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想你嫁他人◎謝衍握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緊,狹長的深眸掩著苦澀,亦有一絲驚喜。

她帶著前世巨大的悲愴重生,卻平靜的像換了一個人,對他最大的報複不過就是默默離開。

她不是不痛,也不是放下,而是心性純善的選擇把過去的愛恨都藏起來,開始去過新的生活。

隻是那些在心裏生了根的愛和恨怎麽藏得住,它們就像埋在心中的一根刺,若不連根拔除,永遠會隱隱作痛。

他知道,因為父母過世後的每一天他都是這麽過來的,白日用冷漠偽裝自己,夜深人靜,孑然獨處的時候,心中的煎熬仿佛千百隻螞蟻啃噬一樣。

他不希望她重蹈自己的覆轍,在長久的暗自苦痛中,心變得麻木不仁,徹底感知不到愛恨。

所以聽她終於願意敞開心扉,數落他的不是,傾訴自己的委屈,他雖然心疼、後悔、自責,卻也欣慰、心安。

看著眼前泫然欲泣的姑娘,他仿佛灌了一腔子二月冰雪初融的春水,沉嗓道,“以前是我耳塞目瞎,看不到你的好,仗著你毫不保留的信賴,不表達,不溝通,是我太自負,也不懂得珍惜。”

“僅僅是不懂得珍惜麽?”曲箏緩緩吐了一口氣,閉目,一滴清淚從眼角溢出,她本以為對前世種種早已釋懷,方才一口氣說出前世那五年的憤怒,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大方。

她還是怨的,恨的。

“就因為是曲家先提的親,你心裏看不起我們曲家,不尊重我的父親,婚後你從未把我當成你的妻子,也不認他這個嶽父,我多給宮人幾個碎銀子都被說成攀高枝,父親營生出事,你竟把他抓進詔獄,你這根本不是不懂珍惜,而是狹隘的偏見。”

聽到這裏,謝衍心裏一落,猛然驚覺,他同她解釋過前世很多事,唯獨漏了曲老爺那件事,忙道,“宮人那件事確實是我誤會了你,但你父親的事你聽我解釋,我從來沒有不尊重他,前世抓他進詔獄則是因為蕭國舅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摻和進曲家的營生,借著曲家的名頭,做了許多貪贓枉法之事,我派人抓你的父親,也是想在事情還有挽回餘地之前,查清事實,還曲家一個清白。”

曲箏盈滿淚水的眸子怔了怔,這才意識到,“難道是當時給我傳話的人故意引導,讓我以為你是恨父親才抓他進詔獄的?”

謝衍咬緊下顎,“又是陸秋雲。”

他眼神森涼,若不是聽說陸秋雲在燒傷的疼痛中喊了五日五夜才離去,他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

她氣的渾身戰栗,原來陸秋雲從一開始就在設計她,她薄薄的肩膀在謝衍的掌心抖動,哽咽,“我太容易騙了。”

淚水再也止不住,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

謝衍麵色一慌,忙用指腹幫她拭淚,“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平時做的太差,對你冷淡,對你的父親亦是如此,讓你沒有安全感,否則你根本不會相信那個人的話。”

可是曲箏還是覺得好委屈,“原來讓我付出生命的竟是一場陰差陽錯。”

她突然抬頭,眼眶紅的像小兔子,怒目視他,“父親出事的時候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為什麽要把我送到鄉下莊子?”

謝衍滿眼愧疚,他拉著她在炕榻上坐下,輕道,“你坐在這裏聽我解釋。”

他說,前世他心裏隻有為父母報仇,不會愛人,所以曲老爺出事後,他隻想著如何讓蕭家人不要懷疑,而不是她的感受,本想讓她去鄉下避一避,等事成之後再接回來,沒成想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又說,他當年太執著於報仇,明明早就對她動心,卻全副心思還在和蕭家、和順安帝鬥智鬥勇上,她太好太懂事了,讓他以為可以暫時把她放在一邊,等他大仇得報,再回頭去找她。

他還說,他每月一次到聽雪堂之所以不願和她說太多的話,不吃她準備的東西,是因為時間太短,根本不夠,他不想浪費。

曲箏盤腿坐在炕榻上,謝衍則坐在她的對麵,他說了好多好多,從他們的初見一直說到那場大火,就好像把前世欠的話都說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可以說那麽多話。

天光一點點落盡,屋子裏的光線變暗,他的容顏在曲箏眼裏變得模糊,隻那雙看過來的眼睛依舊專注而深情。

他有太多的話急迫的想說給她聽,從天亮到天黑,說到嗓子都啞了,還沒有停。

曲箏以前覺得他說話幹淨利落,字字分明,此時聽來卻如靡靡之音,曲曲纏纏,像扯不完的棉絮。

她胳膊支在炕桌上,撐著腦袋,濃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閃忽閃的仿佛在努力堅持不要閉眼。

謝衍見她的腦袋一磕一磕的,苦笑,“我的話就這麽乏味?”

曲箏迷迷糊糊的回道,“不是乏味,是太多了。”

真的太多太多了。

謝衍抬眼看到窗外黑黢黢的水麵,才發現天色已經盡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這麽久的話。

怪不得把她說的昏昏欲睡。

他收回視線,剛想說送她回去,卻發現那姑娘已經歪在炕桌上睡著。

她昨夜被他的求娶折騰的幾乎一夜沒睡,隻白日稍稍補了一些,這會子實在撐不住了。

翌日,曲箏醒來,見自己睡在水榭,頭下枕著引枕,身上蓋著絨毯,被悉心照顧過的樣子。

她猛然起身,朝四處看了看,屋子裏空****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下床,推開軒窗,入目是波光粼粼的湖麵,微風徐來,清涼舒爽,公主府的春天仿佛早一些,拂堤的柳枝都長出了綠芽。

“醒了?”

背後突然傳來謝衍的聲音,原來他沒走,曲箏頓了一下,沒有轉身,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謝衍走到曲箏的身後,目光隨著她的視線看向遠處的一片新綠,沒過一會,突然側身站在她的麵前,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道,“曲箏箏,春去都能複來,你再嫁給我一次好麽?”

此時、此地都不適合說這句話,曲箏心裏雖然驚了一下,好奇心卻更勝,疑眉問他,“那日元宵,兔子燈下,公爺說我們都要給彼此時間,可是這兩日為何又苦苦相逼?”

雖知她說的是事實,謝衍心裏還是不免一慟,愛與不愛真的於細枝末節上就能看出來,他承認連著兩日到曲府求娶,確實操之過急,但...她到底是有多嫌棄,才會認為這是苦苦相逼?

謝衍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澀,定了定,才和盤托出,“明日蕭景行的弱冠禮,他會求陛下賜婚,而賜婚的對象正是你。”

曲箏低低的“啊”了一聲,沒料到蕭景行竟有這種打算,她好不容易從皇帝賜婚的枷鎖裏擺脫出來,不想再掉進去。

況且不管蕭景行對她真心與否,這場結合裏都充滿了蕭家的陰謀和算計,她若答應,等於把曲家推進更大的火坑。

她看著謝衍,毫不掩飾眼中的驚慌失措,“我不想被賜婚。”

“我比你更不想。”謝衍聲音輕軟,欲語還休。

曲箏知道他的意思,輕輕避開他那雙春水般的眸子,轉臉望向窗外,淺淺一聲,“我沒有再嫁的打算。”

謝衍心裏明了,她不想嫁蕭景行,也不想嫁他。

他也轉過身,同她並肩望著窗外,直到和暖的春風將縈繞在他心頭的鬱悶全都吹散,才道,“你明天隻管待在曲府,蕭景行那邊我來處理。”

曲箏屈膝福身,聲音帶著感激,“謝公爺,你的大恩,我改日定當...”話未說完,就被謝衍打斷,“曲箏箏,我做這件事是為我自己,不需要你的禮尚往來。”

他恨極了她涇渭分明的有恩必報。

曲箏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咽回腹中,那就先不要吧,她暫時倒不用絞盡腦汁想著怎麽還他了。

*

曲箏回到曲府立刻就給蕭景行又寫了一封回帖,歉意滿滿的說自己不能出席他的弱冠禮了,並隨附了一件古玉做賠禮。

東西交給吳常後,想了想她又將他叫回來,吩咐,“明日一早再送。”

她怕以蕭景行的性子,接到回帖後今日會衝進曲府,質問她為什麽不去。

第二日曲箏無事,就去了海鮮樓。

還不到正午,她正和沈澤在賬房對賬目,清樂公主突然來了。

清樂公主現在不應該在蕭景行的弱冠禮宴麽,怎麽來這了?曲箏趕緊讓人把她請進來。

清樂公主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喝了杯俞秀才端進來的茶水,才同曲箏敘述了同福樓發生的事:“原本一切都還算正常,哪知中途謝衍突然沒了耐心,就在最後父皇要給蕭景行恩賞的時候,起身告辭,蕭家人也怪,一向不怎麽待見謝衍的,竟意外的出言勸說讓他再留一留,謝衍卻一意孤行的非要離開,他這一走,父皇也沒心思賞賜蕭景行了,蕭國舅帶他去雅間,隨後不知怎的,父皇的雅間進了刺客,恰巧被剛下到一樓的謝衍看見了,他直接沿著窗戶飛上二樓,製服了刺客,救了父皇。”

曲箏心裏止不住一跳,她隻知道謝衍會阻止蕭景行向陛下求婚,卻不知後麵還有刺殺一事,忙問,“有人受傷了麽?”

清樂公主回道,“倒沒有人受傷,就是那刺客挺慘的,牙都被震碎了,聽說是防止他自裁,蕭國舅原本想親自審判刺客,謝衍卻將刺客直接交給了霍將軍,說軍中自有逼人招供的法子,我看蕭國舅挺不高興的。”

曲箏若有所思道,“皇帝在他的地盤遇刺,蕭國舅臉色難看理所當然,隻是我聽說蕭國舅把同福樓整個包下,圍的鐵桶一般,刺客怎麽能輕易進去?”

清樂公主道,“那同福樓後花園背靠大山,想要堵死著實不易,我不明白的是父皇明明是喬裝出行,還一直待在私廳,刺客怎麽就知道他的準確位置?”

沈澤輕聲,“還有謝衍的出現也太及時了吧。”

從發現動靜,到從一樓攀上二樓的窗戶,再到製服有備而來的刺客,這難度絕非一般人能做到。

沈澤原本是質疑其可行性,沒想到清樂公主以為他在誇謝衍,跟著讚道,“這下父皇應該能看到他的忠心了,你們不知道,前段時間因為他查戶部的帳,父皇拿不到銀子,煉丹都停了,為這事父皇可沒少恨他。”

曲箏和京中這些權貴交談的時候,沈澤一向不插言,更遑論對方是公主,今日他卻一反常態,話很多,接著問道,“謝衍竟然敢查戶部?”

清樂公主民間長大,不會覺得和沈澤一介布衣說話跌份,點頭,“戶部這一被查,父皇再想從裏麵拿銀子煉丹可沒那麽容易了。”

她歎了一口氣又道,“其實謝衍這麽做也有苦衷,他是想逼父皇重查姑母當年在邊關叛變一案。”

沈澤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眸子突然變得漆亮,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曲箏。

曲箏垂頭,不知在想什麽。

等清樂走後,沈澤目光閃著激動的光,一把握住曲箏的胳膊,刻意壓低的嗓音掩不住興奮的心情,“阿箏,咱們的機會終於來了。”

曲箏怔怔看著他,“表哥是說陛下的事?”

沈澤嘴角眉梢忍不住開始上揚,“真是此事,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我們現在把曲家的鋪子獻給陛下,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到時候別說回江南,你無論提什麽條件陛下都不可能不答應的。”

曲箏沒有表態,眼裏一閃而過的猶疑被沈澤捕捉到。

他笑意頓時僵在臉上,聲音微微發抖道,“阿箏,你是不是怕我們這樣做會壞了他籌謀的事?”

曲箏幾乎立刻就知道沈澤嘴裏的“他”是誰,臉色一白。

沈澤眉頭蹙緊,眼裏浮現一絲痛苦,“阿箏,姨丈和姨母雖然身在江南,心卻一直留在這裏,他們唯一的女兒和離了,還作為人質被扣押在遙遠的京城,你知道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麽?相信每天都在心驚膽戰和恐慌中度過!”

曲箏想到碼頭送父母回江南時,母親滿臉的淚痕和父親愁思不展的眉頭,心裏悶悶的疼。

重生歸來,她一直想回江南,滯留京城後所有的努力也是為了回去和父母團圓,正如沈澤所說,現在是最好的機會,她還猶豫什麽?

她竟然會猶豫?

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澆醒,她看著沈澤,點頭,“就按表哥說的做。”

作者有話說:距離正文完結不遠了,預計15天內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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