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管她◎敬完茶,曲箏被母親帶進後院的寢屋。
神神秘秘的關上門後,曲母就給身邊的花媽媽使了個眼色,花媽媽抿唇一笑,轉身去後麵開了籠箱。
須臾抱了一個黃金包邊的黑油漆盒子過來,打開了放在桌在上。
曲箏被母親拉著走到盒子前,隻見裏麵擺了五六個大大小小的瓷瓶和厚厚一遝細紗布,還散發著一股藥味。
曲母柔聲道,“這些都是消腫化瘀的好東西,本想出嫁那天拿出來,又怕嚇著你,如今你已是人婦,就沒什麽可顧忌的了,這些東西你仔細收好,不舒服了就拿出來用,男人熄了燈沒個節製,他們不懂得憐香惜玉,咱們可得保護自個。”
曲箏瞬間明白這些藥膏用的用處,麵色忍不住一紅,轉過身去,“母親還是收起來吧,我不要。”
花媽媽笑勸,“姑娘別不好意思,女子嫁人後都得受這一遭,夫人是怕您生生忍著疼,這才天南地北的搜集了這一箱子好藥。”
曲箏知道母親的苦心,上一世成親半年她和謝衍行房後,這些藥確實幫她緩解了很多疼痛,後來在每次放縱後,他甚至都習慣了從枕下摸出藥罐,一點一點慢慢幫她抹上。
或許就是這樣溫柔的陷阱使人沉淪,讓她五年都看不清真相。
而這一世,她和謝衍的婚姻應該堅持不到半年,自然不會行房,這些藥膏給她白白浪費。
她將藥箱合上,交到花媽媽的懷裏,“媽媽收起來吧,我用不上。”
用不上?花媽媽目光一凝,眼睛上上下下在曲箏身上睃巡,而後望向曲夫人,驚訝道,“我怎麽瞧著姑娘嫁人前和嫁人後沒什麽變化?”
花媽媽是府裏的老人,見的多,眼睛也毒,聽她這樣說曲母麵上也是一驚,忙問曲箏,“你和姑爺...那事沒成?”
曲箏不想母親擔心,找了個理由,“他剛在禦史台就任,公務纏身,母親知道的,他為此還一度想延遲婚禮。”
曲母知道謝衍做任何事都不遺餘力,當年定親的時候他還在讀書,就已經兩耳不聞窗外事,後來的三書六聘都是謝家人代為操持。
如今新官上任,忙的沒一點時間也可能。
隻是她還是將信將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望了眼花媽媽。
花媽媽同樣疑惑,她家小姐膚白貌美,跟仙女似的,這麽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放在屋裏,她不信有男子能忍住不碰她?
她後悔當初就不該縱著小姐,沒跟著花轎去謝府,小夫妻頭一夜的洞房花燭如何引導,靠繡杏織桃這些丫頭片子能成事麽!
思及此她狠狠剜了一眼繡杏,繡杏臉上一紅,慌忙低下了頭。
曲箏知道花媽媽錯怪了繡杏,一時又無法解釋,輕輕的走過去,拽拽她的袖口,聲音嬌嗔帶著一點點討好,“花媽媽,我想吃你做的紫薯菱粉糕了。”
花媽媽這會可沒心情做糕點,剛欲拒絕,隻見曲箏又搖了搖她的袖子,“我好不容易回府一趟,可就饞您這一口。”
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眉梢眼角卻溢出笑來,“好,小祖宗,我現在就去給你做。”
*
曲箏在後院優哉遊哉的吃完花媽媽做的紫薯菱粉糕,前院的男人們也結束了午宴,移到茶室喝茶。
謝衍坐在主客位,上首是主人曲老爺,對麵是三叔公和沈澤。
茶過三巡,曲老爺叫人抱上來一壇子新釀的木樨青梅酒。
曲家人有一高興就小酌幾杯的習慣。
沈澤要給謝衍倒酒,卻被他伸手一攔,“抱歉,我不飲酒。”
沈澤端起的酒壺頓在空中,麵色尷尬的望了曲老爺一眼。
曲老爺擺手讓沈澤坐下,麵上不以為意,他對這個女婿本就不報任何要求,今日能陪阿箏一起回門已屬意外之喜。
他這一生,見過大風大浪,享遍榮華富貴,知天命的年紀,一無所求,隻希望他的阿箏恣意過這一生。
對於婚姻,她想嫁誰嫁誰,反正不管最後是什麽樣的後果,都由他這個父親拖著底。
可是當她說想嫁給鎮國公府的小公爺時,他心裏卻突然沒一點底。
謝衍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嫁人對象,他外表看著清貴淡漠,內心的圖謀卻深不可測,婚姻情感對他來說都是羈絆,最不值得費心思經營。
可是阿箏那傻丫頭卻陷進去了,根本聽不進一句勸,揚言不嫁給他,就要去廟裏做姑子。
他隻能同意,還要主動替她上門求親。
如今婚事已成,了了女兒的心願,他不奢求謝衍跟著回門,已然做好被族人茶餘飯後調笑兩句的心裏準備。
沒想到謝衍今日竟來了曲府。
他心裏很是欣慰,倒不是為自己的麵子,而是因為他聽說是女兒要求姑爺回門的,這件事說明,箏兒並沒有被情愛衝昏頭,至少還知道在丈夫麵前爭取自己的尊崇。
如此,女兒在謝家,他就放心多了。
而謝衍陪不陪他喝酒,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
這邊沈澤立刻明白了姑父的態度,忙收回酒壺,溫溫一笑,“那麽小公爺,請喝茶。”
謝衍頗給麵子的點了點頭。
四人正喝酒的喝酒,品茶的品茶,曲箏突然走進茶室,下人忙搬來一個厚厚的錦墊,放在謝衍身邊。
同長輩打完招呼,曲箏屈膝坐下,織金的裙擺像花朵一樣垂在墊子上,整個茶室都柔和起來。
沈澤給她倒了一杯茶,三叔公則笑盈盈的開口,“怎麽不和母親多說會話,急著趕來,是怕我們吃了你的夫君不成?”
曲箏眉頭一擰,佯裝惱道,“叔公又打趣我。”
她隻是見天色不早,還有話沒問父親,故而提前過來,看有沒有機會和父親單獨說會話。
輕輕抿了一口茶,餘光看到謝衍上身坐的挺直,一手放在膝頭,一手擱在茶桌,手指百無聊賴的輕敲杯沿,頗有一番世家公子的風流。
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微掀起眼皮,漫不經心的睃過來,見她隻是垂頭看著手中的杯盞,又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小小的一場眉眼官司落在其他人眼裏就是新婚夫妻的眉目傳情。
曲老爺轉頭悶了一口酒,三叔公笑而不語,沈澤麵無表情。
曲箏倒沒注意到三人的怪異,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桌子當中的那個烏銀細頸酒壺上,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直往鼻孔裏鑽。
“木樨青梅酒!”半晌她才驚喜道。
曲老爺捋捋胡須,“果然沒能瞞過你的鼻子。”
沈澤笑著看她,問,“想不想嚐嚐?”
沒想到在京城還能喝到木樨青梅酒,曲箏狠狠點頭,嘴角忍不住上翹,“想。”
青梅四月結果,木樨十月開花,半年前摘下來的青梅放在冰窖裏保鮮到木樨花開,十月釀造,十一月開壇,這個時候喝正好,她在江南每到這個季節,就盼著這一口。
沒想到今年在京城也能喝到,心裏的小饞蟲一下子被勾了出來。
小姑娘迫切的心情太過明顯,謝衍忍不住微微側目,隻見她滿麵笑意,眼睛彎成月牙,亮晶晶的,像汪了兩池春水,薄薄的皮膚暈出兩團紅,胭脂般豔麗,唇瓣上還留著一點茶漬,潤潤的,泛著光。
在謝家她臉上總是平淡,冷靜的像不會動表情的美人畫,從沒出現過這麽鮮活的笑容。
曲箏可完全沒注意到謝衍的目光,見酒壺離自己最近,不等沈澤起身,伸手就要去拿烏銀酒壺。
突然一隻修長的大手擋住了她觸碰酒壺的指尖,曲箏抬睫,見謝衍抬臂橫在她麵前,男人掌心很熱,溫度沿著指尖渡過來,她下意識五指輕蜷。
謝衍垂目掃了她一眼,而後雲淡風輕道,“涼酒傷胃。”
曲箏眨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謝衍這個人,好的壞的,從不勸人,謝家人這些年不顧府中虧空,驕奢**逸,依然是貴主子的做派,他不是不知道,倘若他勸誡著些,也不至於虧成個大窟窿,可他從沒勸過一句。
他連最親的謝家人都不管,還能管她飲酒?
她懵怔的片刻,謝衍手背輕輕一推,那隻烏銀酒壺離她又遠了幾寸。
一股惱意驟然橫生,且不說她多饞木樨青梅酒,他憑什麽管她?
上一輩子在一起五年,她照著他的喜好吃的清湯寡水,虧了多少口腹之欲,這一世她隻想和他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管誰。
可當著父親和三叔公不好表現出不滿,她忿忿的將五指蜷成小小的拳頭,乖乖收回了手。
謝衍也收回了胳膊。
另外三人不知不覺又圍觀了一場新婚小夫妻的“濃情蜜意”,都各自別開了眼。
這其中屬曲老爺震撼最大,他那目下無塵的姑爺,不但跟女兒回門,還在關心箏她?
*
莫名其妙被剝奪了喝木樨青梅酒的機會,曲箏情緒一直不高,直到謝衍提出告辭,她才找了個借口把父親叫到旁邊的廂房,道,“女兒有事要問。”
曲老爺心情舒暢,笑眯眯問,“什麽事?”。
略一思忖,曲箏決定開門見山,“成親前,你是不是把一個叫陸秋雲的女子送去了邊關?”
曲父蹙眉,“陸秋雲是誰?”
曲箏納罕,父親不知道陸秋雲是誰,“就是謝衍的青梅竹馬。”
說到這裏,曲老爺有點印象,“好像有這麽一個人,聽說自小養在鎮國公府,和你一樣,非謝衍不嫁。”
曲箏裝作沒聽見父親的揶揄,問,“然後呢?”
曲老爺努力回憶,“然後謝老二說他能勸走那姑娘。”
曲箏驚的心裏一沉,送走陸秋雲的不是父親提出的,而是謝二爺!
她忍住驚訝繼續問,“你是不是給了謝二爺銀子?”
曲老爺一曬,“那不是自然而然的事麽。”
那姑娘走了,曲箏嫁過去後院清淨,他感謝謝老二,理所應當。
曲箏怔然,很多能用錢解決的小事,父親從不多費心神,也不吝嗇給錢,隻是沒想到正是這筆錢,日後成了他送走陸秋雲的證據。
父親先走後,曲箏坐在原地想了很久,原來上一世那些仇恨,父親不是主謀,是有人故意把髒水潑到他身上。
她一定要想辦法還父親清白。
和父親聊完,又去後院和母親告別一番,曲箏出來的有些晚了。
馬車旁已看不到謝衍來時騎的那匹馬。
應該是先回了。
這倒不奇怪,他惜時如金,從不在吃飯喝茶上浪費時間,方才在茶室看到他,心裏還微微一驚,以為他用完午宴就會提前走。
現在走了也好,免得一看到他那張臉,就想起沒喝到口的木樨青梅酒。
走到馬車前,曲箏扶著繡杏的手上車,見文童在一旁打轎簾,有一點驚訝,“你怎麽沒和公爺一起走?”
還沒等到文童回答,曲箏就有了答案。
她半個身子剛進車廂,就見謝衍正坐在馬車正中,目光澹澹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