曾經在他書包裏找到過幾次情書。
就連小姑娘攔著他告白,都被老媽遇見過,老媽為此沒少找他談話。
陸卓衍覺得老媽小題大做,他又沒有接受,至於大動幹戈嗎?
敷衍的態度令老媽不滿,把情書拍在書桌上,嚴厲告訴他,“阿衍,你要端正自己的行為,不喜歡要及時拒絕,不然會給別人造成虛假的希望。”
“別人喜歡我,又不是我能控製的?你為什麽你針對我,不去找那些人?”當時的陸卓衍有些叛逆,討厭老媽的大道理。
老媽不在的日子裏,他卻一直遵循著老媽的話行事。
不喜歡及時拒絕,比起拒絕的無情,給人虛無縹緲的希望才為他所不齒。
除了棠月,他從不拒絕。
回影廳的路上,陸卓衍慢騰騰地走著,腦子裏在搭積木,將最近的信息捋了捋,每塊積木後麵就是個事件宮殿,現在是傅昂那一塊。
傅昂在留校當老師之前,和朋友開過一家公司,小公司不知走了什麽運,搭上了國企的資源,公司運營期間,從老爸的賬上支出過錢,賬簿雖然毀了,但陸卓衍聽父母因此事吵過架,記得尤為清楚。
老媽不同意給二叔那麽大筆投資,堅持認為錢投進去是在補窟窿,打水漂。
但二叔是老爸的親弟弟,在當年陸卓衍隨母姓這件事上麵,力挺了老爸。
當年爺爺奶奶鬧了好幾次,不許陸卓衍姓陸,如果沒有二叔從中斡旋,老爸不會那麽順利讓他姓陸,還可能跟爺爺奶奶撕破臉。
為此老爸是感激二叔的。
老媽也因為這個理由閉了嘴,支了錢給二叔。
錢嘛,肯定是虧了。
事關他本人,所以陸卓衍對這件事印象非常深。
而現在的傅昂,前兩年評了職稱,和比他小17歲的蘭希結了婚。
剛到座位旁,陸卓衍抬頭,微微一頓,眉頭皺起。
傅小鯉怎麽在這兒?
隻見傅小鯉坐在棠月旁邊,百無聊賴地靠著椅子,伸出兩根手指,從爆米花桶裏夾了顆爆米花,抬眸看見他,半眯著眼睛,挑釁似的把爆米花放進嘴裏。
戲精。
陸卓衍額頭青筋突突直跳,良好的修養讓他忍了又忍,才沒直接把傅小鯉從棠月旁邊撕開。
穿過觀眾席慢慢走過去,經過傅小鯉時,雙手尤自抄在兜裏,漫不經心地走著,落腳精準,踩了他一腳。
粹不及防,傅小鯉吃痛,斜眼覷了陸卓衍一眼,扯了扯棠月的袖子。
棠月抬頭望向陸卓衍,陸卓衍坐回她另一側。
“怎麽了?”棠月用氣音問傅小鯉。
“哥踩我腳了,故意的。”傅小鯉同樣用氣音回,‘故意’倆字咬得很重,像是受了委屈,末了補了句,“挺疼。”
“……”棠月轉頭看陸卓衍,他抻著條腿,另條腿搭在上麵,看著又混又有修養,氣質很矛盾。
想了想,她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
【棠月:你哥比較任性,有點少爺脾氣,你多擔待一下。】
【傅小鯉:微笑臉。】
那兩人拿著手機,偷偷摸摸發消息,陸卓衍眼角餘光都看見了,問題是棠月不知何時換了防偷窺屏,看不見她發了什麽。
【棠月:好好看電影,我一會兒猜猜哪部分是你拉的曲子。】
傅小鯉終於有了點笑模樣,【猜對有獎。】
伸手又去撈爆米花,卻拿了個空,轉頭一瞧,爆米花跑到陸卓衍那邊去了,棠月為了將就他吃,身體也朝著他傾斜。
手滯在空中,久久落不下去。
想起過去,棠月總是無意識地寵著陸卓衍。
16,7歲那會兒,棠月明明知道和他的關係,卻還是對陸卓衍偏寵些。
那時候他因為兩人總是鬥嘴,三五不時就吵架,狹隘地斷定他們關係很差。
卻忽略了棠月對所有人都裝模作樣,偏偏會在陸卓衍麵前暴露出本性冷漠的一麵。
而陸卓衍雖拽卻不狂,教養很好,在棠月麵前,又總是會表現出刻薄的一麵。
這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合理的上演著,是他大意了。
意識到的時候,他們早已暗渡陳倉。
思緒飄遠,指尖被塞了顆爆米花,傅小鯉回過神,偏頭看著棠月,給他塞了顆爆米花後,又若無其事地看電影。
是在替陸卓衍補償他麽?
為什麽搞得他倒像是外人了。
傅小鯉心裏發酸。
陸卓衍懶得理會傅小鯉,把心思集中到電影故事裏,該片是個新銳導演執導,業界導演孵化基地裏走出來的,首次獨立執導長篇電影。
懸疑片,注重氛圍營造,在陸卓衍看來,老戲骨演技有保障,唯一缺憾就是裝神弄鬼半天,但內容比較薄弱,簡單的本格推理,邏輯走得不縝密。
電影裏出現一幕主角帶著妹妹站在房子前,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而後,主角撥動打火機,將燃燒的打火機投到被灌滿汽油的屋頂。
經過效果渲染,火光四射,主角和妹妹轉身,頭也不回地邁步往前走,帶著一身孤決。
旁白打出一段話,「哥哥15歲,妹妹12歲,他們燒了繼父的房子,踏上了複仇之路。」
悲傷的小提琴響起,童聲唱著“我的哥哥,我們是有罪的”……
陸卓衍下意識偏頭去看棠月和傅小鯉,心底閃過冷意。
他記得蘭希那天在咖啡店裏提到過,虞家大火,棠月和傅小鯉逃走了。
這是什麽意思?
屏幕上的火光倒映在他們的臉上,明明滅滅。
陸卓衍第一次發現,棠月和傅小鯉的眼睛那麽像。
注意到他的視線,棠月望著他,陸卓衍側身湊過去,挨著她的耳朵,輕輕慢慢地問,“寶貝,想親你。”
棠月:“……”
這人腦子裏能不能有點健康的東西,正這麽想著,手腕被抬起,陸某人借著黑暗,輕輕咬了下她的指尖。
棠月眼睫輕顫,快速縮回手,繼續看電影。
餘光發現傅小鯉嘴角下撇,在認真看電影,連爆米花都忘記吃了。
放心下來,應該沒看見陸卓衍剛剛的惡行。
電影結束,點映場主創團隊配合觀眾和媒體提問,有人舉手提問,問出了陸卓衍的困惑。
觀眾:“哥哥和妹妹為什麽要燒掉繼父的房子?”
導演有些緊張,回答很認真,“他們是在自斷回頭路,踏上複仇的路,就回不去了。”
陸卓衍咂摸著導演的話,又有觀眾提問。
“電影裏貓演技好棒!導演會跟貓咪講戲嗎?”
這話惹得觀眾哈哈大笑,導演握著話筒,擦了擦額頭的汗,“成片裏看著隻有一隻貓,其實演員貓有三隻……”
“都是老演員貓了,隻可惜有隻貓最近不見了,貓叫樂樂,長這樣,要是觀眾朋友們有看見的,可以私信官博,屆時我們也會有感謝。”
屏幕上出現樂樂貓的形象,觀眾們紛紛拿出手機拍照,記下來,表示看見了會聯係劇組。
離場後,傅小鯉有話對棠月說,“我們單獨聊聊。”
陸卓衍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大衣,手抄在兜裏,清清淡淡地站在那兒,漠然又疏離。
棠月看他一眼,“我等會兒找你。”
陸卓衍嘴角微微勾起弧度,抬手,指節撩起她耳邊的頭發,別到耳後。
“行,我先走。”
-
奶茶店。
傅小鯉給棠月點了杯熱飲,“剛剛我遞給你可樂,他說你不方便喝,不是不能喝,是不方便喝。”
聲音辨不出情緒。
棠月微微一愣,這麽一件小事,傅小鯉竟然如此敏銳。
說來,陸卓衍知道她的生理期純屬偶然。
上次去拔牙,牙醫慣例會詢問病人生理期,從而建議拔牙時間。
不過就是醫生簡單一句詢問,沒想到被陸卓衍記掛上了。
她生理期第一天,他記得很準。
“棠月,你會和他接吻,擁抱……”傅小鯉垂著頭,‘上床’兩個字怎麽也無法說出口,捏著杯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你管太多了。”棠月皺著眉頭,語氣森冷。
“既然我同意了交往,我自然會認真對待陸卓衍。”
這個答案不是傅小鯉想聽的。
手機響了一聲,棠月拿起來看,垂著頭回複消息,眉眼間有著不易察覺的柔和。
這副戀愛中的少女模樣,令傅小鯉窒息,行動快於理智,抬手奪走了她的手機。
棠月微微愣住,條件反射站起身,卻因為腳疼,又被迫坐回椅子,冷冷地盯著傅小鯉,朝他攤開手,“手機。”
“他對你來說有這麽重要嗎?”傅小鯉緊緊握著她的手機,眼神執拗。
棠月低聲道,“手機。”
剛剛眉目間的溫柔,就像沒有存在過。
又是這樣,她的溫柔是特定的,隻給特定的人,憑什麽不是他!
傅小鯉一顆心酸澀得要死,梗著脖子和她對峙,不給她手機。
“傅小鯉,你別對我任性,我說過,我不會慣著你。”說完,棠月二話不說,單手撐著拐杖,站起身,去搶她的手機。
但傅小鯉錯開身躲避,不給她機會。
“你可以慣著他,不能忍受我!棠月,我和你才有血緣關係!他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傅小鯉強勢逼迫,毫不相讓,挑戰他在棠月心裏的地位。
他要證明,棠月心裏有他。
棠月微微一頓。
傅小鯉捕捉到她的遲疑,福至心靈,難以置信道,“他還不知道?”
“你瞞著他?”
“為什麽?”
“你既然選擇和他在一起,為什麽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有個想法漸漸成型,眼神銳利地盯著她,“你在害怕?”
“害怕他知道真相,知道你當初騙了他,恨你?”
不得不說,傅小鯉用那種眼神看人的時候,和棠月特別像。
他們都繼承了梁舒餘的眼睛,不笑的時候鋒利,笑的時候,乖巧又天真。
“手機。”棠月不再去搶,背脊挺直,目光平靜地望著傅小鯉,又重複了一遍。
強烈的破壞欲讓傅小鯉大著膽子,去撕破她的假麵,心底的渴望化成鋒利的刀刃,刺向她。
靈魂上空的聲音偏執又天真——
棠月你必須愛我……
必須在乎我!
語帶譏諷,“陸卓衍從來就是坦坦****,眼裏揉不得沙子,他可以忍受其他人欺騙他,或者誤診這種可能,但他絕對無法容忍你的欺騙。”
“當年再怎麽不情願,他那段時間是真心拿你當妹妹,所以知道你的欺騙,更會無法原諒你!”
傷害了她之後,傅小鯉又開始後悔,難過,更多卻是委屈。
因為棠月沒有絲毫波瀾,平靜地拿回手機,語調平緩,冷靜得就像當年和他站在虞家燃燒的大火前。
“那又如何?”
光明磊落地承認自己的膽怯,坦坦****承認自己的卑劣。
這不是棠月!
這是陸卓衍啊。
他對棠月的影響潤物無聲,可卻這麽深。
明明他們才是血脈相依!
他們才應該有著絕對的排他性,中間不應該有任何人。
“你和梁舒餘越來越像了,傅小鯉。”棠月惡毒地說出這句話。
傅小鯉被定在原地——
他有多愛媽媽。
棠月就有多恨媽媽。
她說……
他和梁舒餘越來越像。
她要開始恨他嗎?
“媽媽當初沒有拋棄你!”傅小鯉語無倫次,手指插/入頭發,掌心捂著額頭,竭力辯解,“你當年是走丟了,不是被媽媽拋棄的。”
棠月嘴角微微勾起,嘲諷道,“傅小鯉,這麽多年,你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裏,梁舒餘在的時候,她護著你,她不在了,我護著你,我不求你睜眼看看這個世界,但請你,不要閉著眼睛想我的事情。”
“你什麽意思!說清楚?”傅小鯉心跳非常快,手抑製不住地顫抖,今天出門忘記吃藥了。
那種崩潰的感覺再度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