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開口◎俞秀才躬身半晌,謝衍還沒走過來,他抬頭,見謝大人不知何時退到了街邊的牆壁處,一手扶牆,一手捂著胸口,冷白的手上,青筋暴出。

俞秀才慌忙跑過去扶著他,小心翼翼的問,“謝大人,您...不舒服?”

謝衍心悸的說不出話,衝俞秀才搖了搖頭。

自重生之後,前世的那場大火變成了他的禁忌,一想起就如同背後刺入無數把彎鉤尖刀,絞的五髒六腑血肉模糊。

閉眼緩了半晌才勉強直起身。

俞秀才一臉緊張的問道,“謝大人身體好一些了麽,要不然我讓馬車先送您回府,今日就不去見我們東家了吧。”

謝衍輕輕拿開一直捂著胸口的手,不以為意道,“不礙事,我們現在去城外。”

他聲音雖然還帶著一絲脆弱,卻讓人不敢反駁,俞秀才趕緊先跑去馬車邊,為他掀開了車簾。

*

雪紛紛揚揚,繼續飄灑。

城外,照水橋邊,人們用廢舊的木板和破爛的床單、氈布搭成臨時避風的房屋,抵禦冬日的寒冷。

這裏是上京的最底層,住著在城內買不起房屋的窮苦百姓。

曲家的施粥地點就在這裏。

謝衍和俞秀才趕到粥棚時,見領粥的隊伍很長,見頭不見尾的。

曲家的人手全上了,看起來還是忙不及。

謝衍下了馬車,一身矜貴的氣場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低頭領粥的人朝他看了一眼就趕緊避開,害怕衝撞了哪位大人物。

城衛段統領幾乎在謝衍一下車的時候就注意到他,忙不迭的帶著人小跑過來,單膝扣地道,“卑職見過謝大人。”

謝衍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曲箏,目光一觸即離。聽到身邊的動靜,他垂睫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段統領,沉聲道,“起來吧。”

段統領起身,彎著腰退到謝衍身後。

俞秀才見謝衍被一群官兵簇擁著,而東家那邊又忙的不可開交,跟謝衍打了個招呼,飛快的朝曲箏所在的方向跑去。

謝衍看著俞秀才輕快的腳步,心裏竟嫉妒他可以毫無顧忌的跑向她。

而他,卻不敢。

段統領見謝衍目光落在曲家粥棚那道倩影上,歎一聲道,“也不知著曲家大小姐圖什麽,天寒地凍,東城那麽多可以施粥的地方不去,偏來城外?”

段統領作為朝臣當然知道謝大人和曲大小姐和離了,官場沉浮多年,他也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此時此刻他也想譴責曲大小姐兩句,給謝大人出口氣。

可難聽的話,他說不出口。

大年初二開始,曲家在此搭了粥棚,免費施粥,因聚集的LJ老百姓太多,他奉命來維持治安。

本以為這位和離都要擊登聞鼓,鬧得人盡皆知的千金大小姐,來此施粥不過是嘩眾取寵,做做樣子就走了。

哪知一連三日,從早到晚,曲家的粥就沒斷過,粥也不是清湯寡水的稀粥,而是熬的軟爛黏糊,不僅米多,還放了赤豆。

而三日來,曲大小姐不僅將自己的家奴健仆安排有序,還親自執勺施粥,絲毫沒有貴女高高在上的做派,盛了粥,還溫言軟語跟對方道一聲:“新春吉祥”他常常能看見領粥的百姓顫抖的手,和潤濕的眼眶。

麵對這樣的一個女子,他說不出責難的話,隻能把自己的不理解,帶上點不屑的口氣說出來。

至少不能讓謝大人聽出他對她的欣賞。

雪越下越大。

謝衍目光穿越漫天的雪花,望向曲箏。

心肌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疼。

段統領不理解她的行為,有了那五年的記憶,謝衍卻知道,她出身商家,也樂於經營商鋪掙很多銀子,卻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

她施粥,單純就是想讓這些食不果腹的人,在新年能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粥,而不是像其他很多粥棚一樣,恨不能搭到朱雀大街上,讓眾人皆知,博一個善名。

照理說,曲家在皇權博弈的夾縫中生存,比誰都需要仁善的虛名,可是她還是選擇了無人問津的城外,隻因知道那一碗熱粥對這裏的人更重要。

她前世的那一生,不曾害一個人,反倒是尊老扶幼,樂善好施,不該承受葬身火海的下場。

她遭此孽,皆是因他。

他還能再次站到她的麵前麽?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

謝衍深吸了一口氣,寒氣冰柱子般灌入肺腑,疼的那口氣吸進去了卻呼不出來。

半晌才慢慢回了段統領一句,“你把這裏施粥的事,寫個奏折,明日早朝遞給陛下。”

段統領愣了愣,有點摸不透謝大人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問,“奏折怎麽...怎麽寫?”

謝衍眉心輕皺,不怒自威,“如實寫。”

段統領膝蓋忍不住一軟,連聲道“是”。

如實寫,那隻能誇讚了。

這邊,俞秀才走到曲箏身邊,見她在盛粥,慌忙給她遞碗,忙了半晌才瞅了個空擋,輕聲道,“東家,謝大人也來了。”

曲箏“哦”了一聲,問,“他病好了?”

說著下意識抬眼,謝衍身高體直,在人群中特別顯眼,她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正低頭聽段統領說話,看麵色比平時虛白了些,但渾身散發的氣場卻不減。

曲箏見他沒大礙,就收回目光,繼續忙手裏的事。

雪突然就大了起來,鵝毛似的,很快落了排隊領粥的人一身白。

氣溫隨之降低。

曲箏看看粥筒,還有三大筒就能結束,她怕排隊的人著急,讓曲家的人都加快速度,排隊的人早點領完粥,就能早點回屋,外麵太冷了。

誰知沒過多久,後麵的人見雪大了,怕領不上粥,紛紛跑到前麵,前麵的人見後麵的人擠過來,自然不甘心,也往前擠,維持秩序的士兵攔都攔不住。

推推搡搡間,曲箏麵前的粥筒突然傾斜,她慌忙後退,可是已經來不及,眼看著裏麵的熱粥就要倒到她的身上。

千鈞一發之時,一具堅實挺闊的胸膛支撐住她後仰的身子,曲箏抬頭往上,看到謝衍潔白如雪的下顎和緊抿的唇線。

他應該是瞬間速度爆發轉移過來,曲箏能感受到他胸脯劇烈的起伏。

謝衍一手勾著曲箏的腰,一手扶著半傾的粥,黑眸沉著冷靜,衝著紛亂的人群喝一聲,“都回原來的隊形。”

洪聲錚錚,威儀駭人。

蜂擁的人群瞬間停滯,大氣不敢出一聲,方才還蠻不講理的人灰溜溜回到隊尾。

俞秀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慌忙帶人把粥筒扶正,謝衍空出一隻手來,見曲箏站穩,另一隻手也緩緩離開她的腰,腳向後退了兩步。

曲箏剛想回頭道個謝,卻見謝衍已經招手叫了段統領,仔細吩咐著什麽。

須臾,段統領帶來維護持續的士兵,紛紛進入粥棚,幫曲家人分粥,老百姓領粥的速度快了許多。

而謝衍則站在隊首,長身玉立,雄姿偉岸,自帶一股威凜的氣勢,即使官兵都在粥棚,無人看管隊伍,也沒人敢插隊。

很快所有人都領上粥回家了。

曲箏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出事。

安排好撤粥棚的事宜,曲箏在人群尋找謝衍的身影,無論如何,都要同他說聲謝謝。

驀然回首,才發現他就站在距她不遠處,目光沉甸甸的看著她,給人一種欲語還休的錯覺。

曲箏轉身走到他的身邊,先福了一禮,溫聲道,“我代曲家所有人,謝謝大人今日出手相助。”

謝衍落睫,掩住眸中紛雜的情緒,她叫他“大人”,他們之間的稱呼越來越生疏了。

而夢中的那一聲聲“夫君”,他思之則痛。

他眼也不抬,淡聲,“不必客氣。”

曲箏又福了福身子,轉身離開。

謝衍這才抬眼,麵色又白了幾分,像紙一樣沒有血色。

離開的時候,雪幾乎是成片成片的往下墜,上京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大雪了。

曲箏見雪大天冷,讓俞秀才帶著所有的仆人坐自己那輛大的馬車,她則上了俞秀的那輛小馬車。

段統領和將士們是騎馬來的,他讓人把自己的馬牽過來,請謝衍坐他的馬回城。

俞秀才透過車窗看到謝衍似乎比來時麵色更蒼白了,從車廂裏擠出來,走到曲箏的馬車前,小聲商量,“東家,謝大人來的時候身體就不舒服,這會估計又吸了寒氣,我看著他比來的時候還虛弱,要不讓他同您坐一輛馬車吧。”

曲箏麵有難色,半晌後才緩緩道,“讓他進來吧。”

他今日幫了她,就算還他人情吧。

聽說曲大小姐邀請謝大人進自己的馬車,段統領舒了一口氣,他還真不放心謝大人騎馬,但城外一時又找不到馬車。

謝衍心裏亦是微微一慟,她還是那麽心軟。

謝衍進了車廂,曲箏禮貌的請他入座,他謝了她,之後兩人都沒再開口,車廂就陷入安靜,隻能聽到木輪碾過積雪的聲音。

外麵天氣似乎越來越惡劣,寒風吹的馬車上的幡旗獵獵作響,車廂裏緊閉的窗簾也吹開了一條縫,冷風灌進來。

曲箏微不可察的瑟縮了一下肩膀,下一刻,車廂內一暗,謝衍坐到了窗邊,後背抵著窗口,將寒風擋在外麵。

想到他還有傷病在身,曲箏好意提醒,“謝大人還是坐到背風的地方吧,冷風會吹壞身子的。”

雖知她這句關懷隻是出於善良的本性,謝衍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顫,外麵狂風肆虐,在這個獨屬於他們兩人的一方空間裏,他卻心生些許溫暖。

“曲箏箏。”他嗓音被風雪磨礪過般沙啞,目光溫情如水般在她眉眼之間流淌,沒有回應她的勸告,而是提出了心中埋藏許久的問題:“你有沒有夢見過不一樣的我們?”

作者有話說:本來想在上一章加點劇情,但是寫著寫著太多了,自成一章了。

前世的惡人,男主都會一一收拾,寶子們不用著急,很快就讓男主開波大的。

在這之前,先讓男女主把話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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